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那话里好像还有一丝指责,顿时笑出声来:“你的算数一定不好,我才对付了一个。那么多条人命,一个废了的丁灵中怎么赔得起?”
叶开叹了一声:“冤冤相报,无穷无尽,她杀白天羽有她自己的理由,这样纠缠下去,仇恨只会越来越深……而且,她已没有能力再害人了。”
他看着我,眼神又变得既真诚又诚挚:“芳铃,我希望你能明白,宽恕远比复仇要难得多,也可贵得多。”
我已经再没有什么耐性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像他一样连自己的杀父仇人都能原谅。我道:“假如我一定要杀了她呢?”
叶开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坚定道:“那我一定会阻止你。”
我深吸了口气,从丁白云身边离开,一步步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
我道:“我绝不会住手,你若一定要我住手,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叶开摇摇头。
我道:“那你就去死吧。”
我举起手中的刀朝他刺去,叶开没有躲,任由刀刺进他的胸口。我这一刀也只是堪堪刺破了他皮肤,再没有深入。
我不说话,将刀□□,叶开笑了:“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的。我惹你生那么多次气,你也从来没乱发过火。芳铃……我知道你一直是我……”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已倒了下去。
我这迷药对付过陆小凤和云重都没失手,对付他也一样。
但叶开似乎有些抗药性,并没有昏过去,而是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歪头,露出得逞的笑意看着他:“你知道我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开始就想送你一耳光。”
我弯下腰来,伸手揪起他衣领,对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细细地看了看,我真不明白,我当初是怎么觉得他既像陆小凤,又像张丹枫的。
我真是眼瞎。
我拧眉看着他:“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叶开,你既然知道我是马空群的女儿,你自己是白天羽的儿子,那你来边城时,到底为什么要招惹我?”
叶开咬着牙,似乎在努力抵抗着身体里的药性,眼神涣散又重聚,仰着头看着我都十分艰难。他闻言苦笑了一下,我道:“难道你真的是为了迷惑马空群和萧别离?”
叶开闭了闭眼睛,道:“不是。”
我的脸色立刻冷下来:“胡说八道。”
叶开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脸,轻声道:“你看,你又在冷脸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冷着脸地往那里一站,我什么都忘记了,我明知你是马空群的女儿,但我还是忍不住……哪个男人能忍住,那他一定不是个男人。”
我不想再听下去,左右开弓,如愿以偿地赏了他两个耳光。我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咱们算是两清了。”
我将他丢在地上,又走到丁白云身边,在她胳膊上扎了一刀。
丁白云痛得叫了一声,叶开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好像还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但我没搭理他。我把丁白云从地上拽起来,拿刀从后面架在她脖子上,听着四周似有动静传来。
丁家是武林世家,戒备不可谓不严,就算这里地处偏僻,我在这里闹,他们迟早会来人看看的。
我本可以悄悄杀了丁白云,自己逃走,但我不想这么做。
我的公道,翠浓的公道,傅红雪的公道,我今天都要要回来。
我推着丁白云往外面走,院外的脚步声已停下了,我看到四个庄丁模样的人站在外面,见到我们,立刻半跪下来:“庄主在天心楼设了宴,邀姑娘前去,他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我只想冷笑,拿着刀的手又往丁白云脖子上送了些:“我不赴仇家的宴,叫你们庄主过来,否则我现在就让这个女人死。”
庄丁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在这里放肆?”
一个同来的人拦住了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姑娘等着。”
我道:“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迟到,我就再给她添一刀。”
四个庄丁去了两个,使出轻功走了。剩下的两个一直盯着我。不久,一个素袍老者急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后面是丁灵琳,带着大批家丁。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华服公子指着我道:“就是你这疯女人害了三弟?”
丁家家主丁乘风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再说,他白须飘飘,看起来端正严肃。他道:“姑娘,你对灵中做的事,他罪有应得,我不再计较,你若觉得还不够,尽管来找我丁乘风。”
我微笑道:“老庄主德高望重,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冤有头,债有主,丁白云设计梅花庵惨案,指使丁灵中冒用小李飞刀,利用傅红雪灭了袁家与薛家,害死万马堂大小姐,又杀了慕容家主父子和慕容家八名才俊。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我不仅是在为自己报仇,也是在为武林除害。”
我每说出一句话,丁乘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像这种武林世家,家中的手下有许多来自一些实力中等的小门小派,今天的事情,闹得越大,传得越快。
我是存心要毁丁家名声,丁白云不傻,怎么不知道,嘶声叫道:“大哥,你快杀了我!反正我已不想活了。”
丁乘风眼中露出不忍,始终站着不动,丁白云见状,想要往我的刀上撞,可惜她也早已中了我的迷药,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就在这时,丁家老大丁云鹤和老二丁灵甲,提剑就朝我刺来。
我在外面时,也听说过丁家三雄的名头,丁乘风三个儿子个个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见他们靠近,一刀就往丁白云脖子上割去。后面的丁灵琳也出了手,手腕一抬,所有的金铃都朝我打来。
我把丁白云往前面一挡,那些即将打中我的暗器,又被丁云鹤挑开,兄弟二人联手出剑,第一招就如珠联璧合,天衣无缝,照着我挟持丁白云的手臂就砍下来。
我正要出手,却见凌空几颗小东西打中了丁云鹤与丁灵甲的剑,我乘此机会后退几步,离他们更远。
丁家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他跳下来,冷冷道:“住手。”
居然是路小佳。
他走到我面前,丁云鹤道:“路小佳?难道你被这女人买通了?”
丁灵甲冷笑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对姘……”
路小佳出了剑。
快如闪电!
他一剑朝丁灵甲的面门刺去,丁灵甲险险躲过,被削掉了耳边头发。路小佳冷冷道:“我不知丁家门风也这样不严,不仅嘴上不干净,还联起手来欺人。”
他看了背后的我一眼:“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快走。”
我看着他,这些天来他不知跑去了哪里,虽然他和以前一样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我似乎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丁灵甲叫道:“你想逞英雄,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下一刻,他已然和丁云鹤一起朝路小佳攻了过去。丁家兄弟联手几乎从无败绩,两把剑配合得滴水不漏。路小佳冷声道:“你还不快走!”
我不想像上次一样自己先走了。
丁乘风立在一边,看着场中的恶斗,脸上的表情既悲愤又无奈,丁灵琳左右张望,似乎是想找叶开。
我一边注意着他们,一边看着路小佳对付丁氏兄弟。他们的双剑合璧虽然厉害,却也并不是没有破绽。
我找到一处,喊道:“路小佳,用真气打他膻中!”
丁云鹤大惊,慌忙想去护身边的丁灵甲,但路小佳不知为何,带着真气的那一指却没有点下去,反而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丁灵甲一剑刺进他胸口,带血的剑尖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路小佳看着那剑,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一旁的丁云鹤准备要再给他补一剑,我手腕一翻,一掌打碎了丁白云的颈骨,将她向丁云鹤推了过去。丁云鹤大惊,忙伸手接住丁白云。
丁灵琳哭道:“姑姑!”
丁云鹤愣怔地看着我,随后脸上化作了仇恨的表情:“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提剑就要向我攻来,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住手!”
傅红雪来了。
路小佳看了一眼丁白云,瞳孔微缩,脸上扯出一个极为凄苦的笑容,后退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血从他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傅红雪站在路小佳身前,脸色和他的声音一样冷:“我才是你们丁家的敌人,你们若要对付她,不如来对付我!”
我将他的刀抛还给他,傅红雪朝我脸上看了一眼,神情中带着些许怀念,他道:“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我道:“她杀了翠浓。”
傅红雪瞳孔微缩,呼吸都停止了。他握着刀转过身去,一字一句道:“你带路小佳走,其他的交给我。”
我道:“好。”
路小佳的血已经流了半身,人也倒在地上。看来我猜的没错,他之前就受过重伤。我提起他胳膊,拉着他就要走,丁灵琳道:“站住!”
我送给她一个冷笑,并没有理她。丁灵琳对着我就要再出手,丁乘风拦住了她,看着路小佳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路小佳惨白着脸,声音也在颤,却斩钉截铁:“今天已都说清楚了……您保重。”
丁乘风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但他还有傅红雪要对付,顾不上我们。
背后丁家兄弟已经和傅红雪打了起来,我带着路小佳,使轻功出了院墙,外面树林里早准备好了一匹马,我给他点穴止血,但效果不大。我皱了皱眉,把他衣服一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里面的药全部倒在他身上。
我的迷药药倒人的效果是一流的,治伤止血的效果也是一流,治好了还不留疤,陆小凤和云重都试过。
我不知路小佳哪里还有伤口,干脆把他上衣全扒了,这才看到他背后险之又险地在心脏旁边有一个窟窿,刚好和前面的来一个对穿。
他一个杀手,本该警惕性极高,是谁有能耐在他背后阴他?
我给他套上衣服,然后策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约莫天明时,我赶到了一座小城里,找了家客栈,租了后院的房子。
我将路小佳放在床上,探了探他鼻息,又给他把了把脉,还好,他还算命大,虽然伤重,也到底能救回来。
我先把他那一身全是血的衣服脱了,然后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出去买药。
我在附近的药铺买了几包药就回来,刚一进屋子,就发现路小佳醒了。
第59章 飞刀他徒弟(二十)
他把自己那满是血的衣服披在身上,苍白着脸看着我,眼神里很冷漠,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似的。
他看了我几秒,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
我不由奇怪,他这是怎么了?我道:“你去哪里?你的伤很重。”
路小佳没说话,跌跌撞撞地拎着自己的剑就往外面去。我无奈,索性也没拦他,由他去。
我转身把药放在床头桌子上,就听到人倒地的声音。
还得我抬他。
我又把他弄进来,把人放在床上,他现在这么重的伤还要乱动,是存心不想活命了。
我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吊命的良方,然后去药铺买了药,借客栈后院厨房煎了,拿碗盛了端进房间,想给他喂下去。
我刚扶起路小佳,药汁还没灌进他嘴里,他就又醒了,一把推开我拿碗的手,我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
我气道:“路小佳,你要干什么?”
路小佳掀了被子就下床去,一边冷笑:“你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用不着你来管我。”
我心里莫名其妙,他的声音冷,我的声音就软了下来。我道:“可是你救了我。”
路小佳的笑像是在刺人,更寒更冷:“杀手是不会救人的。”
他扶着门框,又往外走,这次他很有毅力,拼着伤口撕裂,一路血嘀嗒嘀嗒地走到了院门外,然后又倒了下去。
我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想送他一脚。但也只能把他再弄起来,扶回床上去。
我这次学聪明了,煎药多煎了些,果不其然,路小佳又醒了,这次对我态度更恶劣:“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打翻了我手里的药,从床上翻下来拿着衣服就又往外走,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从后面点了他的昏睡穴。
他倒了下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把他第四次扶到床上,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拿了药碗倒了药,给他灌进嘴里。路小佳拧着眉,身子一直在无意识地发抖,我握着他的手,一道内力输进去,他总算好了些,安安静静睡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想把手拿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在睡梦中牢牢攥住,我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我可不是什么柔情解意的少女,当下就想把他的手拧开,路小佳侧了侧头,把我的手压在了他脸下,肩膀弓缩起来,那是一种既防备又脆弱的姿势。
他的眼睛是冷的,皮肤的温度却并不。
我叹了口气,也没真的拧他手,就这样自己守在他身边,慢慢地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不知何时抢了路小佳的被子,一看外面天又黑了,我足足被他折腾了整整一天。
我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他的头,又给他把了把脉,路小佳居然又醒了,即使是重伤虚弱,那双眼睛依然冷得慑人。
被戳了两剑,他还能醒这么多次,我怀疑我的迷药失效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开了口,声音嘶哑:“你……”
见他醒了,我低着头就要抽手,路小佳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留住我,却还是松开了。我端过水来给他喂下,以我对叶开都没那么温柔的声音道:“你要是想走,喝完水再走。”
路小佳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偏头喝水,我又道:“你之前那剑究竟是谁刺的,谁能伤得了你?”
路小佳又开始沉默,我声音放柔道:“好,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你不能再这样乱走了,我不想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