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燕很是神往,“那等到夏季,二哥你陪我来西湖采吧。”
李安然道,“用不到夏季,我们就得走了。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买给你。”
楚雨燕“哦”了一声,突然望见了半是模糊的雷峰塔的影子,不由问道,“二哥你说,雷峰塔下是不是真压着白娘子?”
李安然道,“你若是相信断桥上那一场人妖结合的神话,雷峰塔下就真压着白娘子。”
楚雨燕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李安然捏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个样子看我干什么?”
楚雨燕眼里闪过一抹光亮,凑近前狡黠地问李安然道,“那,你若是许仙,你会娶一个漂亮的蛇妖吗?”
李安然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楚雨燕一缩头钻在他的怀里,李安然笑道,“你躲在我怀里我就掐不到了吗?”
楚雨燕道,“贴在你怀里,至少半边脸是安全的。”
李安然拥着她笑,说道,“其实娶蛇妖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她是爱我,而不是害我,两情相悦,妖与人有什么区别。”
楚雨燕娇柔地在他的怀里浅笑,说道,“妖与人没什么区别吗?只要是爱你就可以吗?”
李安然道,“是啊,这世上有可爱的妖,有可怕的人。”
楚雨燕道,“对你来说,世上也有可以怕的人吗?”
李安然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道,“我怕的人太多了,那么多人想杀我,想一想,我都累。别人看着我谈笑风生,其实我心里怕得直想跑。”
楚雨燕无语,水盈盈的望着他,半是怜惜半是了解。
李安然笑,“你不用这么同情我,我吓不死的!”
楚雨燕撅嘴,撒娇地扬起小拳头打在李安然的肩上,嘴上道,“你讨厌!”不想手一下子被李安然抓住,箍得紧紧的,楚雨燕抽了好几次,都动弹不得,于是望着李安然的脸色,软语求饶道,“二哥,松开我吧。”
李安然道,“以后别淘气乱打我,我身上到处都是暗器,不小心伤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千万给我记住了!”
楚雨燕有些惶恐地连连点头,抽回手,轻轻地揉着手腕,一脸委屈。李安然笑道,“带你出来玩,别愁眉苦脸的,等泛完舟,我带你去福兴楼吃一顿,那里的厨子可是杭州第一,天下闻名啊!”
楚雨燕突然就灿烂地笑了,开心道,“我要吃‘天下鲈鱼’!”
那天中午,李安然带楚雨燕好好吃了一顿,餐后又在街上闲走,进了一家“墨轩”茶馆,喝了半个时辰的龙井茶。从茶馆出来,雨下得密了,李安然买了两把伞,带着楚雨燕来到白宅。
李安然推门进去,楚雨燕跟着,迟疑道,“二哥,你怎么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李安然望着她,脸上是若有若无温柔的微笑,他对她说,“你害怕吗?上次不是一个人在夜里到这里来吗?”
雨下得细而密,楚雨燕的伞遮住了脸,李安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怕倒是不怕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这里荒了十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愿意在里面多停一秒钟。”
李安然道,“想必你是知道,菲虹山庄和这江南白家之间的仇怨。”
楚雨燕“哦”了一声,李安然道,“十四年前白家三十二口人无一幸免,每个人还都保持着生前细微的状态,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同时被人杀死的。”
楚雨燕没吭声。李安然看着残破的庭宇,叹气道,“当时家母生下家妹难产而死,是白梦鹤作为一代名医应邀去接生的,就在那个晚上,白梦鹤也被人刺穿后心,惨死在菲虹山庄的街上。”
楚雨燕半天没吱声,她移开伞仰面看李安然,轻声道,“二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她的脸有一点清冷的苍白,眸子黑深而水亮。
李安然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枯长的荒草间长出的嫩芽,顾自道,“这件事成为纠缠菲虹山庄的噩梦,原来是我爹,现在是我。”
李安然抚住楚雨燕的脸,对她苦笑道,“不久前,白家大小姐还有洪一舟老前辈,骗出若萱来寻仇。我本想救出若萱,仇怨的事情日后再做交待。可是,他们不愿等,也不给我机会。”
楚雨燕苍白着 ,轻声道,“我听说,他们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全炸死了。”
李安然道,“是!白家的人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证明给白家的人看。十四年前三十二口人,十四年后又是三十多口人。为此,我第一次打了若萱,打得很重,虽然我明知道,错也不在她。”
楚雨燕美丽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笑影,说道,“你打妹妹,实在太出名了,大家都知道,原来无法无天的李若萱自从跟了哥哥,就乖了很多。”
李安然浅笑着,对她道,“你现在不也是叫我二哥吗,若是淘气得狠了,你可得小心一点,被我打一顿,可不是闹着玩的。”
楚雨燕低下头,咬着下唇,脸上浮起一片娇羞,李安然托起她的脸,楚雨燕柔顺地闭上眼睛,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安静得像是淡淡的阴影。李安然久久审视着自己手上的容颜,任细密的雨打湿了她的脸颊,任她的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
李安然轻声道,“叫二哥。”
楚雨燕微微迟疑,李安然捏她下巴的手力度微微加大,楚雨燕忙痛呼道,“二哥!二哥。”
李安然忍不住莞尔浅笑,低下头啄住她的唇,她的身子一软,跌到李安然的怀里,李安然拥住她,给她一记悠长甜蜜的吻。
雨下得紧了。楚雨燕柔若无骨地贴在李安然的身上,依在他的手下。李安然宠溺地对她耳语道,“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二哥,将来还会是你的夫君,你是我最宠爱的宝贝,知道吗?”
楚雨燕伏在他的怀里点头。
李安然拥着她,对她道,“我每次道这里来,心里都很难受,我无法了解事实真相,只有等,虽然这里的亡魂已经等了太久,不愿再等。而我自己,也没有做好事实大白于天下的心里准备,尤其是遇到你。”
楚雨燕的身体微微痉挛。李安然幽然叹气道,“燕儿,你说,死去的人会有灵魂吗?还是人死了已经在快乐地生活,却让我们活着的人徒增烦恼。”
楚雨燕默默流下泪来。
李安然见她流泪,苦笑道,“你不要伤心,这是我的事我会做好。我带你来,只是因为,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你。”
楚雨燕抱着他哭道,“二哥!”
李安然柔情地拥着她,温柔地抚爱,对她道,“等有一天,事情有了明确的结果,不管是谁的错,我都会再带着你来这里,为白家的人上一炷香,感谢他们让你来到我身边。你要乖乖等着我,宝贝。”
楚雨燕哽咽着,李安然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泪灿然笑道,“你记住这个地方。终有一天,我会和你来到这里,然后携着你的手出了这门,到西湖上,为你采一捧荷,你拿在手里,高过你的头,让我看着你盈盈的笑。”
阴雨天黄昏来得分外早,天色幽幽暗暗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打在伞上微微地响。破旧的白宅在风雨声中寒风四溢,一条窗棂年久断落,“啪”一声掉在地上,带着细微的余响。
楚雨燕拉着李安然的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青白的脸,黑亮的眸,有一点弱不禁风的战栗,她猫一样钻在李安然的怀里,寻求温暖和保护。李安然回望这荒芜破落的中庭,内心叹了口气,拥着楚雨燕,离开。
世界是密密的雨,淡淡的雾,巷子里少有人走,偶尔一家饭馆的门上挂着一盏惨淡的灯,散着微弱的黄晕。
世界寂静得有几分寥落,二人相拥着挤在一把伞下,衣服被淋得半湿。幽幽暗暗的氛围,幽幽暗暗的巷子。不远处飘来饭菜的浓香,楚雨燕在李安然的怀里娇声道,“二哥,要不我们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吧?”
李安然望着她明亮的黑眸子,将她紧紧抱了一下,楚雨燕吃痛地皱起脸,李安然笑道,“好!吃了饭再回去!”
楚雨燕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却听得一人在促狭地笑道,“怎么外面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爱撒娇呢?”
楚雨燕吃惊地顺着声音望去。小饭馆不很宽敞的大厅里,一位色可倾国的美男子正扬眉含笑地望着李安然。他的青衣华美,配饰高贵,脸上淡淡的笑,让人一见迷醉。
楚雨燕颇为尴尬地离开李安然,李安然笑,引着她的手进了小饭馆,收了手,轻拂着雨的衣襟,说道,“慕兄怎么有兴致在这种地方喝酒啊!燕儿,快见过慕倾蓝慕公子!”
楚雨燕上前行礼,慕倾蓝仔细打量了几眼,对李安然笑道,“果真是水一般温柔雅洁的姑娘,怪不得安然兄喜欢。”
李安然已在慕倾蓝对面坐下。楚雨燕听慕倾蓝这样说,羞涩地半垂着头,静静地站在李安然身侧。
这时小二上来了一大壶烧酒,不等李安然示意,楚雨燕已乖巧地拿过酒壶,为慕倾蓝和李安然斟酒。
慕倾蓝含笑道,“楚姑娘刚才不是饿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只让你在一旁奉酒,不知道安然兄心疼成什么样子!”
楚雨燕羞红了脸,说道,“谢谢慕公子”,却依然有些拘谨地站在李安然身侧,李安然笑道,“燕儿,那就听慕兄的话,坐下吃饭吧。”
楚雨燕“哦”了一声,轻轻地坐下。慕倾蓝举杯一饮而尽,对李安然道,“雨天寂寥,便思念安然兄。安然兄倒好,携佳人出游,乐得逍遥自在。”
李安然笑,温热的酒在他的唇齿间回旋,咽下。他说,“慕兄身边多得是美酒佳肴,只道是神仙般的日子,谁想也会寂寞,会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小酒馆里,等我。”
慕倾蓝道,“从前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寂寞。我拥有世间最华贵的东西,拥有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过最奢侈放纵的生活。什么时候生气,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手就摔个粉碎。四季看不完的花,一天饮不完的酒,怀里抱不完的美丽女人。试想,这样的生活,怎么会寂寞呢!”
李安然笑,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饮酒吃菜。慕倾蓝见斟酒的楚雨燕皓腕轻悬,举止空灵柔静,浅笑淡香,说不清的惹人怜惜,忍不住笑道,“只是没有过,像安然兄这样,让心爱的女人钻在怀里撒娇,不知是怎样幸福的滋味。”
楚雨燕的脸又红了。她很节制地吃着身边的菜,浅笑不语。慕倾蓝的目光飘向外面,黑洞洞的巷子,细密的雨,凌乱的雨声。他幽然道,“在我的风华宫,现在蔷薇开得正盛,到处芳香。数不清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穿梭在花架间。有醇香的酒,天南海北的美食,有或擅歌或善舞或善丝竹的姬妾。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无聊,非要跑到这个又破又黑又冷的小巷子里来见你。”
李安然喝光杯中酒,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不说话。慕倾蓝道,“自从见到你,便好像颠覆了我原来对生活的认识。你说怪不怪,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像极了华丽的木偶,少了血肉和温度。我抑制不住自己,我拼命嫉妒你,嫉妒你在这么简陋纷扰的俗世里,四面楚歌,竟然生活成这么令人心仪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我妒忌你妒忌得发狂。”
李安然道,“我想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男人在嫉妒你嫉妒得发狂。”
慕倾蓝苦笑道,“他们也配,在风华宫做我的奴,也不配。”
李安然笑。
慕倾蓝道,“这位楚姑娘,虽然是出众的美人,可是我却不明白,安然兄是怎么做到,宠一个女人宠得自己都很幸福,让人羡慕呢?我对女人怎么就惹不起这种怜惜呢?她们蠢,又自作聪明,像一群美丽的白痴一样,让人扫兴!”
李安然道,“慕兄,人的幸福感应该来自于感恩。人或者物与你相遇,让你拥有,只有你把这看成是一场莫大的缘分,才会视若珍宝,你才会喜悦欢欣,才会以拥有它为幸福。你仿似生来就是天地间的君王,再好的东西对你来说,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自然不会有怜惜心,当然也不会觉得幸福。”
慕倾蓝道,“可是,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也从来没觉得不幸。”
李安然道,“其实你只是好奇,为什么我好像活得很愉快。”
慕倾蓝笑道,“我不是好奇你活得愉快,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深于情,重于义,到处都是羁绊,到处都是弱点,却为什么一直活到现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胜过你?”
李安然笑了,差点喷了酒。
慕倾蓝很认真地望着他,半笑道,“有这么可笑吗?”
李安然道,“我对生与死的看法向来很豁达,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对死畏惧忐忑,死的时候也不对自己的生感到惋惜遗憾。所以即便我有许多弱点,让人有机可乘,可是我从未在意,也不想改变。”
慕倾蓝呷着酒,会心地浅笑,一时风华夺目。他对李安然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以前是杀不了你,以后我又怕舍不得杀你。”
李安然道,“在我们之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非得杀来杀去吗?”
慕倾蓝道,“这得再让我去想一想。”
李安然笑道,“今天来寻我,是为了把酒言欢,还是杀机暗藏?”
慕倾蓝道,“我只是想见你。我是怕,只是一刹那的错过,就再也难有机会遇合。”
李安然道,“那好!我们喝酒!”
慕倾蓝道,“这样慢慢地喝酒,静静地说话,听着外面地滴滴答答的雨,来自大自然的声响,总胜过华堂美烛的丝竹。”
李安然笑道,“难得慕兄有这个兴致。倒是有好些时候,没有和人好好喝喝酒,听听雨了。”
慕倾蓝挂着清浅的笑,俊逸的黑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潋滟的光。他半敞着胸怀,像是雄霸而闲适的君王,他的眼里只有李安然,直让其余所有的人和物,如同虚空。
让楚雨燕觉得,这纯粹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聚会,自己的存在纯属多余。慕倾蓝孤身来会李安然,李安然似乎也应该孤身对他吧,自己这只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燕子,似乎太过娇弱而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