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布衣祺/白衣祺儿
时间:2021-08-01 09:36:28

  少爷的眼光啊,不一般。
  其实,晓莲知道,楚姑娘原来是故意掩藏。她一直在细细地看她,平淡起来,真的就是很平淡;美起来,一下子就光华灿烂。
  她偶尔会有片刻沉静。用如水的眸子淡淡一扫,每逢那个时候,晓莲就会惊心动魄,楚姑娘那时候的表情,就好像是看透纷繁表象俯瞰芸芸众生,那眼神,说不出是轻视还是悲悯。
  甚至于,晓莲在暗夜中想起她的眼神,想起她片刻风华绝代的样子,就忍不住屏住呼吸。那种眼神,楚姑娘如不是神,便会是妖异。
  少爷。有多少次,她任凭他一身白衣站在融融的月光下,静静地叹息。她用少女萌动的春心,虔诚地仰视。
  她的生命常常定格在那一刻。她躲在阴影里,望着少爷一个人负手在月光中轻轻叹息。
  每逢那个时候,她就说不清自己的心,是甜蜜还是悲伤。那是她一个人的记忆。只有在这个时候,李安然才是她一个人的。
  那时候的李安然内忧外患,没有帮手,希望渺茫。他受了重伤,身边除了若萱,就只有她。
  不像是现在的他,兄弟,美人。无数的人慕名前来,要多繁华就有多繁华。从他宣布婚期的那天起,送礼恭贺的人就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喜欢接近他,每个人都巴结他,讨好他,乃至逢迎,乃至钻营。
  变幻的人生,冰火两重天,难以言说的悲喜。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少爷的心,少爷内心的苦乐,他什么都不说,别人无从猜测。
  晓莲忐忑。她知道少爷心机很深,可是她突然不知道,少爷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或者说,她不能把握,她的少爷,是否真的是她从前所认知的,那样良善。
  他说把自己当妹妹。可是晓莲知道,他就只有一个妹妹,李若萱。
  菲虹山庄盛大的婚礼。八月初九那天宾客如云,笑语喧哗。整个菲虹山庄都是红彤彤的,连小孩子都抢着糖,带着笑,街上的乞丐也被请到酒楼喝喜酒。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说着祝福的话,和熟识的人拼酒。
  楚狂那天纵酒开怀,顾自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胡吃海喝,喝到半醉的时候,突然瞟见云逸和婷婷相互依偎着,在暗夜阑珊处,仰着头看着星星说着情话。
  楚狂顾自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两不吵架真的觉得很别扭。
  沈紫嫣不胜酒力,本来和若萱晓莲在一起,可是晓莲很快就被人叫走,若萱也是个呆不住的,她怕她嫂嫂做新娘子饿,特意偷偷溜进洞房去送点心。
  于是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轻轻打开帘子看外面形形色色喧嚣的人群,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内心说不上是寥落。她突然想楚狂难道一直在帮忙吗?一直不见他的人影,云逸可是早早约走了婷婷,不晓得他们跑到哪里去疯玩了。
  李安然成婚了。对他的那段情感淡了远了,淡远得好像是前生的旧梦,依稀有着存在的痕迹,又似乎抓不到可以成形的证据。
  不见楚狂,她才寂寥。
  她开始猜测楚狂今夜为什么不在她面前露面。是不想看见她为旧情悲伤吗?也是,她若仍是因为李安然悲伤,那楚狂若是在身边,何止是尴尬?他就这样远远的逃走吗?
  沈紫嫣突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厉害。楚狂会怕见她的悲伤吗?连她死他都见过了。他或许只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场景,他爱这种锦上添花的繁华,爱这种在陌生人中胡乱醉酒的肆无忌惮的放纵。
  即便他不喜欢和人主动交游,可是谁不知道他是李安然的四弟,周郎妙赏风流倜傥的楚狂。难免都要和他喝一杯。
  今夜楚狂,烂醉如泥?
  人太多了。爹爹估计要么和李安然在一起要么和楚狂在一起。人山人海,沈紫嫣甚至无法寻觅所爱人的踪迹。
  她干脆倚着窗看云间的新月。忍不住静悄悄地想,有一天,楚狂也会这样热热闹闹地娶她吗?
  这是,幽隐难言的心事。表明心迹对于婷婷是极其容易的事,可是对于自己,却很难。她被动地等待。众人皆认可,可是楚狂不言明,她贪恋地等,楚狂若即若离,似爱慕又似知己,渐渐地,让她惆怅。
  终于等到拜堂。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他只轻轻瞟她一眼,唇边带着笑,让她莫名安心。
  李安然是神采奕奕的欢喜,风神气度,在大婚之日仍然让无数女人仰慕地盯着。
  男人是慕他的名而来,女人更是。
  李安然看见了沈紫嫣。朝她微微笑,点头。
  她温柔地笑着回礼。李若萱挤到她身边挎住她的胳膊,这丫头今天更是一脸欢欣,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彩,喜悦洋溢出来,合不拢嘴。
  听得司仪一句悠长高昂的“送入洞房”,众人欢呼打闹地推着新人往里走。李若萱也跟着向前闯,被楚狂一把拉住,若萱奇怪道,“你干什么四哥!”
  楚狂拉过这丫头,笑道,“你别跟着胡闹,哪有没出阁的妹妹去闹哥哥洞房的?”
  若萱不听,又欲往里冲,说道,“怎么不行!之前哥哥没有说不行!”
  楚狂正欲说话,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丝竹合奏曲。众人纷纷住脚回头。
  楚雨燕静静地站定,轻轻地掀开了半边盖头,嫣然浅笑,目光淡淡地飘过去。
  两队鱼贯而入的年轻美貌的白衣少女,各自捧着不同的乐器合奏。乐曲当真是美妙轻盈极了。
  两个白衣小童,抬着一大盆花开如脸盆大的白色牡丹进来,整个厅堂顿时馨香满屋。
  众人屏住呼吸,李安然带着笑走出人群,一个白衣小童行礼道,“李公子,我家主人命我们将这盆新培育出来的‘王者’送给公子做新婚贺礼,万望公子笑纳。”
  李安然还礼,让人将牡丹接下。白衣小童道,“我家主人让在下转告李公子。这牡丹名为‘王者’,因其色泽胜似美玉,馨香恰如幽兰。无论香还是色,都足以成天下王者,正如李公子,武功才德,独步天下,无人堪与比肩。”
  李安然施礼道,“请转告贵主人,多谢他的夸赞。”
  小童道,“我家主人还要在下转告您,他说,与您为敌,虽败犹荣。”
  李安然莞尔,笑道,“承蒙他看得起。众位长途跋涉,不如就在菲虹山庄喝杯水酒。”
  小童行礼道,“多谢公子盛情,下身负命前来,不能违抗。”说完从腰间拿出一块光辉璀璨的环形美玉,双手递给李安然道,“这是邱枫染邱公子要在下送给李公子的新婚贺礼。他祝您和楚姑娘今生携手,恩爱白头。”
  李安然接过来,一刹那颇有一点感伤。玉在手中是凉滋滋的质感,恰如邱枫染遗世看世界的眼神。
  小童接着道,“邱公子让我转告您,他说,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李安然脸上是淡淡的笑,淡淡的回味。白衣小童施礼告退,一行人鱼贯而出。众人如同做梦一般,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李安然静静地转身,温柔地笑。他的新娘子和他眼神交汇,垂头浅浅一笑,盖好盖头,在等他。
  今夜是他的新婚,他只需执手伊人,莫问江湖事,且去一夜情浓。
  当他牵起楚雨燕的手的那一刻,他知道,那个江南白家的女子,真的做了他的妻。
  他当怜宠,他当珍惜。
  被这白衣小童一搅,大家似乎少了点闹洞房的兴致。基本上是敷衍了一场,不到半个时辰,各自散去。
  大家突然对大厅里的“王者”牡丹感兴趣。那“王者”一人多高,只开了两朵花,一上一下,位置微微倾斜,似相依又似相离。那花真的是见所未见的大,比洗脸的铜盆还要大,洁白无瑕,淡淡的美玉一般的光泽。最奇异的是,它的香是兰花香。
  那“王者”,在明亮的灯光喧嚣的人群里似乎天香国色,高洁不然纤尘。
  观花的人似乎很自觉,靠近前看,但不敢伸手去摸。连李若萱,也是凑近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望着花瓣美玉般水嫩的色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却又中途缩回。
  她吸着气,跳到沈紫嫣身边,摇着沈紫嫣的手娇脆着声音道,“沈姐姐你看这花,怎么能养得这么好,越看越是喜欢,连碰一碰我都舍不得!”
  沈紫嫣望着那花也有一刹那屏住呼吸,她拥着若萱,望着身边的楚狂道,“这花果然飘逸出尘,好像是瑶池的仙子一般。”
  楚狂笑道,“紫嫣你,想了半天,怎么就用了这俗气的比喻?”
  沈紫嫣道,“那,那依你该怎么比喻。”
  楚狂道,“未笑惊天下,君心未可知。王者,这名字起得有趣!”
  楚狂说着,伸手抓过枝干凑近前来闻。若萱在一旁“呀”地叫了一声,楚狂深吸了一口香气,回眸半笑道,“你因何这般小气。我看看花还会弄坏了不成?”
  说完他起身离去,拉着沈紫嫣的手向外走,沈紫嫣频频回头看李若萱,李若萱正慌张地站在牡丹身前,不要众人学楚狂的样子。
  沈紫嫣被楚狂拉出了屋门,望见楚狂眼里是淡淡的促狭的笑。
  她疑惑道,“你笑什么?”
  楚狂道,“十一年前,那人拿着朵牡丹突然出来说了句要人命的预言,但愿,这‘王者’,是消灾的而不是惹祸的。”
  沈紫嫣突然心绪缭乱,她拉着楚狂的手,问道,“这可是要怕的,你因何还笑。”
  楚狂的眼眸幽深秾艳,他望着她,几乎是宠爱地浅笑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笑吗?”
  沈紫嫣半是眩惑半是迷茫。楚狂叹气道,“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只因为它美丽,众人就如狂如痴。”
  沈紫嫣突然有一种感觉。幽暗的夜色中,那个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将会是一个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
  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或许,白牡丹本就是幽独的。王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人声鼎沸的热闹,不过是别人的热闹罢了。
  只有一个王者,才会深刻地了解另外一个王者的苦楚和悲哀。就比如面具人之于李安然,就比如楚狂之于李安然。
  男人之间,往往相顾无言,也可以感知对方的苦恼。就好像人逢喜事,笑语晏晏的李安然,也有着他内心不为人道,却被楚狂一眼看穿的幽独。
  他正在芙蓉帐里度春宵。任凭险恶的江湖成为纷繁阔大的背景,任凭众人的热闹悄然无声地淡去。他用他的肉体拥抱他的妻。连同心灵一同沉醉。
  不提,也不去想他的心事。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未来,谁也无法预知,我们只能把握今夜幸福的情趣。
 
 
第79章 心非明镜台
  初秋,夜深了,很冷。
  那夜有还算不错的月光,有点惨白,有点淡,化不开四周无穷无尽的黑暗。
  有一种痛彻入骨髓,彻入心扉。苏笑有无数次都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曾经卑微地生,将头埋在尘土里,任凭人肆虐他的血肉,蹂躏他的心灵。而今,他仿佛回到从前,残破的身躯贴着冰凉的地,血一股股流,带走他的生机。
  他再次卑微地归于尘土。和天下所有人的归宿一样,无需计较生前是否曾经辉煌。曾经的辉煌或是侮辱,都已经毫无意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云初临死时对他说,生命是最大的不平等,死,是最大的平等。也是,解脱……
  她说完就死了,死在自己怀里。
  苏笑在想起那一刻的刹那,热泪汹涌。在这世上,至死,再也没有云初,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慈悲温柔地对待自己。
  他终于,和自己的云初一样,要死。他终于在放下生命的一刹那明白,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他甚至忘记了为自己止血。血,温热地渗进冰冷的泥土,和着野草淡腥微甜的气味,想让他自己呕吐。
  他的意识开始游离,他费劲力气拼命想回到,曾经让他温馨愉悦的拥有云初的过去,可是黑暗像是冷酷的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无力的挣扎与顺从。
  他最后的意识竟然是李安然。他不羡慕他任何一点,只羡慕他,有兄弟。
  兄弟,是太过于陌生的词。他曾经有一个姐姐,对他最好的姐姐,惨死了。
  不远处一只夜枭惊悚地一声怪叫,“啊”地飞向西南黝黑的夜空,留下树枝在淡月中静静地颤抖。
  他撇动嘴,成一抹冷淡的苦笑。转而,连苦笑也沉寂了,冰冷的死寂。
  死,就这样简单?在一个突然的刹那,了无牵挂,纠缠郁结于生命中的所有苦恼,散如烟云,轻飘得有点荒唐可笑。
  那张俊美的青铜面具,在清晨的霞光中带着晶莹的晨露,苏笑的身体在冷冽的晨风中悸动。
  悸动。伴随着彻入骨髓的疼痛。苏笑在疼痛袭身的瞬间意识到,自己还真的活着。
  活着,如同一场纠缠不散的噩梦,在他羸弱残破的躯体里,兴风作浪。
  呼吸间是割裂般的疼痛。云逸击中他的后心,几乎震碎了他全身的经脉。
  左膀臂不在。血已止住。那个楚狂,如果他再慢一点点,楚狂那霸道的一刀正好不偏不倚地砍断他的咽喉。
  他全身麻痹,李安然的暗器刺入肌肤,暗器上是罕见的剧毒。
  他不由仰天长叹,活着,为什么,在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之后,他还活着?难道他苏笑,从今以后,就要这样活着?
  在那个幽秘的丛林,在阳光穿透淡淡晨雾的早晨,他突然有放声一哭的冲动。这个毒入膏肓的残破的身躯,如何承载他临风独立傲视天下的威仪,如何面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局?
  如果,命如蝼蚁,何必贪生?
  从此,天下是他李安然的天下,世界,是他苏笑不可企及触手不可抚摸的世界。李安然冉冉升起,他苏笑黯然退下。
  苏笑在喉咙里发出几声嘲弄的含混的笑。我可以这样轻易地被打败,可以这样轻易地归于寂寞和尘土吗?
  这个世界,还没有天翻,还没有地覆。沧海还没有变成桑田,山峰还没有沦为平地。所有享富贵的还高高在上,所有受苦难的还奄奄一息。人间所有的秩序还悖逆天道,我再悖逆一次,又如何?
  卑微懦弱地存活,肆无忌惮地颠覆。这是我的命。神圣而邪恶的使命,你知道一个最低贱最丑陋的人突然强悍到可以主宰世界,那时候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吗?
  我苏笑不死,就是要看到,繁华鼎盛是怎样分崩离析突然零落,呵呵,不家破人亡不过瘾,不妻离子散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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