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的刀已接近大师兄的后心。
大师兄手里的剑从前面反插过来,楚雨燕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影,一反手,人向后弹跃,被剑割破了右手的衣袖。
她双足在墙上轻轻一点,人蜷缩起,顺地一滚,眨眼已到了大师兄的面前,而她的大师兄刚刚反手调整好剑的走向。
她突然起身,刀出手,像是暗室中乍然开窗闪进来的月光。
几近空濛的,清冷而晃人的眼。
她的大师兄,剑亦出手,刀剑相撞,楚雨燕的刀飞出,在空中凌厉地穿过,“噗”一声刺入屏风,刀柄犹自颤悠悠地抖。
她的人扑到在地,猛回头,散乱的长发,清冽的眼。
她的刀飞出,从她的右手指尖 ,带着她淡淡的体香,飞出。
她大师兄的剑尖已抵达她的咽喉,几乎挨住了咽喉的肌肤,怔住。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里的剑一点点颤动,终于落下。
他的人跪地扑到。吃力道,“你的刀,练就这么快,这么狠。”
楚雨燕淡淡地笑,悲悯道,“是啊,如果不快,不狠,不早就死了吗?”
他苦笑了一下,嘴里流出血来。说道,“一直是我胜你。你人变了,较量的结果也变了。”
楚雨燕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一直是跪着的,楚雨燕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也是跪着的。跪着生也就罢了,既然都死了,还要跪着死?
她静静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那天左手上戴着一只雕花的银镯,松散地几乎可以滑到手肘上去,垂下胳臂的时候,好像随时可以从她嫩葱般细腻的手上滑落。
可她就是喜欢大大的手镯,她讨厌被约束。即便为了女性的风情,要装饰,那也是画龙点睛的装饰,连约束也是若有若无,她想摆脱就摆脱,想抛弃就抛弃。
她独自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灯光昏昧,半屋幽暗。
她华美的锦裳甚或闪着淡淡的光。
她仰靠在椅背上,闭目。鼻子,唇和颈成优美的散落的曲线,肌肤若冰雪。
她轻轻,幽幽地叹了口气。
像是一朵暗夜里怒放的花,她可以收敛自己的颜色,成为幽独的灰暗,但无法掩饰生命的香。
她往后靠,往后靠。
椅子突然被利刃削倒,她头朝下,身子一挺,带着优雅的笑,出刀。
夜风从窗子里进来,凌乱地吹过。
她的衣发飞飘,她在风华夺目地笑。
似乎超过了幽昧的烛影,她的笑脸散发出珍珠般光华。
刀,成为冷冷的黑暗,刺入人的肌肤。
她拔刀,静静地看着刀锋上的血,攒成珠,打转,然后缓缓落下去。
一个黑衣人在她面前缓缓地倒下。扑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雨燕静静地站着,嫣然地笑。
她笑得说不上明艳,但是幽魅,眼神空绝人寰。
她也会让人望而怯步吗?
不是杀我吗,过来呀!
三个人一起扑过来。从上中下三个方位袭击她。
她散发出惬意的气息,刀正凌厉。
人家说,兵器越长,杀伤力越强。可是她只喜欢短刀,还是那种弧形的弯刀。
兵器长而不好控制,而她喜欢掌控自如的感觉。
即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总能掌控自己手中的刀。
刀随意到。彻底灵活,如此短小。
她爱极了这种夹缝中淋漓尽致掌控自己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她的灵魂飞了起来,随着她的刀。
三个人的袭击,上中下从四面八方的包操。挑战她身体和武器的局限。那么短的刀,只有足够近,才能得手。
幸亏他们不给她远距离的机会。除了逼近,还是逼近。
贴着肌肤,躲过剑尖,在剑刃上轻轻地游走。
发在凌乱地掉,衣在狼狈地破,人在神采奕奕的笑。
她突然可以舒适地转身,她甩着乌黑的长发,连同碎烂的外衣一同抛弃,人像蝙蝠一样随手抓起衣架上的锦袍,在空中伸袖穿上。
白色的锦袍裹在身上,她正在悠游地系着腰间的丝带。
三个黑衣人的咽喉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们静静地站着。楚雨燕为自己倒了杯茶,回头望他们,他们正在缓缓地向下倒。
人倒地的声音,微冷的茶。
楚雨燕理理头发,拿出一只干净的杯子,静静地倒茶。她的手有一点微微的抖,但她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害怕。
为什么还会害怕?身体的反应是一件奇怪的事,心有时候不能操控。
这么久了,为什么他来了,她还会恐惧。
她在恐惧,可她的人在淡淡地笑。优雅迷人。
她问道,“主人来了,可有兴趣,喝一杯茶?”
她回转身,望着他。
那个人,戴着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雪白的布衣,衣袂间是血红的山茶花。
花间的露水还未干去,他轻轻地鼓掌,颇为玩味地望着楚雨燕,轻声道,“林夏风调教出来的女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楚雨燕扬眉而笑,半昂着头,师父说这是最显风华的姿势。只是,他不会懂,怜香惜玉。
她半是客气半是恭谨地侧身相让,面具人竟然轻轻地走过去,端起那杯茶。
他端着茶,半侧着头望着她。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心如止水。
她神奇般找到一种最完美的临敌状态。淡淡的紧张,淡淡的兴奋都突然消退,她从身到心,一片空明宁静。
茶不热,可面具人习惯地轻轻地吹,慢慢地饮。
他似乎在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以感知,他真的在笑。
他几乎用的是一种很疼爱的口气,说道,“你若是肯听话些,还真是一个顶好的孩子。”
楚雨燕半垂下头,浅浅笑了没说话。
他颇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李安然,真的那么好吗?”
楚雨燕望着他的眼睛,看不清晰,深不见底。她笑道,“怎么是因为李安然呢,这是因为我自己。”
面具人疑惑地“哦”了一声。
楚雨燕道,“很简单的道理,我根本杀不了他。您也和他交过手,也杀不了他,不是吗?”
面具人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楚雨燕道,“您杀不了他,让我杀,我更是杀不了他。所谓家仇,我不报了,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去做,也是自取其辱。”
面具人道,“你现在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雨燕道,“不是。”
面具人又是“哦”了一声,楚雨燕浅笑道,“我被您杀了,从来都是一件很注定的事情,这是命,怎么说是自取其辱呢?”
面具人突然淡淡地笑出声来。
楚雨燕扬眉望着他,也在笑。笑似谦卑,但孤傲。
面具人望着她那张在淡淡光影中有点幽暗沉静的脸,叹气道,“你是第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忤逆我的人。我就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楚雨燕道,“胆子都是自己长的,别人还能给吗?”
面具人道,“我就是不懂,放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去报,却和我做对,你真的在想什么。”
楚雨燕道,“他们家杀我爹娘,可是您,也杀了我的师父和师姐妹。我三岁成孤儿,对爹娘的印象早就淡了,没了,可是她们,四年点点滴滴,很鲜活。”
面具人沉默半晌,清冷道,“你杀不了李安然,能杀得了我吗?为何放弃他,选择我。”
楚雨燕笑道,“很简单。因为他肯放过我,你不肯。”
面具人沉默半晌,轻声颔首道,“好极,那我成全你。”
他衣袂间血红的山茶花突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妖艳地划着曲线,散开,四落。
妖红如血,迸溅开。
第77章 杀伐与反杀伐
楚雨燕在幽暗中昂起头,她白色敞口的袍露出她白皙的颈。
夜风吹动她散落的发,扬起,她的眼半是睥睨,半是迷离。
血红的山茶花瓣,她在其间腾挪辗转。柔美妖冶的倔强和凄凉。
她早知道,那是她生命中必经的劫。人在有很多时候是无奈的。正像她开始独立思考的那天起,她的理想,是武功天下第一,杀了李安然,再杀面具人。
一个是有仇但无怨,一个是无仇而有怨。
但她最终知道,穷其她一生的努力,她既杀不了李安然,也杀不了面具人。
就是这样的荒谬。荒唐,但不可笑。
一个人徒有野心,但无实力。最终只能向现实妥协,藏起内心的锋芒,面对人生的凄凉。
她自然知道,她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但不是他对手又怎样?他强,我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他让我爱我就爱,他让我杀我就杀?他强,我就必须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没有卑微的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弱肉强食,他不过就是,吃了我,而已。
所以她挥出自己的刀,血红的花瓣在刀锋处断裂。
她挥出自己的刀,一如她没有童年的小时候,受着打骂,在秋寒彻骨的凌晨,挥刀。
为什么是她,三岁时就没了爹娘,为什么是她,要做这样的忍受?
我的主人,我杀李安然是因为我们有仇,那你杀他,是因为什么?
她的刀挥出,凌空而舞。她的力道凌厉,劲霸,快。
面具人宽大的袍扬起,他伸手捏住了弧状的刀锋,楚雨燕轻柔地转身,飞起的发掠过他俊美无匹的青铜面具。
刀还在面具人的手中,她的人飞掠出,面具人手中的刀拖着长长的线,在楚雨燕的身形中摇曳。
刀复刀。面具人的眼前突然都是刀影。
小巧的弯刀,连环刀。一柄接着一柄。
一个女人,也可以把刀用到不可思议。三十把连环刀一起飞来,相互纠缠,交错。
面具人拔剑。
他不得不拔剑。可是他拔剑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人。
能逼他拔剑的人并不多,但他拔剑而不死在他剑下的,貌似更少。
他的剑光如苍茫的雪原。楚雨燕只觉得寒冷,她正欺身而上,她的刀接近面具人的咽喉,然后刀从刀柄处被剑齐齐斩断,她的人一低身,抱膝飞快地滚。
她跌坐在屏风下,仰起脸,散乱的发,苍白的脸,冷冽的眸。
她死到临头,依然冷冽地睥睨他,目光冷艳,也悲悯。
她就是他要咬死要吃去的猎物,可是这个女人,即将被咬断咽喉,却歪着脖子笑,好像再说,你除了咬死我还能干什么,真可怜。
他恼怒。一只落败的小刺猬,她凭什么笑弄要吃掉她的老虎。
可她就是露齿笑了,笑容像是阳光照在草叶上,叶尖的露水被点亮成珍珠般明亮的光彩。
很美,很愉悦。
她是一个如此美到让人惊心的女人。面具人突然静静地打量着她。想,他到底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林夏风到底为他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都是林夏风教的!林夏风自己就是这世上把强悍都用得十分温柔的女人。
她从来不桀骜不驯,可是只有从她身上男人才知道,女人真正的桀骜不驯是什么样。
这个楚雨燕,武功没学到最好,跟着林夏风,却学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也只有林夏风调教出的女人,才能抓住李安然。他却忘了,那样的女人,李安然抓不住,他自己,也抓不住。
她身为李安然的女人却在李安然的地界里肆无忌惮地做了妓女,自然将李安然是弃之不顾的。她公然不爱李安然在这里挑战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就连冷月,也是先装死,趁自己不备出来和自己做对。她,这个叫做楚雨燕的女人,竟然这样张狂,张狂到临死都不服气。
你以为死,就是这样容易?我告诉你,我真正的可怕,不是叫人死,而是叫人不能死!
面具人这样想着,人飞掠起来,伸手抓楚雨燕。
楚雨燕哼笑道,“主人你忘了,你教会我最大的本领,就是在别人要口供的时候,怎样了断自己。”
她话这样说着,扬着手里的药道,“李安然最后给我的礼物,米兰香,我只消轻轻地一洒,轻轻一嗅,顷刻毙命,再无后患。主人想着教训,等下辈子吧!”
面具人的手即将触摸楚雨燕的咽喉,楚雨燕早已扬开手中药,空气中到处是米兰馥郁的馨香。
面具人已闭气,但似乎非要抓楚雨燕过来。他似乎还在生气,似乎她死也不肯放过她。
一个人影挡在前面,是李安然。
楚雨燕最后一刻好像突然看见了李安然,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呵呵,他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来了又能怎么样?
她瞬间失去意识,这世间的一切,可以在突然间结束,就好像,是在突然间开始。也包括爱。
两行泪滑落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李安然顷刻间与面具人走了十来招。面具人的剑第十次挥起,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彼此都是竭尽全力地孤注一掷。
这是李安然和他第三次过招。
暗器声起,细碎成一片。面具人的剑,撞得叮叮当当地响,留下千疮百孔。
一次打出这么多的暗器,李安然你能用几次?你的内力允许你能用几次?
一种尖利的质感扎进肉里。面具人突然明了,原来他用一次就足矣。
暗器从后面刺入了他的左右肩。他的剑忽而掉落。
而李安然长身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面具人突然预感,今夜,他钻进了别人的瓮里。
从来都是他设瓮给别人钻,不想今日,他年年打雁却让雁给啄了眼。
杀机四伏。
李安然的脸有些苍白。他大伤未全愈,真的拼命不一定能赢,可是,他有兄弟。
面具人冷冷地无声地笑。仿似他的青铜面具都在暗夜中冷冷的无声地笑。
他吃了那粒药。内力可以瞬间迸发,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冲杀,那就只有死。
可是不知道那个叫楚狂的家伙有着什么样可怕的感知,他就像是头敏锐的野兽一样嗅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的内力正在翻腾,增长,正要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