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马,走进庙里去。只见庙里空空荡荡,房梁上一个人影都不见,难道那书生在我走后,又被那群人抓走了?
我急得想喊人,却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那书生的名字,于是我道:“傻蛋,酸瓜,你在哪儿?!”
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我,我气得一跺脚,那些人若抓了他,我有照夜狮子马在手,他们八成也不会杀了他。
想到这里,我心稍定,打算先去寻那些人的踪迹。谁知我一出庙门,便见到那匹照夜狮子马上已然坐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他居高临下,悠然地看着我,道:“我姓张,双名丹枫。”
我道:“你没给他们抓走?”
书生笑道:“北省里如今的□□领袖,以黑沙寨沙家最为凶狠,这一带都是沙氏父子的地皮,不过想抓我嘛,还早了点。”
他此时眉眼带笑,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没有了昨晚的醉,倒又添了几分睥睨的傲气来。我见他这么有底气,心下便明白叫他给骗了。
我冷冷道:“他们是大贼,你是小贼,你们一丘之貉,自然不用抓你。”
书生闻言,却也不生气,笑意更深。我扭头就去牵我的马,书生道:“小兄弟,你却还走不得。”
我头也不回:“我不跟贼打交道。”
我上马便走,我曾也是个颜控的,但若只有脸,对我只会起到反作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他。隐约似乎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叹息:“哎呀,真是怕了你了。”
我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整夜奔逃,再加上和人拼命,我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我现在又没钱……钱?
我看到小黑脖子上,挂着我的钱袋子。
我把袋子拿过来,里面的银子都在。原主带的钱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了,几十两的碎银和几张百两的银票,足够一段时间的花销。
我将钱袋子收起来,这次我吸取了教训,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来藏进袖口。谁知我刚放好了抬起头,两个蒙面人就从林子里窜出来,一人持刀,一人持镰,一人来刺我,一人却去勾马腿。
我狠狠咽下一口恶气,翻身下马,踢开长镰,抓住那人胳膊往上一带,他半条胳膊便给自己同伴砍了下来。
血泼了一地,那个被砍了的滚地哀嚎,另一个见状,持刀朝我掷来,右手顺势一抬,露出手腕上绑着的暗箭匣子。
我根本没料到这招,短暂的惊愣之下抬刀便挡,勉强将暗箭挡下,发箭的人转身就跑,我将刀尖直掷入他背心,他扑倒在地。
我走上前去,他还在不住地往前爬,见我过来,忙道:“侠士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的确下不了手杀人,就算我曾是石观音,但半点她的铁石心肠我也没学到。我正犹豫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强盗匪徒,蝼蚁鸟雀,皆是命,奈何人心有偏,单饶一边呀。”
我冷飕飕道:“你闭嘴。”我转头便走,却忽然听得两声惊呼,回头一看,那两人已气绝。
书生抚了抚自己的衣服,仍旧悠然自若:“这两人却不是沙家的,而是陕西半城庄韩家的探子,你已经惹了不止一省的人了。”
我看着那两人的尸体没有说话,书生冷笑道:“你既出来行走江湖,还容得自己心慈手软?”
见我还是不理他,他似乎索然无味,调转马头就要走,我道:“你哪里走?自己杀的人,自己埋。”
第26章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
书生没有锄头,便用死人的长镰挖了两个坑,挽起袖子,露出玉一般白的手腕,揪住尸体放进坑里。
他送佛送到西,堆了土,还劈了块木牌立在坟前,不知乱刻了什么字,自己看着很满意,而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香来,点了插在坟头。
我靠在一边的树上,看着他居然又坐在坟前,开了一瓶酒:“黄泉此去无多路,天下无人识君颜。”说罢,又喝上了。
他衣袖没放下来,我隐约看到他袖内的暗纹,不像是平常人家所有。我将目光往他身上打量,昨晚庙里昏暗,我没有细看,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不寻常之处——先不说那照夜狮子马,产在西域,就算是皇帝,只怕都不能轻易得到一匹,还有那马身上的马鞍,纹饰饰物,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中原所有。
他虽像个江南公子,但举止做派轻狂,并不是士人家一板一眼的君子。
书生朝我举起酒瓶子,醉眼道:“小兄弟,同饮一杯否?”
我没好气道:“不喝。”既然他自己能自保,我也不想再管他了,转身要走,书生微微一笑:“韩家的探子死了,他们三天之内就会再派人过来,山西有狼,陕西有虎,你现在是哪里都行路难哪。”
我深深吸一口气,我走到这一步,不怪这家伙怪谁?我回身冷冷道:“难不难还不一定,我若跟他们串谋起来,合谋来杀你,这路不就顺了?”
我抬脚要走,书生“哎”了一声,伸胳膊挡在我身前:“你不能走。”
我道:“让开。”
书生摇头道:“不让。”
我一时气上头,伸手就推他,书生伸开手掌便攥住我手臂,一下子牵动了我胳膊的伤,我忍着不发一声,抬脚就朝他踹。
他轻轻松松地躲过,我也管不了他是什么高手了,踹不到他,我就去踢地上的香,把烟土灰尘一块儿朝他踢,他坐在地上,不防被踢到了衣服上,他惊道:“你干什么?!”
我不理他,把一把香碾碎了朝他身上踢,书生道:“别踩了!香是给鬼吃的不知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踩香?当心半夜来找你!”
我自己本身差不多已能算是个鬼了,我怕什么?我道:“你杀的人,索命也是找你!你叫张丹枫,它们都好好记着!”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眼里似乎有着奇异的光彩,而后他手劲一撤,由着我将他掼倒在地,我不知他耍什么把戏,却见他慢条斯理爬起来,在我面前站直了:“好啦,是我不好。”
他整整衣冠,面容稍肃,忽然满眼真诚:“是我不该戏弄你,你救我,我反而冤你偷了钱,还装睡不理你。我狂放无度,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小兄弟你才是真正的侠骨丹心之人——张丹枫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罢拱手弯腰,一揖到底。
我“哼”了一声,理理袖子,不管他,转身就走。我骑上小黑,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去,张丹枫骑了马走到我身边,轻声道:“你跟他们打了半夜,是不是受伤了?”
我面无表情,扯了缰绳暗示小黑掉头,不跟这家伙一路,张丹枫却又跟上来:“小兄弟,还没消火?我已跟你认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啦。”
我不跟他计较才怪,我道:“你是麻烦精,不要来惹我,自生自灭去。”
张丹枫却笑得顾盼神飞:“嗯,我是麻烦精,但你要往那边去,惹的麻烦更多。”
他说的方向是往南,我本来要去太原的,现下去不了了,我咬牙不知道该怎么怼他,张丹枫一扯小黑的缰绳:“能不能听我的建议?咱们先往这边走。”
他说的是我来时的方向,我看向道:“回关口做什么,出了关,是死是活更没人管。”
张丹枫道:“不是出关,你且跟我来。”
他的态度已然好了很多,我现在又没有主意,带着一些不情愿跟他一起走,谁知他要去的却是我们之前呆过的那个镇子,酒楼正是午后,人不多,张丹枫带我进去,掌柜的看到我俩前后进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道:“你为什么要回这里?”
张丹枫道:“对付强敌,自然要准备充足。”
他看向那掌柜,那掌柜的知道这位是个阔气的主,点头哈腰地上来,张丹枫道:“三楼的雅间,一桌好菜。”
掌柜的立刻吩咐下去,我冷冷道:“我没说要和你一起应敌。”
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我是彻底给他连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他一起来。
我越想还是越气,伸手准备自己掏钱点一桌菜,张丹枫却按住了我的手:“好啦,这是向你赔罪的,你什么也不欠我的。”他又低声道:“若不解气,等对付了沙家之后,你再向我要债,怎么样?”
我道:“好。”
我随他上了楼,他搬开椅子,邀我坐下,而后给我倒了一杯茶,推在我面前,自己坐下,面容一肃。
“这省内的绿林,一数石家,二数沙家,沙寨主名沙涛,独子名沙无忌,父子二人皆是以掏心手闻名,在这北边做惯了暗地里的珠宝走私生意,勾官结匪,横行霸道。”
我微微点头,张丹枫又道:“但此次来劫马的,只怕不只他们。”
我喝着茶,等着他说,他道:“这几天是石家家主,'轰天雷'石英的寿辰,北省里叫得上名的绿林几乎都来了,沙涛若是邀个三五好友,一起来夺……小兄弟,你不要瞪我啦。”
我低下眼去,如今惹都惹上了,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闲着没事管这酸书生的死活?
张丹枫继续道:“沙涛要独吞,请的必定是独客,眼下在他的地盘,消息还没散出去,他必定带人速来,早则今夜,迟则明晚,咱们就要跟他对上了。”
我道:“哦。”又抬眼看着他:“他请的帮手是什么来历,你有底细吗?”
张丹枫笑道:“沙涛是北省绿林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请来的阵仗想必不小,我倒要好好看看。”
那就是不知道了。
我撇撇嘴,张丹枫见我一脸冷漠,想说什么却又像是无措的样子,此时外间脚步声传来,是店小二敲了门上菜,我抬眼一看,珍馐美馔摆满了桌子。
张丹枫道:“再来两坛汾酒。”
山西汾酒天下闻名,但我还从来没有尝过,不由起了些兴趣。张丹峰道:“酒虽好,空腹喝酒却是大忌,咱们先用膳,再把酒共饮。”
我道:“你是不是又要吟你的酸诗了。”
张丹枫笑道:“我如今已有了岑夫子,丹丘生,为何不能歌一曲?”
我道:“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张丹枫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名字不过代称而已,谁无名字?交友岂看的是两三个文字?”
他笑容一敛,忽然就叹息了一声:“小兄弟,我一路从北边走来,也见识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可也只有你值得一交。都说人生诸多繁华,却也不过寂寞萧索。”
他直陈心意,坦坦荡荡,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是否过于计较了。张丹枫却不让气氛冷下去,话题一转,就到了天下诸事上,他也看出我像是初入江湖,向我娓娓道来。说是北省的绿林本不该如此猖狂,搅得地方不宁,但奸宦当道,横征暴敛,官员不思治理,自然盗匪猖獗。
我道:“你说王振?”
张丹枫点头,我心道果然对的上历史,那么一年之后,就是土木堡之变了。
我想知道得更多,便继续问他,然后收获了一堆这太监怎么欺上瞒下,诬陷忠良的战绩,张丹枫一边喝着酒,说着这些,神色也冷下来,我心道还不止,这太监还勾结外族了。张丹枫叹了一声道:“皇帝昏庸不察,谁能奈何?不说这些了。”
他说起皇帝时,神色间竟毫无敬畏,我有些惊讶。但他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从国家大事转到了天文地理诗词卜易上来,他一副书生装扮,却倒是真的有才华的,纵使偏僻冷门之处也能说出一二来,兴致起来还和我行酒令。
我只喝了两杯,他就不让我再喝了,说是晚上还有敌人要应付,让我先去休息,但我没想到这酒后劲绵延,我又两天都没有休息,进了客房,靠在床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似乎已是半夜,静静悄悄,我睡得浑身舒畅,脑袋也清明了许多,猛然想起张丹枫来。
我总算记得我们还有敌人要应付,我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已多了件外衣,锦绣流光,是张丹枫的。
他来过了。
不仅如此,床前的小桌上,还放了几个小白瓷瓶,我拔开闻了闻,是伤药。
他倒细心,已经发现了,却不说。
我拿起那件衣服,去他的客房径直推开,里面果然已经没人了,只有窗户开着,我正想追赶,却想起自己也没有趁手的武器,我本来想去厨房拿把菜刀的,但厨房上了锁,于是我拍了掌柜的房门。
掌柜的看到我满脸不解,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防身的武器,卖给我。”
第27章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
掌柜的有一把金刀,一把砍刀,我选了那西域风格的金刀,两百两银子买了它。
而后我出了客栈,来到马厩,果然照夜狮子马已不见了,我骑上小黑,小黑显然知道方向,撒开蹄子便跑,我们跑了不多时,便来到一片老林。
我勒住缰绳,夜里不好辨痕迹,也不知张丹枫究竟去了哪里,忽然听得一边有响动,我悄悄下了马,让小黑藏好,自己朝那边步行,便见林子里跑出一匹雪白的马来,正是照夜玉狮子。
我刚要过去看看,却见林子里又追出两个人来,强行去扯马,一人道:“这马原来在这里!总算叫咱们找到了!”
另一人道:“马在这里,却不知人在哪儿?咱们如何能让他回去?”
他的同伴道:“他脾气一向倔,劝不回去的,让他挂点彩那还可以。”
另一人惊讶道:“这如何使得?”
这两个人倒不像是沙家的手下,我从树后出来,抽出金刀,那两人惊觉,却已经晚了,我两刀并作一招,打晕一个,将刀架在另一个脖子上:“那书生在哪?”
那人蒙着面,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我将他面巾扯下来,却吃了一惊,这人看面貌,竟像是胡人。
我来不及跟他废话,将人也打晕,而后自己小心向那边摸去。走了一会儿,我爬上一处高地,远远地看见了张丹枫。
他正坐在一处大石上,身上的衣衫有两处破损,却没有血迹,他四周围着不下十人,以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为首,旁边买还有一个眉目戾气的青年,正是当时酒楼里那两个抢他珠宝的人之一,这两个人想必就是沙家父子,其他人有一个穿道袍的,一个披发头陀,最为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