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唉!办公室里公然拉拉扯扯!一点都不和谐!”
“手牵上了牵上了牵上了牵上了……哇靠他们脸离得好近!唉,太可惜了又没亲上……听说那个叫许尽忱的一把手还去过白马会所,贵圈真乱。”
陈利亚:“……”
这年头的狙击手,都太聒噪了。
他冷静地想,他现在还不挂电话,就是个错误,不仅得不到丝毫有价值的信息,还违背了他按句收费的核心价值观,极大地浪费了他推动人类社会进步、促进地球科技发展的宝贵时间。
“不过利亚,她说的那个’还债’,是什么意思?”
“让你闭嘴的意思。”
“……不是,现在就我一个人又负责监控又负责狙击的,我不和人说说话我很慌啊。她要真如你说说,是一个连环变态杀人犯,我孤零零蹲在这大楼顶上岂不是很危险?万一她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
陈利亚半躺在斜倚上,一束阳光落在他指尖。面前移动的光幕,正随着他手指的变化,像草稿纸一样记录下一行行数据。
“你不在她的谋杀名单。”
“那谁在她的谋杀名单?”
“没有具体名字,死者留下的密码遗言里,只包含了关联词汇。”
他似乎在推算什么坐标系之类的东西,淡淡道: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侦探,我只负责破解密码。鉴于你给我提供的信息过于有限,诗句能破解的部分我已经破解给你,指向下一个受害者的关联信息我也早已让曹品发送,至于再后面的东西,我爱莫能助。”
……那他也要看看他让曹品发给他的那些“关联词”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又是国王,又是王子,又是轮回,又是永生,还有几个英文形容词,形容什么东西光滑又柔软……这都是什么鬼?
他们局里的兄弟,扫黑除恶都是一把好手,卧底缉毒都不带怕的,但让他们搞这种文绉绉的东西,那真是——和便秘一样,半天拉不出一个屎来。
但陈利亚说他们提供的信息有限,这也是实话。朴浦泽自己也明白,案子若要进一步进展,陈利亚就需要更多细节。
如果是以前,这根本算不上问题,他往案发现场一转,得到的信息比他们忙碌一个月得到的还多。
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
但现在,他看不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才哪怕没有陨落,也令人扼腕。他可以仅凭嗅觉和听觉重构万物,却无法还原死者的世界。而他身边也再没有这样的genius,能像曾经的他自己那样,仅凭一眼,就找到别人找不到的重点。
没有人能给他提供足够充分的信息。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陈利亚瞎了,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插科打诨——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男人的无动于衷了,小时候敢把这个大杀器当成女生告白,绝对是他有生之年做的最勇敢的事,没有之一。
朴浦泽想到陈利亚没失明时的惊艳模样,又叹了一口气。
“……”
陈利亚抬起头,警觉地冷冷道:
“他们又牵手了?”
“没有。”
“那麻烦你不要随便叹气。”
陈利亚重新回到光屏上,一只耳朵竖起来听着朴浦泽那边的动静,一只耳朵在接伽利略的信息:
“你的叹气声会干扰我的思绪,我在做重要工作。”
“可我有点担心,利亚。”
他一动不动许久了,秋天的太阳还很大,他趴在顶楼,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碎汗珠。有小灰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枪.杆上,朴浦泽盯着瞄准口,低声说:
“按你的推理,秋分之后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十月五日今天,会有第二个人死亡。可我们已经在所有能布局的地方都布局了。这几天两波人二十四小时在李维多身后换岗跟踪,申请通过后,她家里和办公室里都被安装了窃听器……窃听结果没有任何异常。”
……在此他必须感谢热心市民陈利亚。这个连呼吸都觉得麻烦的男子,这次居然主、动、免、费承担了李维多卧室和办公室的窃听任务,一个顶十,极大缓解了他们局人手不足的问题。
李维多在窃听器安装当天就回了一次家,喂了猫、拿了换洗衣服,洗了澡,坐在窗边抽了七八根烟,又把柜子里的酒喝了大半。陈利亚甚至分析出,她在她柜子里那几本珍贵的古籍上,按灭了烟头。
可他们没搜集到,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信息。
哪怕是她即将再次杀人的今天,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这太不寻常了。
如果……如果……
“如果凶手不是她呢,该怎么办?”
朴浦泽感觉到自己鞋跟上也停了一只鸟,把鸟抖飞后,说:
“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她,我们能动用的警力大部分也都放在她身上,这样一来,万一凶手不是她……”
陈利亚漠然道:
“那你的升职加薪之路就会有点坎坷。”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
屏幕上根据词频分析得到的位移结果慢慢显像。陈利亚面前摆放的,赫然是从李维多身上找到的两张纸片——再生纸、黑墨水。上面是一行行毫无规律的数字。
相同的纸张,相同的字迹,相同的墨水。
李维多。凶手即便不是她,也是与她相关的人——这只聪明的小狐狸漏出的马脚,可不仅仅只有纸张和字迹。
“如我所说,这不是一次谋杀,而是一场屠杀。你以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南京死30万人,这叫屠杀,犹太死了600万人,这叫屠杀。死一两个人,死五六个人,称不上这个词。”
陈利亚抬起头,眼眸落着光,盈盈居然带着点笑意:
“朴浦泽,你知道,火车困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动车上口述的,索尼的降噪耳机切换实在太烦人了,依然是对剧情两眼一抹黑的一章
第53章
李维多一回公司,就开始了连轴转的状态。很多人不喜欢银行或证券的前台,总想着熬过最初两年,就往中台和后台跑,但他们不知道管理岗也是一地鸡毛。李维多从开盘起,电话就没停过,一直打到耳朵发烫,办公室的门推开又关上。她是总裁特助,所有部门的鸡毛蒜皮,都要从她这里过手。
她浑然忘了吃饭,一抬头,发现窗外竟已繁星满天。
李维多:“……”
完了完了,她居然忘记给陈利亚报备了。
上次她只是少陪他吃了一顿饭,陈利亚就随随便便扣完了她一天的工资。这下一整天过去了……她的银行卡还活着吗?
昨晚手机掉了,她今天去楼下买了一个最便宜的诺基亚,400块,穷得明目张胆……但居然没有收到招商银行任何的扣款短信!是她手机坏了,还是今天招行倒闭了?
她翻了一下未读信息,发现她不仅错过了陈利亚的短信,还错过了他的电话。
短信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有两个字,“开窗”。
???
李维多合上电脑,拉开窗帘。
一只不知什么时候飞过来的无人机,正焉儿吧唧地停在凸出的玻璃角上,脚上还系着一只便当盒,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灰,看上去委屈扒拉的。
李维多:“……”
她知道家政人员很稀缺,但竟不知已经稀缺到能让雇主给保姆送饭的地步了?
她或许真的可以考虑正式投入保姆这个行业。
太吃香了吧。
李维多解开无人机脚上的系带。这无人机还很智能,身上重量一减轻,就自己抖抖灰,飞走了。
李维多:“……”
不是,抖抖灰那个动作,是认真的吗?
便当是加热的,现在打开还有余温。可她是一个厌食症患者,脱离了陈利亚的监督,菜品再精致她也吃不下。
李维多看了一眼,顺手就要倒进垃圾桶,又想起什么,放回桌上。
她把桌上自己仅有的几件私人物品收起来,放进包里,格式化了电脑。最后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好一会儿,才关灯离开。
张纯还没有走。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这栋大楼,每一盏灯都亮着,黄浦江这一头,每一栋大楼都是这样。游客们涌来浦西,举着相机拍这辉煌长河的倒影,可他们不会去想,为什么家乡是暗的,为什么上海是亮的。他们不会去想,正是这些人每一盏微小的灯光,构筑成了他们的灯火璀璨的背景,构筑成了不眠的上海。
华尔街夜未眠。
抛妻弃子的加班,华尔街夜未眠。
她走到张纯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指甲又长又黑,皮肤很白,张纯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笑容一如既往:
“维多你要走啦?”
“嗯,要走了。”
李维多把陈利亚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还没吃晚饭吧?”
张纯把盒饭盖撩起一个角,偷偷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上,那可爱的神情,没有男人会不爱她:
“天啊,我过分幸福了吧?我要把这个盒饭藏起来,被秦宋柯总看见,又要吃我的醋说你不爱他只爱我了。”
“他不会的。”
李维多漆黑美瞳在苍白灯光下,微微带出一点笑意,竟有点温柔。
短暂的、伶仃的温柔。
像受潮的火柴,一划,就消失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会下雨,别加班太晚。”
她纤细手指,慢慢摸了一下张纯的长发。她还是个大孩子呢,头发又凉又软,以为自己心里怀着仇恨,却不知道,那仇恨,其实叫梦想。
黑色发丝勾住她的指甲,李维多松开手:
“记得带伞,走路看路,早点回家。”
“……好喔。”
“那再见,张纯。”
“再见,维多。”
……
工位上一盏盏惨白灯光,漆黑甬道又长又凉。工作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心经》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世界上最践踏人性的一个词,叫梦想。
李维多走着走着,忽然低低地笑起来。黑夜里,苍白的脸,绯红的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像一只鬼。
……
十一点三十三分。
距离何双平遗言密码中限定的第二个死者出现截止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
两辆便衣警车缓缓跟在李维多身后,所有人都在紧张戒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摇摇晃晃地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没喝好像就已经醉了。在街上闲晃了一分钟,给广场上的鸽子喂了一把空气,给天桥下一位流浪歌手买了一份卤毛豆,两人肩并肩坐在地上喝完了一瓶啤酒,还合唱完了一首《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然后……然后就在众人屏息的等待中,按动电梯,上楼了。
身后埋伏了一天的朴浦泽:“……”
跟着朴浦泽埋伏了一天的众跟班们:“……”
不是,说好的大招呢?说好的变态连环杀人犯呢??
就这样?
太欺负人了!他们连机关枪都准备好了!!
李维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开门,眼眸弯弯,刚想说“suprise”,就听坐在客厅中央的男人,头也不回抬说:
“把你手里的水枪放下,李可可,你今年二十四岁了,不是四岁。”
“……”
李维多不情愿地把身后的玩具水枪放到桌上: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是水枪的?”
“氯水的气味太重,还有,你的手指把扳机按得太紧了,我听见了齿轮的声音。”
男人坐在沙发上,只披驼色针织衫,脚上还穿着拖鞋,抬起头时,却无端给人一种正在坐.台……不,坐T台的错觉:
“还有心情给我准备余兴节目,看来你今天很高兴?”
“这话说的,在你面前,我哪天不高兴?”
李维多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笑眯眯地用脚关上冰箱门:
“用身心愉悦雇主是一位保,管家义不容辞的责任……对了,你有没有尝过啤酒加可乐?”
“……”
不,他一点都不想尝这种东西。
陈利亚听着她隔着茶几跪坐下来,膝盖轻轻碰了一下地面。裙子上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还有可乐和啤酒混合的古怪气味。
她端着杯子,凑近他,身上桂花的香气若即若离,沾了一下他的鼻尖,又离开。
“就尝一口吗。”
她双颊苍白,一点酒意晕开似桃花。酒杯凑在他面前:
“不好喝,我直播吃高跟鞋。”
“……”
看她难得服务如此周到,陈利亚微微垂下淡薄眼眸,就着她的手,勉为其难抿了一口。
劣质酒精在他口腔里融化开来。
他神情不动,眉目间却有冰雪融化,看着她,轻声说:
“李可可,你喝醉了?”
“没有,只喝了一罐啤酒。”
“和谁喝?”
酒精除了致癌别无益处,他极少碰这种东西。可她身上的香气,就像一种陈酿,劣质酒精,陈年桂花……那香气是那样重,重到就像他吻住她时的微醺,就像她吻住他时,他骨子里泛起的酒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