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没什么精神,也问不出什么,陆秧秧不再同他说话。
在经过了漫长的前行后,花轿终于行至了结界边缘。
和花轿一同到达的还有方为止所在的香车队伍。
听说方为止那边的嫁仪跟二十年前程娇娘时的完全一致,陆秧秧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他穿着喜服坐在一架宝石香车中,戴着密不透风的斗笠,裹得极为严实,浑身上下一丁点都没有露出来。
果真跟外面传闻的一样,当年的程娇娘,如今的程凰,两个人的习性完全一致,都不肯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别人多看一眼,尤其是不准其他的女人看。
听说程娇娘曾经因为她的侍女在她义子斗笠不慎掉落时偷偷看了他的脸一眼,就活生生挖掉了侍女的眼睛,那名义子也被她丢弃,后来不知所踪。
很快,两支队伍在两条街道的尽头并到了一起,齐齐地停在了结界前。
接下来,如同陆秧秧之前在沙画中看到的,早已等候着的高帽吹笛人在百姓的欢呼和惊叹声中,用笛音破开了一小片结界。
舞女和乐师们停在结界边缘,继续做着热闹欢畅的舞曲,轿夫则抬着花轿和香车,跟随吹笛人迈进了结界内。
时刻留意着外面的陆秧秧见此更加警醒了,她悄悄地再次探出视线,发现四面八方都被浓雾笼罩,只能看清吹笛人开出的一条路。
但随着向中心的靠近,那座由四只瑞兽托起的空中楼阁开始露出了身影,眼前的景色纷纷清晰了起来。
最吸引人的,自然是那四只纯金瑞兽。
它们每只都高及数丈,人站在地面,不过瑞兽的爪掌之高。
瑞兽的头顶共同托起了一座小小的“空中楼阁”。而高空之中,楼阁之外,还有数只大雁正在盘旋,似乎想要从结界的棚顶飞出却又不得其法。
待花轿走到瑞兽白鹿的脚下,吹笛人停了下来,又是一声古怪的笛音,几只大雁从空中俯身冲下,落于地面,向着吹笛人伏低了长颈。
吹笛人率先站上其中的一只大雁,由大雁驼着慢慢升空。
陆秧秧这几天被管事耳提面命,早就把这一路上她作为伴嫁侍女要做的事记得烂熟。
因此这时她马上起身,将晏鹭词扶出花轿,也要带着他站上大雁。
可陆秧秧刚一靠近,大雁顿时受惊般地怕打着翅膀不断后退!
陆秧秧收立马紧了手中的红绳,但大雁还是抖个不停。
小麻雀这一类的小鸟还好,只要陆秧秧把红绳勒紧,再撒出点吃的,它们傻乎乎地也会靠近她。但大雁这种生物,对危险的感觉就很敏锐了,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收敛气息,它们还是能察觉出她力量的可怕。
吹笛人发觉异常,将笛音吹得更加鸣亮,大雁在笛音的逼迫下不再后退,但当陆秧秧靠近,它又再次本能地抖着翅膀抵抗挣扎,怎么都不愿意低下头让她站上去。
眼看吹笛人就要飞回来查看情况,陆秧秧从随身系着的萤虫袋子里掏出两颗晶莹的红色晶块,抱住大雁的脖颈,将晶块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额前。
一道隐秘红色的光闪过,被她用身体遮挡住,等吹笛人落回来时,这只大雁已经安静地靠在她的身边了。
陆秧秧的手指轻触着大雁的头顶,边对大雁下令让它听从笛音,边大言不惭地对吹笛人道:“它可能是吓到了,我从小就跟动物很亲,它们都很听我的话,稍微摸一摸就没事了。”
吹笛人略有疑惑,但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他颔首后再次吹响笛子,陆秧秧也加紧扶着晏鹭词踏上了大雁的背。
方为止和张百里早已上了雁背,随着笛音中突然一声嘹亮的脆鸣,三只大雁同时扬翅,飞了起来!
习惯了腾空后的漂浮感,看着脚下的大雁,陆秧秧有些走神。
琴乐的术法放在柳家的手里只能一代一代不断没落,可在程恩手里,短短二十几年,竟然就驯出了这样厉害的禽鸟。
不过在对大雁下了御兽咒后,她也感受到了,这群大雁的寿命极短,它们能将比自身重上数倍的人带向空中,靠的便是提前燃烧生命所有的力量,也许等到日落,它们的使命完成,它们就会耗尽生命,力竭而亡。
正想着,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找寻着让她不适的源头,没多久就对上了瑞兽的眼睛,那一个瞬间,那片纯金铸造的瞳仁中仿佛闪过了暗色的光。
可不等她细看,大雁已经飞到了空中楼阁的门前。
领路的吹笛人在吹着曲子将他们送到这里后,便乘雁离开,落回了地面的雾气中,由屋内的吹笛人继续吹着曲子驯驭大雁,转眼间外面就只剩下了两只大雁和它们载着的四个人。
这段时间足够陆秧秧看清了屋内。
屋子里,最中央、最高的宝座中,正坐着戴着斗笠、遮住全脸的程恩,稍偏于他的,是同样坐在上首宝座当中的程娇娘,穿着喜服的程凤和程凰都在她的身边。
四处都铺洒着宝石,屋内熏香冉冉,丝竹之音更是不绝于耳,就连空气中都浮着长乐宫一贯的奢靡之意。下面两旁的宾客也已经齐至,正在各自的白玉桌前跪坐着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陆秧秧粗略地扫了一遍宾客的脸,发现他们全是攀附着长乐宫的小门派人,她以为会棘手的大人物一个都没有出现。
这其实非常古怪,以长乐宫如今的地位,就算是玄天门的盟主亲临道贺,也不算张扬。可几大玄门门派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更是验证了今天的婚宴有事要发生。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陆秧秧。
要是一会儿闹起事来,她也能无所顾忌。
陆秧秧继续向里看,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屋子四角悬挂着的金色鸟笼上。
鸟笼里,鸟雀齐齐鸣叫,伴着满屋婉转的音律,丝毫都没有违和。要是放在以前,陆秧秧便是看到了这些鸟,她也不会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她对它们却太熟悉了。
她悄悄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摸出颗金珠,思索着在进去后就找个机会把雀鸟打晕!
接着,她向下看去,鸟笼下的地面上摆着一排如同排箫般的由高到低的漏斗,最高的那个漏斗正缓缓地向下漏着金沙。
陆秧秧被管事反复叮嘱过,说这婚宴的时辰极为重要,一点差错都不可以出,管事还专门在院子里盯着她练习过数次。因此她记得非常牢,在最高的那个漏斗空掉、第二高的漏斗开始落沙的瞬间,她必须和晏鹭词同时踏上屋子的地砖,而后面几个漏斗变空的瞬间,便是一拜、二拜和三拜的时辰。
而此时,最高漏斗顶上的金沙还剩下小半,所以即使他们已经乘着大雁站在了空中楼阁的门口,也不能踏进去。
好在脚下的大雁听着屋内吹笛人的笛音,仿佛不知疲倦,依旧缓缓扇着翅,将他们稳稳地托在门前。
在陆秧秧他们乘雁出现时,屋子里静了一瞬,在听到程娇娘“还不到时辰,大家不必拘束”的柔和话后,几个客人率先配合着笑了起来,很快,屋中再次恢复了攀谈和碰盏的热闹场面。
坐在靠近上首的一位膀大腰圆的掌门似乎是为了讨好上座的程娇娘,晃着手中的酒盏,绞尽脑汁憋出了不少溢美之词来夸赞这次的婚宴。
见程娇娘嘴角噙笑,他觉得受到了鼓励,说得更加起劲:“……这曲子听得我如临仙境,整个人飘飘然然,以后其他地方的曲子是再也听不进去了。我上次听到这样沁人的乐曲,还是在二十年前的长乐宫……”
说完这句,他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额头顿时冒出冷汗。
好在他这人也算机敏,看程娇娘嘴角已经微沉,他话音一转:“那日我刚得了宫主的一匣子宝玉赏赐,正想带回去供好,就被连乔那个疯子踹倒,摔碎了我所有的宝玉!连乔贱妇,死了都算便宜她,应该把她丢进男人堆里虐待至死,再把她的头割下来剁碎了喂狗……”
程娇娘下沉的嘴角这才慢慢弯了起来。
他心中一松,骂得更加用力。
然而,就在他唾沫横飞时,一柄细小如蝉翼的飞刀从空中瞬然划过,斩过他的手臂后回旋而归。
可他毫无发觉,还说得兴高采烈。
直到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所有人都在恐惧地望着他的手臂,他这才疑惑地偏了偏头,正好看到他的整条手臂正在伤口平齐地慢慢滑落。
疼痛忽然席卷,他惊恐地睁凸了眼球,嘴巴也张得巨大,却因恐惧无法叫喊出声,刹那间,鲜血狂乱喷溅,染红了白玉的镯子,还有地上大片的珠宝翡翠!
陆秧秧向着刚才放出飞刀的方为止看了一眼。
他的整张脸都掩在斗笠的面纱后,腰背挺直,冷傲如雪,丝毫没有被屋内的突变惊动。
陆秧秧于是便把手里的珠子收了回去。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射穿那个人喉咙的。
不过方为止做的也不错,让人生不如死,比直接把人杀了更好。
虽说他们的本心是想等二拜的时辰到了、看一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再决定出手,但要是有人在他们面前那样子侮辱了她的阿娘,他们却无动于衷,那他们西南山谷几百年来累下来的恶名岂不是被堕了干净?
反正只要能进婚宴就行。
早点晚点,无所谓了。
她抬起头,看着屋内愕然而起的程娇娘,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既然已经都见血了,不如就彻底大闹一场!
被西南山谷的人搅乱婚宴这件事,长乐宫也该习惯了。
就在这时,最高漏斗中的金沙漏尽,第二个漏斗的金沙开始落下。
陆秧秧像是没看到屋子里喷溅的鲜血和惊慌的人群,神情自若地扶着晏鹭词便踏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是你酸菜鱼!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说谎.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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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76
“是谁!”
程娇娘站在上方,饱含怒意地拧着眉。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人不知好歹到在她长乐宫的婚宴上作乱!
她看向身边长乐宫的弟子,厉声命令道:“将人抓出来!”
可方为止出手太快,众人又被酒气和香料熏得飘飘然然,竟没有一个人看清那暗器从何处而来。
浓重的血腥味道几乎将熏香盖住,乐曲声逐渐停了下来,琴师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了琴弦上,吹笛人手中玉笛的吹孔离开了嘴边,听不到笛音的大雁展翅飞走,本来喧腾的屋子陷入了死寂。
安静片刻,在手臂滚落在地的瞬间,断臂掌门终于发出的凄厉的痛苦惨叫!
众人如同被这声惨叫惊醒,人人面色凝重地看向四处,彼此提防,亲热再无,酒盏里的酒水不慎碰洒也无人顾及,红色的酒滩在地上,仿佛血水,一片狼藉。
看屋里没了样子,程恩一掌拍在宝座的扶手上:“坐下!”
他是向着程娇娘训喝的,可在他掌心落下时,一股冰寒的灵力席卷而下!
被他的灵力震慑,屋子内的众人下意识地瑟缩起来,就连断臂的掌门都不敢继续哀嚎,咬着牙闷哼,让低低的痛苦声在喉咙里滚动。
程恩这才微微地收了灵力,看向坐在下面右侧的一位青衣人。
“叶掌门,你们门派修行医术,可否给李掌门察看伤势?”
青衣人闻言起身,走到断臂掌门跟前为他处理伤口。
程恩面向众人:“各种不必惊慌,此事发生在我长乐宫,我程恩自会将歹人抓出,给李掌门一个交代。”
说罢,他向着身后坐于竖头箜篌前的弟子抬了抬手。
弟子随即拨动了琴弦,一阵清澈的音律流淌而出,数只没有实体的蝴蝶幻影从颤抖的琴弦中成群飞出,堆落到李掌门那条滚落在地的断臂的伤口截面上。
在触须沾上了李掌门的血后,它们又纷纷飞了起来。
其中的多数都飞向了李掌门的附近,落到那些被血溅到的衣衫和珠宝上。
坐在李掌门身旁的那位掌门被他的血喷了大半身,因此半边身上几乎落满了蝴蝶,伸手去挥却只能挥空,只能强忍着不适,任它们在身上扑翅。
周围几个掌门的情况也差不多,身上被溅到血的地方上都落了蝴蝶。
但很快地,这群蝴蝶中的一只仿佛嗅到了别处的血味,它脱离其他的蝴蝶,寻觅着,朝着另一处飞去。
众人的目光马上被那只与众不同的蝴蝶吸引,想看它会飞向何方。
但陆秧秧知道,它在朝着方为止飞。
虽然早晚都要站出来,但主动出声和被迫暴露可不一样。
长乐宫想靠着一只蝴蝶就把他们山谷的人揪出来,简直是痴人做梦!
她盯住那只向着他们飞来的蝴蝶,眼神微微一凛。
那只蝴蝶猛地滞住,翅膀几不可闻地瑟抖了一下,随后在众目睽睽中轰然碎开!四分五裂,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同一时间,“崩”地巨响,箜篌琴弦齐齐断裂,将那弟子的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
方才李掌门的手臂被暗器切断还可以归于长乐宫的疏忽,可这次的变故却是发生在程恩的眼皮子底下!
程恩靠在宝座上的腰背微微向前挺了挺,终于开始上心地巡视起这宾客席上的每个人的脸。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进入结界后的灵力也跟以往一样,绝没有冒名顶替的可能。可他们也绝没有刚才那般向长乐宫挑衅的本事。
这时,程娇娘悄声向他靠近:“父亲,时辰。”
程恩收回目光。
漏斗中的金沙还在流着,第二柱上的金沙所剩不多,需尽早把这闹剧先平息下去。
他看向为李掌门治伤的青衣人。
“叶掌门,如何了?”
青衣人本来还算镇定,但随着他察看断臂的伤势,他的脸色越发凝重,在耗尽灵力、用光了手中所有的药物后,他勉强帮李掌门止住了血。
听到程恩的问话,他用袖子擦掉额头上挂着的汗,向程恩道:“伤李掌门的暗器上被抹了巫毒。恕在下无能,只能暂且将血止住,其余的,无能为力。”
“巫毒?!巫?!”
断了手臂的李掌门被程恩放出的灵力压得不敢出声,但他手臂的剧痛早就快把他的理智击垮了。
“天下的巫,不是只剩下西南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