不过,眼前这人给他布巾,又是什么意思?让他擦干净脸?
难不成,她也看上他?
对啊,不然沈游想不出,她对他们好的理由。
晋晓倒没强迫他,只是收回手,又吃起馄饨,只是依然不问他是来干嘛的,倒是沈游自己忍不住,说:
“我今天看到了,你去刺史府,以后,你是不是成为刺史府的幕僚?”
晋晓不置可否。
沈游继续说:“那你说的话还作数吧,我现在考虑好了,我们兄弟三人,可以跟着你。”
晋晓:“钱呢?”
沈游面色掩不住的怔了怔:“什么钱?”
晋晓放下勺子:“我给你们的碎银,还给百愿酒楼了?”
沈游:“……还了啊,当然还了。”反正她也不可能清楚他到底还没还。
却听晋晓说:“沈游,我知道你没还。”
沈游一愣,不止为晋晓知道他的名字,还为她后面那半句,到底是小少年,还没彻底变得世故圆滑,顿时局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还?”
晋晓觉得好笑,便也笑出来,声音压了压,有点严肃:“这需要我看?我去百愿酒楼问过了,店小二从未见过多出的碎银。”
当面被揭穿,沈游紧紧攥着手。
如果,如果早知道她能去刺史府当差,他或许就会去还钱,但是他没有,那碎银已经换成肉饼,给两个弟弟吃。
他以为碎银能发挥的作用,就这么大。
在沈游懊悔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已经快速却并不难看地吃完馄饨,不像给他们炒栗子,也不像让他们躲到客栈那样,此时,她面色肃静:“我会送你去官府。”
沈游:“……”
他娘的!
他反应快,动作也快,一溜烟跑到窗户,翻过窗户逃跑了。
晋晓就站在窗户那,看着他身影越跑越远。
系统:“……你既然想对男主好,为什么要这么吓跑他?”
“我不是吓他,”晋晓把窗户合上,不过,留了条缝隙,“他得知道,他错了。”
没有谁生来就懂是非对错,多年的流浪生活,让沈游已经忘记什么是礼义廉耻,她只是有必要提醒他。
他是人,不是狗。
接下来几日,晋晓一直住在客栈,城中关于抓到戎狄细作的消息,越传越广。
只听店小二和大堂里的人唠嗑:“就是我们楼上那位书生,给出的线索,让府衙抓到细作。”
有人羡慕:“可真不错,他定会成为军中座上宾吧,既食俸禄,又不需上阵杀敌,真好啊。”
也有人不屑:“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运道好,换做老子,什么细作不细作,那戎人的将领,我都给他抓来咯!”
其余人在嘲笑他:“你就吹吧,酸死人!”
当然,也有人问:“小二你是不是吹啊,既然这人这么厉害,怎么还不住到军中去,还住你这破店?”
小二擦擦汗:“客官冤枉我了,我可是亲眼见李大人来找过他的,找了两次了都,没能把先生请去刺史府呀!”
也有人啧啧:“奇货可居奇货可居,这是端着呢,把自己当做卧龙?我看他也忒不要脸了。”
话题人物晋晓,却每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书局,有一日回来,路上遇到一个跛脚的老人,老人提着鸡蛋,专门送他:
“大好人,你能抓住戎狄细作,定能助穆将军把那戎人打得屁滚尿流,替我儿报仇,老汉先在这谢谢你了!”
戎狄和雍州,戎人和燕人,是世仇,尤其是老一辈白发送黑发之人,都恨不得从戎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晋晓没客气,收下那篮子鸡蛋。
不过,她趁老人家没留意,在他袖子里放下等同价格的铜钱。
第七日傍晚,晋晓在客栈里叫了晚饭,一切如常。
晚饭送来,小二照样八卦:“秦先生可知道,细作被抓到后,关去哪儿啊?现在满城百姓都在讨论,商量着去扔臭鸡蛋呢!”
晋晓直说:“我出计谋,刺史与穆将军会不会按我所言,我不清楚。”
小二:“哦,秦先生的意思是,这关人的地方,你是出过计策的?秦先生可真是厉害!”
晋晓:“不敢当。”
夜间丑时,天幕墨蓝,星辰散落其间,不见月色。
晋晓合起这个世界看的第二十五本书,她吹灭蜡烛,却还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大约过了一刻,意料之中,房门发出“磕”的一声。
一柄长剑穿过门缝,极其小心地挑着门闩,随后,门闩掉落,房门被打开。
只看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持刀闯进来,立时和晋晓四目相对。
晋晓还醒着,可见并没有吃晚饭。
黑衣人一惊,持着长剑冲向晋晓,而晋晓竟然无动无衷,就这么任由他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黑衣人瓮声瓮气:“说,关押戎人的地方在哪里?”
晋晓笑了笑:“这次被抓的戎人是你们什么人,居然值当你放弃这么多年伪装的身份。”
黑衣人:“……你!”
晋晓:“是也不是,店家的。”
黑衣人正是客栈的店小二,他在雍州城藏了十几年,若不是这次事态紧急,是绝不可能暴露身份的。
小二一改平日谄媚的口吻,说:“你就是再神机妙算又如何?你这条小命不也在我手里!”
说着,剑锋逼近晋晓,仿佛就要挑破她细白的脖颈。
晋晓倒是悠哉:“告诉你一件事。”
小二:“除非你把地点说出来,否则你就得死。”
晋晓弯了弯眼睛:“细作并没有被抓住。”
小二:“你说什么?”
他目眦欲裂,立刻明白他被伎俩耍弄了。
最开始,他也曾怀疑过同伴早就成功逃走了,这个消息只是府衙放出来引诱他人入局。
可是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府衙甚至要大力奖赏秦晋晓,他又无法和同伴联系,一想到那场面,怎么可能坐得住?
“你去死吧!”小二立刻将剑捅向晋晓的脖颈。
然而他的手指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打飞!
他都看不清石子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手腕倏地麻痹,连剑都抓不稳了!
他常年练武,却被这粒石子打得如此,实在想不到,打出这粒石子的人,得有多深厚的功力底蕴!
小二不想再纠缠,他现在必须逃命,结果刚准备从窗外跑,另一颗石头骤然打在他后脖颈,疼得他眼前发晕,呼吸不顺,险些就昏过去!
他回过头。
就看一息前,被他拿着剑威胁的青年,站了起来,手上掂量着几颗石子。
她神色如常,好似在欣赏他的挣扎。
石子就是她打出来的。
这个人是怪物。
小二牙齿一冷,他从没见过这么瘦的人,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他突然感觉到悲凉与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人,他根本就打不过!
或许潜伏的十几年,他就要在这里栽了。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细响,紧接着,半掩着的窗户被推开,一个又瘦又脏的人儿跳到地上。
沈游是直到落地后,才发现房间里状况不对的。
而那个黑衣人已经立刻跳起来,用靴子里藏着的匕首,横在沈游脖子上,威胁晋晓:“放我走,不让他得死!”
沈游垂着眼睛,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小心地咽咽口水。
他怎么知道,他只是想偷偷来还钱,还得把小命搭上来?
他求助地看向晋晓。
然而,晋晓分外冷漠:“杀了他,雍州城偷盗之人少一人,即可安定一分。”
沈游:“?”
他娘的!秦晋晓居然这么对他!
小二立刻以为沈游只是夜半想偷东西的小偷,他猛地推开沈游,自己往窗外跑。
这回,不用晋晓出手,外头亮起的火把,已经在迎接这位细作。
沈游惊魂未定地趴在窗台,看着这个店小二被反捆,最终被塞住布巾防止他服毒或咬舌。
这个困扰刺史府十几天的细作案,终于有进展。
另一头,晋晓划开火折子,点亮蜡烛,一边对沈游说:“你来做什么?”
沈游还记得她刚刚话语里的冷漠。
居然说他死了雍州城会安定一分!太过分了!
小少年的自尊心被刺得遍体鳞伤,他死死咬着腮帮子,掏出一个破布袋,往地上一掷:“这是我七天去挖矿的工钱,抵你的碎银,百愿酒楼,我也不会再去偷,你别想着押送我去官府!”
说完他就想离开,倒是晋晓说:“回来。”
沈游心里火大着呢:“干嘛?”
晋晓:“你手上的伤不处理,会化脓。”
沈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
这七天,他花了三天找工活,只有那些挖矿的还肯要他这种小孩,可是他的体力不比大人,就只能没日没夜地挑土、挖土,忙活了四天,十个手指头都磨破。
其实他不觉得疼,想起晋晓云淡风轻地说要扭送他去官府,他就是一口气堵在心间,咽不下去。
他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并非需要上街乞讨的乞儿。
他还有两个弟弟要养,否则,他又怎么会走上偷盗的日子?
天道不公,不然,他好好习字,参加科举,怎么可能会比这个冷情冷性的白脸书生差!
然而现在,书生一口道破他手上的伤。
沈游心里堵堵的,觉得喉咙有点干:“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晋晓手边还有一个铜盆,她纤白的手指浸在水中,就像长在水里的漂亮植株,实在令人难以挪开眼睛。
她似乎在试水温是否过冷,然后拿出一瓶药:“过来。”
沈游犹豫了一下:“你刚刚什么意思……”
晋晓很有耐心,解释:“刚刚不那么说,你能安全站在这里?”
沈游:“……”
行,他迈开脚步。
他不是上赶着倒贴,他只是觉得,她刚刚当着黑衣人的面,羞辱他是“偷盗之人”,虽然她解释了,不过,这药,就当做道歉的药吧。
沈游站定。
他低头看晋晓,她皮肤白皙,暖橘色的烛光洒在她脸上,仿佛白嫩的鸡蛋过了一层蜜糖浆,甜滋滋的。
在他打量她时,她已经雷厉风行替他处理伤口,又仔细地涂上了药,找绷布一圈圈围起来。
刺痛并没有让沈游不适,不适的是这些绷布:“我不用这些。”
手指头包得和馒头一样肿,他还要怎么干重活?好不容易挖矿那边不嫌他小,他不能丢了这份工。
却听晋晓说:“手要快点养好,你得习字。”
沈游:“……”
他呆了好一会儿,问:“你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晋晓用布巾擦去自己手上的水珠,理所当然地把问题抛还给沈游:“我还缺一个书童,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沈游这回抓好机会了,立刻顺杆爬:“那,那你管我两个弟弟吃管我两个弟弟住吗?”
晋晓:“刺史府管。”
这一夜,沈游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他找不到方向的人生,突然给他开了个口子,好像他倒霉了快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缓过来之后,对着晋晓说:“你窗别关,我先去告诉我弟弟们。”
他一边后退,一边说,“不准关啊,我等等还要上来的。”
他爬着窗跑下去时,整个人像脱缰的野马飞奔在长街。
晋晓看着他溜远的身影,轻轻摇摇头。
系统:“你说你图什么,明明放着不管,等沈游参军就好了啊。”
晋晓:“图安宁。”
放着不管,按照既定的剧情,沈游还是能活下来的,只是他两个弟弟,就会因为一年后封城搜寻戎狄细作时,实在找不到食物,饿死街头。
以至于后来,沈游在面对戎人也好,燕人也罢,都是放纵手下士兵屠城,烧杀抢掠。
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冷漠的战争兵器,这一两年具有极重要的作用。
窗,她是给沈游留了,不过她也睡着去了。
第二天,她就在房间发现三小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盯着她。
三小里,沈游是老大,如今十三岁,两个弟弟是双胞胎,都十一岁,一个叫沈江,一个叫沈河。
晋晓说:“我叫秦晋晓。”
沈游说:“我早就知道了。”
这几天满城都在说秦晋晓,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昨天那藏了十几年的戎人细作被抓,这个名字定又会被传颂一阵。
当下,雍州刺史侯策爱才,亲自前来请晋晓,而同行中,还有那天那位穆将军。
穆将军名穆邵,统管雍州军,如今的雍州军上下对他很是服气,他与侯策平起平坐,两人共掌雍州军务。
晋晓的住处被安排在军营,侯策还说:“城内还给先生置办一座宅子,先生若是在军营住不惯,可以去那里住。”
还没等晋晓说话,侯策又说:“自然,先生平日不来,宅子也是留给先生的。”
可以说是十分周到。
晋晓:“有劳。”
她停了一下,又说:“还有我收留的几个孩子,其中一个我想让他当我书童,另外两个,就在军营里学习防身知识。”
侯策说:“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这时候,李德辉从门外进来,带来三个模样周正,浑身干净,十四五岁的小孩,说:“秦先生,这是我们刺史府的书童,先生看着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