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柳愫音用手抹开糊在脸边的乱蓬脏发,从怀里摸出几颗发霉的蚕豆,慢慢塞进嘴里,又掰碎了一块干硬得掉渣的馒头,就着吃了一会儿。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听到了那件事的全部,那也的确是一件足够有分量的秘密。”
在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小半馒头后,她向陆秧秧开了口。
“可我没有告诉你,那个秘密,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教,都没有人会允许它被说出来。我说要告诉你,是想利用你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让程恩即使死了,也要烂一烂身后的名声。可你帮我杀了程恩,我不该害你……”
这绝不是柳愫音会说出的话。
陆秧秧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出手捏住柳愫音的手腕,转瞬便发现她如今血气乱涌,五脏俱损,手腕露出的皮肤变得黑紫一片,显然是中了毒。
“你吃了什么!?”
她向前攥紧她的手腕:“你不找你的女儿了吗?”
“我的女儿……我想找啊。”
柳愫音声音低弱。
“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到现在,为的除了杀程恩,就是去和她相认……”
她鼻腔和唇角的血流了出来,喉咙被血微微呛了一下,发出了小声的咳。
她活了不了多久了。
陆秧秧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在极快地流逝。
可薛盈不在这里,柳愫音又一心求死,她救不回她。
“你不是在害我。”
陆秧秧的心思转得飞快。下一秒,她就放弃了试着救一救柳愫音的打算,开始将灵力徐徐灌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的咽气变得慢一些。
“你听到的二十年前的那桩秘密,或许跟我有关,我需要知道真相,请你告诉我。”
“那人……被殷缇……重伤,再也不……灵力……”
听到陆秧秧的请求时,柳愫音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开口了。
可她的声音实在太微弱,陆秧秧几乎将耳朵贴到了她的嘴边,但还是有好多字没能听清。
她心里急,却不敢打断她,只能屏气凝神地继续听。
“……程恩……给了他……毁掉……声……冒……充……”
柳愫音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终,她的声音和气息一起彻底断了。
陆秧秧松开手,看着柳愫音的尸体无力地歪倒,思绪却还没能从她听到的这些字中走出来。
她听到的实在有限,前前后后再三梳理,也只能大概猜一猜。
……或许,在二十年前,程恩曾密谋让一个人毁掉声音、冒充某个身份混进山谷,去帮他偷取‘画皮’?
但既然‘画皮’并没有在二十年前被偷走,是不是就说明那人早就已经被处理掉了,甚至可能根本就没能混进去?
想到这里,陆秧秧突然意识到,柳愫音对这段秘密的看重,让她下意识也变得对此十分重视,急急切切地想要弄清。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是二十年的事,最多只能解决她对程恩死前那句话的疑惑,对她想要查清的十二年前那一晚的真相却并没有什么帮助。
心神紧绷了半天却没多大收获,不能说是完全白期待了,可确实也有点失望。
陆秧秧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墙角,打算把堆在墙角的草垛抱过来给柳愫音盖上。
结果她抱起一把草垛,草垛中就露出了一个醉醺醺睡着的老头。
仔细看看,还是个她见过的,就是前阵子在卖画铺子里跟她要了酒的画师胖老头。
他这次醉得比上次见面时要更厉害,满身酒气,酒槽鼻通红,睡得四仰八叉,连胖肚皮都露出一截在外面。
陆秧秧在走到柳愫音面前时就感觉到周围有人,所以她当时就下了浑音咒,此时并不担心她们刚才的谈话被人听到,直接弯腰将草垛抱走,盖严实了柳愫音尸体。
眼前挡光的草垛突然没了,肚皮还有点发凉,胖老头的眼皮动了动,艰难地张开眼睛,咂巴着吸了吸口水,随后“嗝”地打了个酒嗝。
陆秧秧没理她,继续蹲在另一边认真铺着草垛。
胖老头慢吞吞坐起来,醉到发花的眼睛终于能看清东西,“咦”地认出了陆秧秧的脸。
“你就是,那个,有好酒的,丫头!”
他带着酒意,有点大舌头,也有点昂奋。
“我等你好久啦!”
他眼睛发亮,舞起手臂,“你给我带酒了吗!?”
“带是带了……”
那次回去后,陆秧秧的确跟薛盈要了酒,现在正装在她的包袱里。
不过……
“你要拿什么换?”
她告诉胖老头:“我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胖老头跟小孩似的不服气地撅起嘴。
“我的铺子被封了,他们勒令我马上滚出城池,不准再踏进来一步。”
“为什么?”
“就……我画了程娇娘的那些义子呗。他们发现了以后,领着人来把我店里的画全抄走了,还好我机灵,趁他们不注意藏了几包。”
他哼唧了两声,随后昂起头,“等我出去以后,我要把她义子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见人就发,让所有人都看到!”
他的铺子因为这个被封,陆秧秧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那你到底要用什么换我的酒?我对程娇娘义子的画像可没兴趣了。”
胖老头想了想,从屁股下面拽出一个被压扁的布袋。
“这袋是我多年前陆续画出来的,都是老东西了,我带出去也没用,还容易惹麻烦,就便宜你了,给我来瓶酒就行。”
陆秧秧打开布袋,随手抽出了一张,上面画的竟然是青年时还未留胡子的段峥明。英俊飒爽,意气飞扬,比她记忆中的还要逼真!
画像的旁边还提了字,注明了“段峥明,西南山谷西峰主”的身份。
陆秧秧看向胖老头的眼神变了变,又取出了一张。
这次的这张脸她不认得。
注解上写的是“郑允,昊明府府主郑合则第二子,与继母苟合谋府主位,未果,屠尽全府,后两人失踪,至今未被抓获”。
陆秧秧对这个人和这件事都没印象,一时间也确定不了真假。
不过,胖老头画出的这个郑允倒是真长得挺好看。
尤其是这双眼睛,跟晏鹭词还有三四分像。
但还是晏鹭词的眼睛更漂亮……
想到晏鹭词,陆秧秧的心一瞬间又变得像是涌动起来的岩浆,灼得她嗓子都疼。
漂亮有什么好!
长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只会扰得她心神不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干脆挖掉算了!
正在心里放着狠话,陆秧秧在草屋画下的血阵突然有了变化。
她猛地站了起来,将酒丢给嚷嚷着催她的胖老头,接着把那包画像塞进包袱,提着乾果转身向城外的草屋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我真的喜欢帅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abiubiu 21瓶;阿南喃喃6瓶;是你酸菜鱼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82
陆秧秧回去得很快。
但除了最开始她感受到的那一下变化,血阵再也没有出现过动静,并不像是她以为的被人发现破坏了。
带着疑惑,陆秧秧奔回到了草屋。推门前,她看了一眼血阵,她用血写在草屋门上的那道阵符的确被人碰过,但却没有被毁掉。
就像是一张她刚用浆糊贴好的窗纸被人小心地揭开又贴了回去,虽然有了一点点褶皱,但还是能密不透风地保护着屋子的里面。
这样想着,陆秧秧推开了门。
在门打开的那一个刹那,各种由灵力形成的风浪扑面而来!
陆秧秧赶紧进屋反身将门关上,不让这屋子里灵力的剧烈波动传出去!
好容易封好门,陆秧秧刚转回身,一只小兔子又突然从侧面跃出,直直撞进她的胸前。
陆秧秧下意识一接,把它抱在了怀里,可这只在门开时以为终于见到了曙光、奋力要从门口逃跑的小兔子却被直接吓晕了过去。
“……”
陆秧秧低下头,看着四肢软塌塌的昏迷小兔子。
好像是小院里晏鹭词养的那只?
不等她仔细辨认,晏鹭词拖着垂在地上的沉重镣铐直接走过来,从陆秧秧的手里把兔子抢了回去!
发现它晕了,他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陆秧秧一眼。
被他黑玉般剔透的眼睛盯着,陆秧秧莫名心虚。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做的。”
说完她向他背后探头,想看看屋里。
可晏鹭词却不肯动,死死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准她往屋里看。
她往左边歪,他就跟着往她的左边歪。她向右歪,他也跟着往她的右边歪。反正就是非要挡住她的视线。
陆秧秧也不跟他啰嗦了,抬手就推了他一把。
“让开!”
如今晏鹭词还十分虚弱,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戴在头顶的兜帽也跟着晃掉了。
陆秧秧的目光在他的头发上落了落。
她离开时,他的头顶还束着华丽的珠宝冠玉,而现在,他的头上丝毫点缀都没有了,一头的黑发全散着,额头上还有道利器划出来的伤口正在向外渗血,又狼狈又可怜。
“是……”
刚一开口,陆秧秧马上停住了,把她差一点就问出来的“谁伤了你”咽了回去。
而意识到陆秧秧在看他额头上的伤口,晏鹭词猛地扭开脸,重新用力地把兜帽戴了回去!
接着,他转过身,背对着陆秧秧,再也不挡着她看屋子里的情况了。
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陆秧秧一瞥地看到,他的眼尾倏地全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被气到了极点。
陆秧秧轻轻地咬了下嘴唇,强逼着自己不去理他。
然后,她才留意到了屋子里的状况。
她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这里跟她离开时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进门时她就猜到他们显然是已经经历了一番打斗,可是……
段峥明的巨锤夯进了地里,正被他使劲地往上拔,可他手臂上的肌肉绷起了半天却还是没能拔动它。
张百里卖力地想喷出火,却只能吹出零星的火渣和黑扑扑的烟,脸被烟熏得不轻,像是抹了锅底灰。
就连方为止,虽然还有暗器浮在他身周,但大半的暗器却都掉落在地,衣衫上有着多处的割痕,束发的木簪也断了半截……
她这才离开了多久!
晏鹭词的灵力不是都被封住了吗?!
不,就算他的灵力没被封住,你们可是几个人打他一个啊,竟然还会被打得人仰马翻?!!!
她看着她丢人的手下,脸都气鼓了!
可她再气也不能当着晏鹭词的面儿训他们。
她转头看向晏鹭词:“你还有灵力?”
“不是,灵力,是……邪、气。“
方为止按住颈边碎了的领口,气息略显不支,但脊背仍旧挺直。
身周的暗器也已经隐隐颤抖,但还是提防地指向着晏鹭词,没有半分松懈。
听了他的话,陆秧秧当即想起了晏鹭词曾发出过的铺天盖地的阴森气息,还有他那双猩红的眼睛。
她的指尖微微地动了动。
另一边,段峥明总算把他的巨锤拔了出来,重重喘了几口气,随后也看向了陆秧秧。
他道:“你走了以后,我听完婚宴的事,觉得这小子不防不行,怕他用头上的簪子生事,就想把它们卸下来。谁知我簪子刚拔到一半,他就出手了。那邪气化成的戾风邪门得很,差点没废掉我一只耳朵!”
陆秧秧紧张:“你受伤了?!”
段峥明:“没事。我躲开了,没真伤到。”
陆秧秧松了口气,但还是走到段峥明跟前,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耳朵。
确定是真的没事后,她顿了顿,小声问他:“你划他的脸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划他脸干什么?”
段峥明也头疼。
他可不干这种缺德的事!
“我正拔着簪子呢,他突然乱动,那可不一不小心就划上去了。”
陆秧秧抿了抿嘴唇。
明明是她说只要留晏鹭词一条命、其余的是伤是残她都不管,可真的看到他被别人伤到了,伤的还是脸,她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真是烦死了。
“然后呢?”
她问段峥明。
“然后,然后就打起来了。我们轻了敌,实力也确实不够,没能拦住,被他逃出去了。”
段峥明说得很坦然,承认不足,也不推脱责任。
“我们本想去追,但他离开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我们全封在了屋子里,连通知你都做不到。本来以为他肯定跑了,没想到他转眼却回来了,还抱了只兔子……”
他想不通:“你说,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张百里:”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觉得我们山谷好,想要跟着我们回去了!“
他边很肯定地说,边用袖子抹脸上的烟灰,没几下就露出了脸颊上那片褐色的小雀斑。
见大家都看向了自己,少年晃了晃他火红色的马尾,朝气蓬勃。
“我之前就想说了,为什么我们非得跟他打得你死我活,他这么厉害,让他变成我们自己人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