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拜它所赐。丁典落到如今的地步,也全拜它所赐。
丁典道:“跟我走,我就告诉你连城诀的秘密。”
我们一行三人即使乔装打扮,也很是眨眼,何况在属于我爹私产的这座后山上。但丁典全然不在乎。他走在前面,狄云走在后面,一前一后护着我。那些人围了上来,还没报出名号,就被他一掌扫开。
“连城诀!他一定是练成了连城诀!”
那些江湖人丢盔弃甲而逃,丁典抢了两匹马,一匹给狄云,一匹我跟他一块骑着。我知道我自己丝毫不会武功,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追捕的人给捉住。我爹想必也没有吩咐他们,顾忌着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我们三人在荆州城大街上急奔而去,微冷的风打在我脸上,我只觉得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痛快过。丁典和狄云显然已经策划好了逃跑路线,没多久我们就出了城,后面甚至都看不到追兵的影子。
“我们去哪儿?”我问他。
“往西北走,”丁典道,“先去襄阳,再入陕西,过了黄河,再出关。”
纵使他俩武功很高,但得罪了我爹这个官家,他在两湖一带势力庞大,若是想找人,在这里把地皮掀起来都是可能的,我们躲得尽量远才是上策。
我们不眠不休地赶到襄阳城,我带的银钱足够多,我们换了马,又改变了衣着打扮,稍事休息后立刻离开了襄阳。
直到到了三辅要冲蓝田,昔日长安在望,我们的行程才慢了下来。
连日高强度赶路,我不负众望地病了。
我们在蓝田县城租了一栋民房,我的病总不见好,丁典竟也不走了,说那大夫都是一群庸医,和狄云琢磨着弄些灵芝之类的灵药来。我一听咳得更厉害了,偏丁典说什么狄云都信,竟然真的跑去采药了。
此时江湖上却没有因丁典的出逃而掀起什么风浪,我爹震怒之下保密工作倒也做得挺好。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我也放松了下来。几日后,丁典竟真的给我找来了灵芝,狄云虽没有灵芝,却采了一堆草药,说是他昔日在湘西老家病了时,师父就是给他采的这种药。
我没理丁大侠的灵药,把狄云的药草煎了喝了,第二天病就好了。
天气日渐冷了,我披上了厚实的秋衣,想出去走走。丁典坐在院中,正在擦着新买的剑。
我羡慕的地看着他手中的剑,我还没死了成为一个武林高手的心。便问丁典,能不能教我武功。
见我说得坚决,他也没拒绝,说是等狄云回来了,一起教我俩。
我有些奇怪:“狄兄弟的武功不是不错吗?”时间长了,我也跟着丁典叫起了狄兄弟。丁典的话实在让我不解,一路上我是见过狄云的武功的,虽不及丁典,倒也是个高手了。
“他那武功,招猫打狗倒是可以。”丁典很中肯地评价:“空有内力,却无招式,对上多人,运气不济,就要完蛋。”
我无言以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也跟狄云一样听丁典的话了。我忽然想起,我对狄云的身份来历还一点都不清楚,好奇心起来了,我便问丁典。
待到他说完,我只觉得心中怅闷,这世上的苦命人,万万少不了一个狄云。
等狄云回来后,丁典也不啰嗦,直接就开始指点他剑法,顺带教我。照丁典的话说,狄云虽不是个天才,于学武上却心思通透,又有基础,并不难教。对于我,他却先只要求招式,同时传我一套内功,要我两样并重。
他将内功默了出来,要我背完之后就烧掉,我拿起那张长纸,见卷首写着三个大字。
神照经。
说实话,我怎么觉得这内功的名字有些不靠谱。
日子就在我们学武中一天天度过,我已将那套内功倒背如流,像模像样地学完了整套“唐诗剑法”。丁典本是武林世家子弟,闲暇时喜欢赏菊舞剑,难得我俩有共同爱好,便经常一起去搜寻菊花。狄云本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近来我去寻他时,他却总是推托不去了。
虽然他的谎已经渐渐撒得有模有样,但还是被我一眼看出来。我再问他,他却脸都红了。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喜欢我,狄云直到现在,都对坑了他的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死心塌地。我知道那是因为丁典的原因。
我跟丁典,现在处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地步,但再往上,却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我对着镜子,把脸上的面纱一点点解下来。五六条足有七八厘米的疤痕贯在脸上,虽然没到吓死人的地步,也够丑了。
我从来没因为毁容后悔过,现在却希望忽然有一天,这张脸能够好起来。
转眼到了入冬,我的身体素质已经因为学武好了许多,再没有生病。我也渐渐地摸到了内功的边缘,慢慢入门了。狄云的武功简直一日千里,我问他,才知道他的神照功已到第六层。丁典对我道狄云已经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了,狄云这傻小子却不自觉。他早年受尽磨难,被人冤枉入狱,穿了琵琶骨,右手五指尽断,筋脉重创,自卑自弃,明明一件坏事没做过,却被那险恶的人心压得抬不起头。
他年纪比我小一岁,我将他当做弟弟来照顾,平日关照他衣食起居,也让丁典教教他怎么学精些。
丁典听了不知为何长叹一声。
我们就在这蓝田县隐姓埋名下来,对外只宣称说是三兄妹。但这个组合怎么看都不太正常。我知道我们不能长久在这里,丁典早就策划好了,等到开春,我们便继续向西。
“其实咱们也未必要出关。”丁典忽然对狄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师父究竟瞒了你什么,想不想知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想不想把你身上所有的谜题都揭开?你若是想,咱们便去湘西,凌知府也决不会想到咱们到那里去的。”
狄云猛地抬头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住拳头,良久才松开,道:“想。”
我实在也想弄清楚狄云过去的那些事情,也赞成狄云的想法。我们三人便早早地合计路线。既是向东,也不需等到开春。收拾好东西,准备好车马后,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狄云明显地沉默了下来,连笑容都很少有。直到我们到了湘西麻溪铺那个小村庄,看着熟悉的村头和土路,他愁苦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只是眼睛里却是慢慢的物是人非。
他正要进村,丁典却拦住了他。为了掩人耳目,我易了容,穿的是男装,和狄云一起扮了个财主家的小厮,丁典便是那财主。丁财主背着手,慢悠悠地在村边转起来,装作看风水的样子。
“狄兄弟,你那师父外号叫做‘铁索横江’是不是?”他道。
狄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丁典却幽幽地道:“他们师兄弟三人,论计谋心机,最出类拔萃的恐怕就是你师父。江湖人的外号,好的不一定好,但坏的却一定坏!”
“若要解开连城诀的秘密,只怕还得从这里下手。”丁典道:“你若找到了连城诀的宝藏,把它献给你师父,你师父岂不开心?”
他这话有些怪异,我忍不住去捅他。狄云在一旁道:“我从来也不想要什么连城诀的宝藏,我师父也……”后面的话他却住了口,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前面就是狄云的家,我们却没有往前走。原因便是那本来是乡下人的草屋子,已经变成了几进几出的大瓦房,干净整洁,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
“这……”狄云傻眼了。
“事情有变,我们先找其他的地方落脚,再慢慢查访。”丁典当机立断。
我们三个“外地人”不便在当地借宿,狄云便领我和丁典到了村后山上一处山洞。那山洞位置奇特,纵是仔细找,也未必能发现。山洞里有些生活用具,还有女子做鞋样子的篮子和布。据狄云所说,这是他昔年和师妹发现的小山洞,就连他师父,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狄云坐在洞中的泉水旁发着呆,丁典却拿起那竹篮里夹鞋样子的一本书翻开起来。书刚一打开,两张红纸便飘飘摇摇地落下来,狄云见了,猛地冲过来将那两张纸接住。
他眼眶已然红了,我问他:“这是什么?”
狄云捧着那两张纸,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这是梁山伯……还有祝英台……”
他眼泪滴落下来:“我是个傻子,我为什么就不明白……”
丁典却道:“你明白得很,这世间,只怕没有比你更明白的人。”他接着道:“我只怕也未必有你这般。”
他看着手中的书,道:“连城诀的秘密就在此处。”
第6章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
那只是一本普通的书,一本湖广一带集面上随便两钱银子就能买到的《唐诗辑选》,被狄云的师妹戚芳拿来夹鞋样子,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被放了多年。
丁典却道那就是连城诀。
“连城诀便藏在这本书里。”丁典道:“唐诗剑法与口诀便是打开它的钥匙。”
狄云对宝藏压根不感兴趣,还没从他跟师妹美好回忆中缓过来。我便和丁典破译起了那本书。口诀是一串数字,什么四十一、十七、三十五之类的,结合唐诗剑法的顺序,不难破译出来。
江陵城南偏西天宁寺大殿,向西遥拜祷祝,如来赐福,往生极乐。
这便是连城诀的内容。
“乘船过江陵,两岸猿啼声。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丁典忽然笑了:“佛诵经,原来是佛送金。”
他掂了掂那本书:“这书恐怕另有玄机,不过……”他笑了笑,递给狄云:“狄兄弟,你便把这书还给你师父吧。”
狄云没有注意我跟丁典破译出的内容,见丁典把书给他,正不明所以:“我师父?我到哪里去寻我师父?”
他说的伤感,丁典拍拍他肩:“相信为兄,你到那大宅院去寻,若见了你师父,你就跟他好生团聚。若见不着你师父,你也把这书丢在那处,用不了多久,你师父就来找你回家啦。”
丁典最后几个字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我却觉得寒气刺骨。
狄云拿了书就下山去了,我心里担心,丁典却劝住了我:“总要他自己去见识见识,他才明白这人心。”
狄云一去就是几天,回来时一身弄得脏兮兮的粗布衣服,连脸都被抹黑得认不出来:“丁大哥,凌小姐,你们先随我离开这里。”
我跟丁典没有异议,刚出了山洞没几步,丁典便道:“有人。”拉起我躲在一丛灌木后。狄云躲在对面的另一处。来者一共六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皂色绸衫的中年男人,身后紧跟着几个年轻男人,其中的一个我却认识。
那是曾经救过我的沈城,现在他已经明显长大了些,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手中拿着长剑,剑已半出鞘,身形微弯,很是警惕。
那为首的老者,想必一定是他师父万震山了。
他们一行人在山洞前停了下来,万震山道:“咱们一路跟随那小子上这儿来,这儿倒真是隐蔽……若要藏什么东西,这里一定是个好去处。”
此时他身后一个年轻男人笑嘻嘻道:“师父,那年轻人说不定就是言师叔的同伙,咱们还是快些进去找找吧。”
他话一出,几个人都跃跃欲试。万震山眯了眯眼:“我这言师弟为人心黑手狠,里面难保有些机关毒虫。”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人脸上一僵,紧接着那万震山便道:“吴坎,你先进去探一探?”
方才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后悔得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刚刚从里面出来自然知道,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叫吴坎的人一脸倒霉神色,但也不敢违抗万震山命令,提剑走了进去。
待他进去一会儿后,万震山便仰着脖子喊:“里面怎么样?”
“放心吧,无事。”吴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忽然又“咦”了一声:“师父,这地上有脚印,还是新的,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万震山立刻便带着人走进去,那山洞浅,几个弟子为了省事,几剑将洞口足有人高的杂草砍断削去,我们隐在树后,也能看到他们几人。万震山喃喃道:“难道连城诀被藏在此处,已经叫那人带走了?”
“那咱们赶快去追吧!”一个衣着明显比其他几人华丽了许多的年轻人道。
不多时,万震山就带着人急匆匆地冲出来,但刚走几步,就见下方走来一队人,都是本地的庄稼汉,用粗藤条编的轿子抬着一个财主打扮的老者。
“大师兄,你哪里去啊?”
万震山停了下来,眯眼看着那老者:“言师弟?”
被称为言师弟的老者拄着拐杖从藤椅上颤巍巍下来:“不错不错!总算你还记得我——那几个是你徒弟,见了师叔还不磕头?”
吴坎几个倒是没犹豫,跪下来见礼。老者很满意:“好得很,都是乖后生!大师兄,老弟我还是比不上你啊,家大业大徒弟多,如今连连城诀也到了你手中,老弟我羡慕得紧啊!”
万震山冷笑道:“师弟谬也,揣着明白跟师兄装什么糊涂,那连城诀不是早叫你取走了吗?”
“冤枉,我要是取了那连城诀,我不立刻跑了?还来这里碍师兄的眼?”老者拄着拐杖,眼睛朝那山洞撇了一眼:“师兄,师弟我行将就木,没几天好活了,如今又势单力孤——”抬他来的那几个庄稼人,早见不对跑了,只留下那老者,老者道:“师兄是师父的大徒弟,拿了连城诀,我也不敢有异议,只求师兄给我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
万震山道:“我们几个来的时候,这山洞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拿了,不是师弟你又是何人?”
“我指天发誓,那连城诀绝不在我这里,这总行了吧?”老者无奈道,万震山目光逼着他:“咱们师兄弟当年拜在师父门下时,那誓不知发过多少,若是老天长眼,咱们也不会活到今日。”
老者叹气摇头:“那我自己给你看。”说罢他解了自己外袍抖索,除了玉扳指,火刀,火石之类的小物件什么都没有。
万震山哪里肯信他,当下就仗着人多势众,叫人去搜。
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便和沈城走了过去,伸手就在老者身上搜,手一伸进去,但听他忽然一声惨叫,将手抽出来,只见他手背上,赫然爬着一直三寸来长的大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