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布衣祺/白衣祺儿
时间:2021-08-01 09:36:28

  那两个人叫人停车,下去商量去了。
  晓莲在车里等,靠在车框上胸有成竹。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第一他们不敢得罪林夫人,第二他们不想少了钱。
  果然那两个人上了车,就掉转了行车的方向。晓莲在车里拜过,两个人连忙扶起,黑大看起来是个直性子,抱歉道,“妹子你这主意好是好,可是就对不住你了,那个地方,……”
  晓莲淡淡笑,咳嗽道,“大哥不要说了,我这败絮之身,有什么可惜的。等大哥前脚拿钱走远了,我后脚就抹了脖子。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两个人都开始劝,晓莲道,“谢谢两位大哥的好意。我死意已决,只是见大哥心善,不忍心死在你们手上,那样银子得不到,还让林爷怪罪你们。两位大哥把我送进大老远的青楼,我死,不过是青楼死了个妓女,没人追究,林爷这辈子也不知道。”
  那两个人皆低头叹气,晓莲流着泪,浅笑道,“烦劳两位哥哥,我先休息一会儿,否则这一路咳嗽,被人知道是病的,卖不出价钱。”
  两个人讪讪地点头,都对晓莲生了可怜疼惜之心,一路上甚是照顾。
  足足赶了三天路,车停了。晓莲听见外面的丝竹谈笑,回头对那两人道,“到了吗?”
  两个人点头,满脸歉意。晓莲笑道,“两位哥哥先等等,我稍稍理一下妆容,进了这里面,靠的是颜色,你们稍微等我。”
  两个人在外面等,不一会儿晓莲出来。虽只有青丝素衣,但清愁浅笑,不掩国色。
  两个人似乎狠狠心,带着晓莲进了屋。晓莲抬头看了一下,门前迎人的徐娘半老,打扮艳俗。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看起来精明厉害。她先是嘻嘻哈哈和那两个人打招呼,问明了来意,一双精明的眼睛就全落在晓莲身上。
  晓莲低头行礼道,“见过妈妈。”
  那老鸨上下打量了晓莲好几遍,冷笑道,“看这姑娘你应该出身大家啊,这样被卖了来,不哭不闹的,可是少见啊!”
  晓莲道,“妈妈眼毒,只是出身大家又如何,赶上乱世,说不定难民里有几个公主,小女子这孑然一身,有什么法子,只能靠颜色养身,与世沉浮。”
  那老鸨不可置信道,“当真愿意为妓?”
  晓莲说愿意。那老鸨反反复复问了三次,最后一拍巴掌,说道,“要我买也可以,最多二十两,这可是我们这儿吓人的价钱了!我们这儿最年轻貌美的姑娘,不过十五两!”
  晓莲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说道,“两位哥哥稍候。”对老鸨道,“妈妈随我来,我和妈妈有几句体己话说。”
  那老鸨觉得奇怪。引着晓莲来到一间房,冷嘲热讽道,“你有什么话,那就快说吧。”
  晓莲拉着那妈妈的手,瞟着外面道,“想来妈妈阅人无数,也知道外面那两个人不是善茬,不瞒妈妈说,我是和娘亲走亲戚的大家闺秀,中途被贼人抢劫,转手卖到这里的。”
  那老鸨冷“哼”一声,“这又如何?你不想呆,我还就不要了,就你们这种人最麻烦。”
  晓莲凄然笑道,“妈妈错了,我既然乖乖到您这里来,就谈不上麻烦。我有一笔大生意和妈妈做,决不让妈妈吃亏,万望妈妈有兴趣听一听。”
  那老鸨质疑道,“你有大生意,什么大生意?”
  晓莲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妈妈您这里,这一年下来,生意好时,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吧。您能出二十两买我,已经是非常抬爱了,是吧。”
  那老鸨的表情有几分疑惑惊讶,又上下打量了晓莲半晌。晓莲笑道,“在妈妈这儿,我就只值二十两。如果是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样的大地方,妈妈说我能值多少钱?值不值五百两?”
  那老鸨一惊,指着晓莲道,“你,你还想上那些地方!”
  晓莲一笑,昂头道,“我自然是不屑去那种地方,妈妈您也说,我是大家出身,我岂能甘心沦落风尘,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最麻烦,我刚才口口声声愿意为妓,只不过当着他们俩的面,不敢不这样说。我们都是女人,您也知道,有哪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这个?”
  那老鸨冷笑道,“我就说,……哼!”
  晓莲拉着老鸨的手,说道,“我是明白青楼里调教姐儿的规矩手段的,不瞒您说,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我们家有家训,宁可死,不失贞,每次出门,药都是藏在嘴里备着的,和我在一起的娘亲,就是咬毒自尽的。”晓莲说着,落下泪来,抽泣道,“妈妈您别不信,那两个人见我娘亲死,就吓呆了。而我就是靠这药,到现在还保持着完璧之身,否则,那两个人,我在他们手上,他们还不吃了我吗?我跟他们说我能卖钱,他们既然劫不到色,不想人财两空,才来卖我。妈妈您是阅人的行家,您若不信,就来检查,看我是不是完璧。”
  那老鸨真的撩开晓莲的衣裙,轻轻地摸了摸,唏嘘道,“果真是,完璧之身。”
  晓莲凄然道,“所以妈妈,我这不是吓唬您,我若想死,不等妈妈严刑拷打,我轻轻一咬,就断了气了。您就是花两个铜钱买我,也是白花。”
  那老鸨又是上下左右多看了晓莲几眼。晓莲擦泪莞尔笑,说道,“我的妈妈,我这一看您,就觉得投缘,我们同为女子,闯江湖赚这点钱不容易。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死,可是没有死,就是舍不得我这年轻的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沦落风尘,入了这一行,想翻身就难了。既然是要入青楼,人往高处走,我何不去一个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大地方。妈妈你也知道,看您这规模,看您这儿的客人,懂琴棋书画也卖不上价,不出两年,我能有颜色在吗?可是在有情痴夜染衣那样的大地方就不一样,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就算我碰不到有情人为我赎身,我吃的穿的用的,和这里,也是大相径庭吧?”
  老鸨听了晓莲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晓莲也冷冷地笑,说道,“我说实话妈妈您别不爱听。要我留在这里,我宁愿死。我想死,也能死,可我若死在妈妈这儿,就让妈妈您破费了那二十两银子。我这条性命,妈妈您不用怜惜,可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您得怜惜不是。说实话,外面那两个人,少了五十两是不会卖的,我在车上听他们商量,说第一家不给就卖到第二家,妈妈您想想,把我一转手,您可以十倍挣回来,干嘛要把这赚钱的机会给别人。”
  那老鸨不说话,晓莲道,“我这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完全可以让外面那两个人把我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些地方去,可是他们抢了我,要卖我,我恨啊,宁愿是死在路上也不给他们挣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去。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聚,我若不是横遭灾难,就是这辈子也遇不到妈妈您。我看您丽质红颜,为人又精明豪爽,辗转在这风尘之中,犹自气质华贵,让人感佩。这才生出同在天涯的感叹,有心把这生意让给妈妈,妈妈您若是嫌弃,我跟了他们,走了就是。”
  晓莲说完抽身欲出去,被老鸨从后面一把抓住。晓莲不回头,等,老鸨叹息道,“好!你既是这样说,我就买了你,你可得履行承诺,平平安安让我卖出去。”
  晓莲回眸笑,“妈妈您多虑了,对于我来讲,卖给谁都是卖,我若是让妈妈贱卖了,那我回您这儿来,一定把银子给您赚回来,报了妈妈的知遇之恩,再行了断。”
  老鸨道,“你不用出去了,我把那五十两银子给了他们,打发了。我叫人给你打扮打扮,天一亮,我们就上路。”
 
 
第107章 不成事在天
  晓莲被卖到了“天香夜染衣”。那里离菲虹山庄,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卖她的老鸨叫一线红。夜染衣的妈妈叫天香。两个人为了价钱,争执了半天。
  晓莲那天一身素淡的衣裙,宽袖,曳地的裙裾。她清妆淡扫,清明浅笑。手如柔荑,目横秋水。亭亭静立,温润如玉。
  一线红叹气,“瞧瞧这神仙似的人,哪个大家闺秀也比不上,沦落风尘,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没说话,当场测试晓莲的诗词歌舞。晓莲自幼在菲虹山庄,陪着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师。李若萱不成器,她却是有心人,师傅教的都暗暗记诵。天香给的评价是,精通诗词,初擅歌舞。
  其后测试琴棋书画。李若萱好动,把教她棋画的老师不出一个月就赶走了,晓莲学得不多,但也有几分模样。她一抚琴,顿时震惊四座,在场的人皆齐齐地看,连天香也有几分变色,问她的琴传自何人。
  她说传自如今楚狂的夫人,沈姑娘。
  天香左右思量,以晓莲清雅不妖娆为名,只给四百两。
  一线红冷笑道,“我们都是这条道上的,来这里的爷都是寻开心要新鲜。我们青楼女子,妖娆最是正常,端庄秀雅才是出彩出众。她可还是个雏儿,这半推半就欲拒还羞才是风情。她这一身白璧,出淤泥而不染,别当我不知道,这可是能卖个大价钱!既然天香楼主你吝啬那一百两银子,那这人我领走,我还就不卖了,我只是疼惜这姑娘放我那儿掉了身价,既然楼主也是个不识货的,那我们走,我那个小地方,也养得起这棵摇钱树!”
  说着领着晓莲就下楼,楼下到一半,天香满脸含笑地上去拉住,唤人来奉香茶,提银子。
  一线红临别很是怜惜地对晓莲道,“妹妹呀,姐姐这平白无故地拿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姐姐要走了,可还是要劝你,到了我们这步田地,龙在浅滩,虎落平阳,走一步算一步,我们没有回天之力,也只能与世沉浮。这死呀活的,没人在乎,你这青春正盛,没准碰到什么富商公子真的喜欢,就娶了去,干我们这行的,这种事虽然少,可也不是没有。姐姐劝你,以后在这里不管如意还是不如意,都得断了那服毒自尽的念头。这就先祝你,能碰到个知冷知热的有情人让你从了良,早日修成正果吧。”
  晓莲笑着应了。一线红叹气道,“以后日子,我们就各自珍重吧,怕是,不能再见了!”
  天香远远地看着,见一线红出去,遂对晓莲道,“看不出她对你还有几分情意。只是,那服毒自尽是怎么回事,我花了五百两,可不想,买来一具尸体。”
  晓莲笑道,“妈妈放心,那是没有的事,我要服毒,早就服了,还用得着被人卖来卖去。”
  天香倚着栏杆望着晓莲叹气道,“我这开青楼做买卖这么多年,如今看你才是真正的妖精。我楼里这百十来号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天香国色能歌善舞。可是你,初看上去不过是顺眼,仔细一看,真是能媚到人骨子里,能吸了人骨髓去。这女人的媚啊,有妖媚,有妩媚,有清媚。妖媚最为低下,一般人做到妩媚,就是很难得了。可是你呢,我说丫头,不是妈妈我夸你,你那可是我青楼里百年不一见的清媚。要说清高,烈性的女子到处都是,我这天香楼每年都出几具尸体。可你不同啊,轻轻淡淡的,温温润润的,端庄秀雅,不是不会使性子,你是不屑使性子。你这身上的温柔气,书卷气,灵透气,当真是不得了啊,不要说是男人,就是女人,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忍不住交了心扒了肺好好疼惜。”天香说着,拉过晓莲的手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道,“要说我们这青楼里,有人以为长得好,会放荡就是极品!要我说错了,这青楼女子,她也是女子,要做极品,就得是所有女人中的极品。比那招蜂引蝶卖欢求笑的青楼女子要强,比那大家闺秀诰命夫人也得强!这呀,才叫极品。”
  晓莲的心微微一动,这天香的妈妈,果真见解与众不同。
  天香笑道,“这做女人,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院,还是我们这秦楼楚馆,这首先就要勘破一个情字。落花有意终凋落,流水无情处处情。这男人,没有几个真正重情义,被拘禁在深门大院,庭院深深深几许,又能得几日怜惜?凭什么我们女人就得被关在屋子里等男人怜惜,等着男人三心二意啊!我跟你说,在我们天香楼,在夜染衣,我们从来不做不情愿的生意。男人花钱寻开心,我们也收钱找欢爱。这女人的极品啊,就是你无心,男人有意,被各种各样优秀的男人捧着爱着,到死都恋着,记着,想着,念着。不能把你娶到家,就以你所在的地方为家。我们处处欢爱,让他们吃醋去,幽怨去,撕心裂肺寻死觅活去!”
  晓莲展颜而笑,天香看了,说道,“姑娘你笑了,我就知道你孺子可教了。看你第一眼,妈妈我就知道了,你这丫头,把这世间事,看了个玲珑剔透。这男欢女爱,破罐子破摔,放荡恣肆的,都好说。能像你这样,这么淡定,这么沉静,举重若轻,就是难得了。你虽是一身白璧,可你这心啊,早不是小女孩的心了,怕是没有男人,能伤着你了。”
  晓莲暗暗叹息,是啊,少爷死了,还有哪个男人来伤自己。便是少爷还活着,他也是,不能伤了吧。
  晓莲笑道,“妈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自愿委身青楼,偏偏选你的天香夜染衣吗?”
  天香道,“哦?为何?”
  晓莲笑道,“一线红妈妈那里,都是些什么客人啊,不出两年,就被折磨殆尽了。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是男人,不能挥手之间经天纬地,但我是女人,一定要嫣然一笑,令众生颠倒啊。”
  天香拍手一笑,“姑娘好志向!”上楼拉晓莲坐下,问道,“却不知姑娘,何时能挂牌啊,我看姑娘你啊,不出三个月,怕就能挂头牌!”
  晓莲道,“我卖身于妈妈,但凭妈妈吩咐。”
  天香一笑道,“还不知姑娘你要唤何名字?”
  晓莲道,“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奴家就随妈妈姓叶,唤小怜吧。”
  天香重复了下诗句,大笑说好,当下命人收拾房屋,剪裁衣裳,买办胭脂水粉。晓莲一边感谢一边道,“妈妈,有件事和您商量。这最初几个月,我们卖艺不卖身吧。”
  天香闻听,颇有几分兴致望着她,晓莲道,“咱们开门做生意,不能不考虑利润。我一开始卖艺不卖身,等过了三两个月,聚积了些名气,吊足人的胃口,等到破瓜之夜,还怕赚不到钱吗?”
  天香哈哈大笑,说道,“真是老天爷给我派来这么个精致的人儿,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晓莲浅浅地笑。最多三两个月,再久怕是不能再拖了。凭一己之力,她根本逃不出林玉章的囹圄,现在她虽然身在青楼,但四哥楚狂最痴迷音律,对青楼也最为熟悉,夜染衣声名甚大,他应该能得到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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