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还能用。
她颤抖地从通讯录里翻出李维多的号码。她标注过姓名的号码寥寥,第一个就是她。急切地按下拨号键。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嘴唇因为被扼杀而发青,脸色因为缺氧而苍白,脖子上前男友的红色手印,一种隐晦的血淋淋,像一个过于用力的爱抚,又像一个畸形放大的吻痕。
她又拨了一遍。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一遍一遍地拨,一遍一遍都是这个声音。
何壬羡呆呆地看着手机上自己的倒影。靠在冰凉墙壁上,半晌,忽然用力把手机砸在地上,神色狰狞可怕,一下一下,直到她的影子完全碎裂。
她的眼泪流下来。
……
秦宋柯晚上七点才看见何壬羡。
这个女人妆容精致,衣服却有点凌乱。他走到楼下大厅时,她正坐在巨大水晶吊灯下,对着一个崭新手机,慢慢地涂口红。
鲜红色。
和她脖子上的掐痕如出一致。
秦宋柯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下没把住嘴:
“……您脖子上这是?”
何壬羡合上口红,朝他嫣然一笑,刻意把脖子上的掐痕展露得明显。
“情.趣。”
秦宋柯:“……”
何壬羡:“秦秘书长想试试看吗?”
秦宋柯:“……贵圈的生活有点高端,我怕我撑不住这个热情,阳.痿早.泄。”
他拿出一个包裹,咳了一声:
“这是托您转交给李特助的包裹。”
何壬羡接过包裹,发现包裹上还贴着一条条胶布:
“这是什么?”
“我没打开过。”
“谁要你转交的?”
“我是电话接到的信息,这个东西是直接快递来的。”
“打电话的是谁?”
“没说姓名。”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转交?”
何壬羡种过睫毛,眨眼的时候就像芭比娃娃:
“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手铐皮鞭蜡烛油之类的……”
“……不是谁都玩五十度黑好吧。”
秦宋柯黑线,不再奉陪,站起来。
他穿深蓝色西装配球鞋,不耍宝的时候,居然有点像工藤新一:
“我们每天收到的包裹不计其数,别担心,您转交就好。”
……
长廊里。
在黑暗中走路,天然带着一种腥风血雨,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入一本恐怖小说。可恐怖小说有什么可怕?人死后不会下地狱,人本身就在地狱里。
人间就是地狱。
陈利亚是个瞎子,也因此这里所有的长廊晚上都不开灯。李维多脚步轻得像一只猫,转过米开朗琪罗的油画像。哲人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种默认。
13号藏书馆仍然没有锁,古籍、书册、珍宝被人毫不珍惜地扔在这里,像一群孤儿。
这里厨房有监控,客厅有监控,地下室存放了一些贵重文件,也有监控。但她发现了,陈利亚非常不喜欢这种设备,因此只要他经常去的地方,比如书房,就没有。
她在迷宫里穿梭,好一会儿才找准方向,慢慢地推开门。
故纸堆的气息扑面而来。尽头的那扇房间漏出一点光亮,也没合拢,她眯起眼睛,只看到门缝里零碎反光一晃而过,像有巨大的玻璃缸,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她甚至感觉到气流拂过她的脖颈,让她寒毛一根根立起来:
“你在找什么?”
“……”
李维多猛得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要靠到身后的门,男人闲闲地一伸手,锁“咔嚓”一声合上,她重重撞在门板上。
哦,不对,是他的手上。
她心脏激烈跳动,看着陈利亚,没说话。
书房漆黑,只有窗外月色泄下菲薄天光。
陈利亚两只手虚拢着她,微微勾起唇:
“你在看什么,李可可?”
“我来找一本书。”
她很快镇定,语气平静。陈利亚向下看了一眼她的脚,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那双踩在木头地板,小小的,他大概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脚捧起来——刚才,他的鞋子划过了她的脚沿,尺寸就出来了。她指甲蹭过了他的鞋子,长度就出来了。
柔软得像只刚出生的鸽子。
但她是不是一年没剪脚趾甲?
他收回目光:
“找书为什么不穿鞋?”
“我怕吵到您。”
“你不会吵到我。”
陈利亚轻声说:
“把鞋穿上,李可可。”
“好。”
李维多说:
“但您能不能让一步?您这个姿势,我有点喘不过气。”
“……”
陈利亚慢慢放下手。
李维多从他侧边溜出来,手臂蹭过他的衣摆。他平静看着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这个房间里有一万零三本书,摆放毫无规律,位置全凭我的脑子记住,你不找我,怎么知道你要的书放在哪里?”
李维多:“不敢打扰您,我来碰碰运气……您不是在进行视频会议?”据说还是个很重要的会议,身为会议主要发言人,开会不好好开,居然擅自离席?
还好他不是许尽忱的员工,不然这样的随心所欲,工资大概被扣到负数了。
“会议中场休息。”
陈利亚没提会议场上所有人还在等他,听着她悉悉索索地把鞋穿好了,才说:
“要找什么书?”
“什么?”
“你不是要找书?”
这问题大了。
李维多斟酌了一下,她平时塑造的也不是会看《阿格西拉于斯》这种艰涩书的形象,索性报了一本自己被许尽忱罚抄最多的书:
“我来找《证券分析》。”
“……”
陈利亚神情莫测:
“你觉得我这里会有这种书?”
“……其实还有一本,叫《罗马共和国的衰落》。”
陈利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朝后走了几步,停在一架书架边。
她觉得这种“似笑非笑”很违背他一贯的人设,但他的眼睛确实在笑。甚至因为这丝笑意,他的整个气质都潋滟起来,又清冷,又醴艳,又矛盾,又漂泊。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明明看不见,在一片书籍的汪洋大海里,准确地找到了她要的一只小小沙粒,评论道:
“写得差强人意,不适合细读。”
“哦。”
反正她也没时间看,管它细读不细读。
她知道她的小把戏瞒不住他。但别说他们只相处三个月,哪怕他们要相处三年,她也压根不在乎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窥私癖”的形象。只要他不捅破窗户纸就好——不,他捅破了更好,她刚好辞职。
最好她能抓住他的把柄,她就可以提前离开了——她有那么多事要做,她忙得不得了,为什么要在这个危险的男人身边耗三个月?别说探听消息,经过上次的“讲故事娱乐他”,她现在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何双平”三个字。
“多谢。”
李维多垂下眼:
“那我先走了?”
“好。”
陈利亚漫不经心地抽出书架上又一本书:
“下次不要随便乱逛了,李可可,也不要不穿鞋。”
“……好。”
“随便乱逛,会被杀掉哦。”
“……”
李维多难得在这个男人口里听到语气词,只觉得毛骨悚然。明明是开玩笑一样的话,可他连语气词也用这样漠然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她就觉得,他说的,大概是真的。
就像蓝胡子。
多么痴情的蓝胡子。娶几个妻子,杀几个妻子。
陈利亚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身后书架上,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忽然说:
“您爱上她了?”
陈利亚翻了两页书,语气无动于衷:
“为什么这么说?”
“她煮的水饺很难吃,可您吃光了。”
“食物只具有营养价值。”
他又翻了一页:
“至于口味,那是世人的偏见。”
“您在她身上花了很多时间。”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既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小骗子,又可能是写出高级密码的连环杀人犯,既可爱又冷淡,既乖顺又反叛,既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而且或许几天后就会杀死下一个人,你也会愿意在她身上多花一点时间,毕竟这么有意思的事,并不多见。”
他淡漠地轻声说: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会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继续杀人吗?”
……不,这种恶劣的趣味并不是它这么乖巧可爱懂事善良的AI会有的,它是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人工智能。
“可您的身体苏醒了。”
玩具熊说:
“您一开始就发现她了,也知道她想干什么,却没阻止她,反而跟着她绕了三遍弯路,您以前从未浪费过这种时间。刚才您发现她没穿鞋时,手臂往里侧上抬了4公分,是下意识想把她抱起来。而她在您怀里说话时,您的肾上腺素增加了——肉眼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可以检测到,如果她再在您怀里呆一会儿,您或许就有反应了。”
“她是女人,我是男人。”
他合上书,漠然地抬起眼:
“我二十七岁了,身体不苏醒,是生理疾病,有什么问题?”
“……”
竟无法反驳。
“而且,伽利略,好奇和反叛,是最危险的两样东西,引诱人偷尝禁果,打开不能打开的盒子,推开不能推开的门。”
他把书放回书架,转过身,微微笑了一下。
月光落下来,覆盖在他身上,让他那双黑色眼眸看上去更加冷寂又冷清,精致五官被光影切割,一面亮、一面暗,无端让人心惊: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阻止她,而不是欲擒故纵,想引诱她打开我的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杀
晚上别等更,早点睡,第二天再来
这次更新是修改,那句,既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是李敖的
第39章
有时她觉得建筑是活的。
废弃的城市,像废弃的躯体。南京经历过三次屠杀,白骨成聚如丘陇,他们杀的不是人,他们杀的是南京。白人登陆了美洲大陆,2500万人死于种族灭绝,他们灭绝的不是印度安人,他们灭绝的是美洲。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动物,是人这样可怕的东西。
狼会留着羊繁衍,羊会留着草栖息。只有人类,互相灭绝。
……
陈利亚好像很忙的样子,藏书馆之后就再没看见他。地上铺着长毛地毯,李维多半躺在上面,慢慢翻着那本《罗马共和国的衰落》。窗外上海灯火通明。一个死去又重生的城市。道路像巨大的欲.望的管道,从南至北,从东到西。
晚上九点,她例行接到壬羡的电话。这个美人说自己正在美容院做海藻面膜,因为脸上“又有了一条干纹”,而且她的睫毛松了,想再种一次,她的皮肤不明亮了,要再做一次。
“钱够么?”
李维多漫不经心地戴着耳机,对何壬羡和郑阿二,带着对常人没有的耐心:
“不够,我提前把上次的钱还你。”
“不急。”
何壬羡说话声音不知怎么有点含糊,还有点沙哑,情绪却很高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我在出差。”
“在哪出差?”
“公司附近。”
何壬羡“哦”了一声,半晌:
“那你不能和我一起脱毛啦?也对,你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毛,连下面都没……等等,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全身激光永久脱毛?说好一起的呢?”
李维多:“……”
她什么时候和她说好了这种事?而且她下意识觉得,在这个房间里谈“下面”毛不毛的问题,有点危险,容易放出什么不得了的怪兽。
但隔壁不至于听到她耳机里的声音吧。曹品说过这间公寓里的所有墙壁都是隔音的,她还特意选了隔音好的降噪耳机。
“我可真羡慕你。”
何壬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一旦成为完美主义,就会在所有方面成为完美主义。抗衰,减压,塑形,美容,没完没了,我连拉屎都时刻准备着香水和眼线膏。有一段时间,因为王元说我的毛色太黑,我每次做.爱前都要用蜜蜡给下面脱毛,哪怕我心里知道我不仅不爱他,还有点看不起他……真是作孽,你知道蜜蜡脱毛有多疼吗?”
李维多:“……”
不,她不想知道。
“可你就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