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个知名作家打的比喻,她忘了。但是Velt,和这个似单词又不似单词的词有关的人,在她身边,只有一个。
张纯。
“我有个男朋友,说我是他天鹅绒般的月亮。”
她在办公室里,笑闹般说的话,如在耳畔。
Velt……velvety,天鹅绒。
“蓝色月亮,并不是指月亮变成蓝色,而是西方一种古老说法。农历月短于公历月,一个季度四次月圆中的第三次,或一个公历月中的第二次月圆,那天的月亮就被称为蓝色月亮。”
陈利亚听见她裙摆湿漉漉摩擦皮肤的声音,长睫颤了颤:
“我让曹品查了你身边所有人的生日,只有你的同事张纯,她出生的那天,有蓝色月亮的记载。”
蓝色月亮,加上分期付款公式隐喻的“丝绒”,就是蓝色丝绒的月亮。
可他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为什么非要用分期付款公式?
时针“咔嚓”一声越过十二点,没有任何电话打来。
陈利亚脸部线条棱角很深,有时她觉得他是一个混血儿,有时又觉得他是一个宋朝人。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自相矛盾的人。一面生活讲究如古代贵族,每一根茶叶都精致,一面又把零度樱桃可乐奉为生命。一面养花,一面懒洋洋地用半世纪橡木桶红酒浇花,他养的珍贵花株一丛丛被他玩死。
明明是一个历史学家,对历史却毫无敬意。书房地上随随便便放着古斯塔夫·克林姆的真迹,和垃圾桶摆在一起,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当赝品用抹布抹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是十二点零一分。仍然没有电话打来。李维多坐在那里,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陈利亚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他们面对面坐着,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只是在沉默。天光将矮几分割明暗两边,他在明,她在暗,泾渭分明,永无交集。
这只是秋天一次罕见的阵雨,很快,雨慢慢小了。就在李维多以为今夜就会这样过去,如他所言,不会有人死,也不会有真相浮现时,一阵振动声,倏忽划破寂静长夜。
陈利亚看了她一眼,按下免提。
电话那头,警笛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保护目标死了,陈利亚。”
朴浦泽声线有点颤抖,与这平静夜晚极不相称:
“抱歉,是我的倏忽……都是我的倏忽。你让我把人看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但那辆经过的卡车,是我们检查过的,一个外省人,跑了十几年的货运司机,检查时还笑呵呵地想给小张递烟,和张纯何双平这些破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急着赶路交货,小张就让他过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松开手刹……”
他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带着哽咽,一匹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真的不知道啊……”
……
陈利亚挂断电话。
听闻自己“天罗地网”下的保护失败,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命如蝼蚁,他根本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又似早已预料如此。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只是,为什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也或许它只是为了一场死亡而下。可这怎么可能呢?每天、每个人都在经历生死,战争让叙利亚平均每年死亡八万人,而肯德基和高糖饮料每年杀死的人远高于战争。死亡如此无足轻重,神明在打理教堂,来不及管理死亡。
蓝色月亮下,李维多抬起头。
如果他能看得见,就会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接电话的那一分钟里,她像生了一场大病,背后全是汗水,连手指都在神经性地痉挛。
他只是盯着她。黑眸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什么都没有。幽深夜色慢慢延伸,像毛笔蓄满墨汁,落在他身上、脸上、眼眸里,要染黑他,也要染黑她。
她不在现场。
她在他这里。
所以她没有杀人,至少,没有亲手杀人——他们监控了她那么久,她不可能有任何作案机会。
时间上,她是清白的。那么道德、法律、良知……就再没有什么能把她带走。只要这样,他只要这样就好。她是黑是白他不管,她是明是暗他也不管。如果她真的有罪,那他与她同罪。
只是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那滴墨水蓄得太满,在心尖摇摇晃晃,终于承载不住这重量。陈利亚只听见心底“咔嚓”一声,什么断裂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拉住她的手,一把向自己扯过来,隔着矮几,含住她的唇。
茶壶打翻在地上。
李维多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舌尖已经钻进来。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下巴,舌头汹涌地卷过她的,眼底却冷静而理智,连疯狂,都是冷静的疯狂。
就像站在海啸里的人,平静地看着远处浪潮呼啸而来,任由海水慢慢没顶,却不挣扎。
他不挣扎。
他不是凯撒大帝,她也不是布鲁塔斯,但他不反驳,也不抵抗。
他不挣扎。
这个吻漫长又激烈,李维多喘不过气来,氧气慢慢耗尽,脊背弯折如垂死。他的手还掐在她下巴,似乎还觉得不够,什么都不够,他不够品尝她,她不够爱他。他左手下滑到她的腰,轻轻一托,她就被他隔着茶几拥抱起来。
下一秒,她踉跄一下,摔在矮几上,而他长臂陡然收紧,臆想中的风吹进来,不存在的雨水打进来,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吻密密麻麻地覆盖,——他真的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人,平时连衣扣都一丝不苟,禁欲克制,吻她时却如狂风过境,带着全然陌生的凶狠,要把她吞下去。
几乎是两个人。
茶水打翻,在矮几上流淌,慢慢浸湿她的裙摆。
李维多拼命挣扎间,侧过头,看见窗外云朵慢慢散开,蓝色月光落下来。
他的手按着她的手,用尽全力才压住心底的兽,压住把她咬碎嚼烂吞咽入腹的痒,没有做进一步惊吓到她的事。
只隔着长裙,垂眸吻了吻她。
李维多:“……”
她脑子一下炸开。
什么鬼。
这个地方比口腔更隐私,是生命最初的掠夺和进食。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弯起腰,用脚踹他,想避开他,却被他更深地压向他怀抱。他埋在她的香气里,此刻不像人,反倒像兽。像披着人皮的野兽终于控制不住,露出了他的獠牙。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
监视她、试探她、告发她,转过头,还要来恶心她、亲吻她。
大概是觉得她的挣扎太不堪一击了,又或者是觉得这样的侵.犯还不够彻底。他松开她的左手,转而流连她的背脊。李维多被弯折在身后的手,慢慢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下一秒。
一声金属与皮肉撞击的闷响。
响到连窗帘后闭着眼听声的玩具熊都觉得疼。
陈利亚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微长的发丝在空中晃了晃,垂落。
李维度手里拿着他为她准备的银制手铐,还在他亲吻的余韵里喘着气,眼神却冰冷。她刻意转动了手铐尖锐的一面,他脸上被她划出一条血痕,鲜红血液涌出来,在他精致面庞上,竟带着末日般的秾艳。
而玩具熊后震惊地看着它小主人脸上的伤口——它的主人被人打脸了??这怎么可能?这个女人的攻击动作那么业余,在它主人眼里应该就是慢动作吧,它的主人居然没躲开?
是躲不开,还是不躲开?
陈利亚慢慢转过头,黑到吓人的眼睛,月光下,仍是那一点清冷的醴艳。他衣冠楚楚,神情冷静清晰,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因这个吻出现任何波动。
就仿佛,方才的激烈从未发生过。
温热血液滴落在她面颊上,又从她眼角边滑落。
“我记得我的工作职责里,不包括解决你生理需求这一项。”
李维多躺在他双手的掣肘之间,用手铐推了推他的肩膀,似乎连手指的接触都不想和他再发生,只是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如果想要我做你的妓.女,好歹先起来,和我谈拢价格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接着走剧情的,但是看到有小可爱说要甜甜甜,就加了这章
那句“与她同罪”借用评论区
评论区意见是会成真的哦:)
第57章
妓.女?
世界上哪有她这么吻技生疏的妓.女?这种营业水准,连嫖.客都要维权。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伸手把她脸上他的血擦去,这才发现她的面颊是不正常的冰冷,连手也在发抖。
他蹙起眉,松开对她的钳制,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有一个比她严重得多的伤口,食指想去擦她脸颊边的冷汗:
“你为什么会出汗?不舒服?你生病了?……还是张纯的死吓到了你?”
“和张纯没关系。”
李维多说,偏头躲过他的手,仍握着他的手铐:
“你不是说我是凶手?凶手可不会被自己谋杀对象吓到,陈利亚,是你把我恶心到了。”
“……”
陈利亚双手撑在她脸颊边,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半晌,他松开她,想把她抱到沙发上,可她已经别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她在沙发边上找到自己的鞋,用脚尖勾过来,冷淡又馥郁的香气弥漫在他鼻尖。
又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每一次她靠近他,他似乎就离“真相”再近一点。她身上的香气,涌到他身边,可只是轻轻沾了一下他的衣领,又像潮水一样退去。
她是风暴。她只是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中扇动了几下翅膀,他就在得克萨斯州刮起了龙卷风。
可他甚至没办法用理智去分析这件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蝴蝶会扇起翅膀,也不知道风从何而起。这感觉如此熟悉,就好像听到今夏的雷声,就想到去年的暴雨。
可她确实没有任何出国记录。就连小时候读的幼儿园,也和他风马牛不相及。
他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她?
李维多再没看他一眼,转身朝楼梯上走去。
他不吻她,她视他如路人,如今他吻了他,她仍视他如路人。
他就长得这么差劲么?
陈利亚听着她与他擦肩而过,脚步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站在原地,电影里缓慢转动过镜头。他是被拉长的光。
月色倾泻而下。
“利亚,她走了。”
玩具熊歪斜地倒在窗帘后,肚子上的缝线因为年岁久远化开:
“你不拦住她吗?”
“我为什么要拦住她?水要往低处流,我要拦着水吗?地壳要移动碰撞,我要拦着喜马拉雅山让它不要增高吗?”
他重新在矮几边坐下。
炉火一直燃着,水又被煮老了,他小指勾住茶壶,重新添上水,平静道:
“如果我就是低处,那我无所谓水向哪流。如果我就在山顶,那我无所谓山有多高。”
“你就这么笃定她会流向你?”
“她会。”
陈利亚眼眸冷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说,如果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会不会走向我?”
……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人心不是这么揣度的东西。
人心没有高处低处,人心没有路。它如此幽微,没有方向,不可捉摸。
玩具熊隔着纱帘,看着他的侧影,不再说话。
曹品为他卧室打造的隔音效果是如此之好,好到夜色都静下来,他在楼下听不见她的响动,只有水声在万籁中慢慢地沸。
不多时,李维多拎着一个小小的背包走下来。
她远远就听见异常熟悉的声音,一下楼,果然又看见陈利亚在……切易拉罐。
他面前已经喝空了两罐,正用小刀切开第三罐。大概这几天她都是帮他把易拉罐环拉开再喂他,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他这个神仙习惯了。
事实证明,只要手好看,不管做什么奇葩事,都像艺术家。
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把一张薄纸放在他面前,正是他们十一天前签订的合同。她像对她任何一个领导那样,朝他躬了躬身,就转身朝大门走去。
陈利亚抬起头,隔着茶几望她:
“李可可,你要去哪?”
“回我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回去?”
陈利亚听着她的响动,抿了一口可乐:
“你在这住的不好吗?还是我刚才吻你,让你生气?”
“没有。”
李维多在玄关口换鞋:
“公司是我家,领导即爹妈,我不敢对爹妈生气。”
“……”
“只是你让我做你的管家,是为了就近监视,你让我帮你打理账本,是为了找到破绽,你让我帮你煮饭,是为了试探习惯……你其实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助手,现在张纯已经死了,我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扣上鞋带,站起来:
“你让曹品回来吧,他白天晚上两头跑,也挺可怜的。这几天谢谢照顾,我的确存着一点报复心理,有时故意在房间里弄出噪音想让你没法睡觉,打扰你了,抱歉。”
“没关系。”
明灭火光落在他眼底,陈利亚放下手里的杯子:
“但你不能走,李可可。”
“为什么?”
李维多没有转身,只是把他给她准备的拖鞋整整齐齐放好:
“签合同的时候你说过的,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不是包身工,我随时可以依法解除。”
“我是说过这个话。”
陈利亚又微微抿了一口可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散漫而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