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下地位,或许只是换上一身破烂的衣服再出去试试。去看一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情你,可怜你,看见你饿了就给你吃,看见你冷了就给你衣。
可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寒酸的过去。她是闻名一时的才女,有显赫的地位。难道他要对她说,我曾经被那些人欺负得半死,他们没你想得那么良善。她肯爱他,嫁给他,他何必再提过去。
何况过去,本就不堪提。难道要告诉她,他曾经因为饿,吃掉了老鼠即将腐烂的尸体。
她会惊恐,会再也不敢接近他。她多情地抱着自己的肉体,却可以想见这个皮囊被人家怎样毒打,这个皮囊在怎么恶臭的环境里求生,这个皮囊吃过死老鼠,吃过别人唾弃的东西。她,还会抱着自己,那么多情吗?
她一定会跑开呕吐。再也不想亲近。
对任何人,都不堪提。
没有人知道。但他自己忘不掉。他每当想起,即便外表静冷,心里也会恨出血来。
天下人以为,我邱枫染一生出来就一身白衣看星星,有洁癖到不可理喻?
第88章 食人间烟火的菲虹山庄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园子里的杏花,洁白如雪开得花枝锦簇。
枝头下,分不清是月光的皎洁还是花的明烈。
李安然和楚雨燕在无人的深夜,携手在树下放置张小桌,铺上条草席,楚雨燕素手泡一壶清香的茶。
茶氤氲着香气,细细袅袅地飘散开。李安然倚坐在草席上,楚雨燕穿一身锦袍依偎在她怀里。
她散着发,没有任何装饰。敞开的衣领露着雪白的颈项,慵懒随意地系着腰带,一双玉足却淘气撩人地露着,也不嫌冷。
他们睡到半夜,她隔窗看着杏花如雪,禁不住心痒,缠着李安然来的。李安然拗不过她,半是怜宠半是恼怒地随来,见她露着一双洁白娇嫩的玉足,忍不住心疼地用手去暖。
楚雨燕就窝在他怀里细细的笑。李安然捏着她的脚,望着她狡黠的眼睛,薄责道,“深更半夜往外跑,还穿得这么薄,光着脚,当心明天病了,我给你吃最苦的药!”
楚雨燕不以为然地笑,捧着热茶递给李安然道,“二哥别生气,喝茶暖暖身子。”
李安然接了茶,笑道,“倒是给我暖暖身子,照顾好你自己吧。”
楚雨燕端着茶,吹着气,仰头望着嘤嘤盛开的花,明丽地娇嗔道,“怎么男人都这么没趣,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杏花,正在怒放的时候,一两天就落了,现在不看,一年之内就没机会再看了。”
李安然道,“对着月亮看杏花,净想着清幽雅事,可你也是事先说啊,睡到一半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屁股。”
楚雨燕晏然而笑,放下茶扑过去搂住李安然的脖子,娇躯蜷缩在李安然怀里道,“你要打,燕儿给你打。”
李安然被她扑得险些泼了茶,皱皱眉,含笑在她臀上拍了两下,楚雨燕埋头而笑,李安然一巴掌打下去道,“你个坏丫头,你还笑!”
楚雨燕被打得有一点疼了,她撕开李安然的衣领,张嘴咬了李安然的肩膀一口。
李安然吃痛地捶打她的背,楚雨燕吃吃地笑,抬头望了李安然一眼,作势再咬,被李安然一把揪住。
李安然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真属老虎的,张嘴便咬。”
楚雨燕意犹未尽地张着嘴作势到处咬,李安然躲,抓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顺势躺在草席上。
一下子觉得天空浩渺,杏花馨香的气味在鼻端静静地飘。
楚雨燕温顺地躺在李安然温暖的臂弯里,夜空湛蓝高远,有着几分清澈。月光从繁华枝条树的缝隙中透下来,夜色微凉,柔情似水。
可以看到稀疏但清亮的星星。繁盛的花在面前争先恐后的眨眼。
李安然静静地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抬目温存恩爱地看他。
她像盛开怒放的杏花一样鲜活,像高悬中天的月一样皎洁。
肌肤冰雪般清透,眸子秋水般横波。
她从来就有一双美到让人过目不能忘的眸子。很黑很亮。会含情,会带笑。
她长长的半卷的睫毛,在月光下可见纤毫。
很美。很空明。李安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怀里这个温热凡俗的肉体,他们这凡俗间男女的恩爱,突然一下子就很空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月照花林皆似霰。
如若,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可以遍尝情爱的温存甜美,直可以生死相许荡人心魄,还有必要惆怅,因何宇宙永恒生命短暂吗?
李安然抚着发丝静静地看,楚雨燕望着面前这个温情的男人,直想落下泪来。
是啊,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在历经磨难之后,终于挣开枷锁,一个叫李安然的男人给她一个家,给她深深的宠爱。
楚雨燕自己一个人在家依着栏杆闲着无事的时候,常常这样不自觉轻轻笑出来。爱,有时候是一种可以渗到心肺和骨子里的毒药,中毒的人愿意病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楚雨燕时常想,可不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地老天荒?
比如在李安然抱住她的一瞬间,一下子地老天荒。他们白发苍苍,化成石头也好,不理会人世的轮回,不计较人世的沧桑。
李安然在外面应酬,李若萱在书房里读书。楚雨燕一个人,常常会无聊地想起许多旧事。
不知道,沉迷情爱,会不会减了她身上的风华。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深刻到骨子里的疏离。
说到底是让男人觉得荒芜冷艳,可看而不可求。她固守自我,视情爱如流云,甚至,男人不过是她自己寻欢作乐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爱了。爱上了。
于是她开始想念聂云初。她想,聂云初一定是真的爱了。她中了爱的毒,无药可以救。
楚雨燕常常会想,当初卧底在李安然身旁,她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完全可以做得更美一点,让李安然对她更着迷一点,让他们之间更精彩一点。
像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应该活得比现在要精彩的。
她现在就呆在家里,料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不是应该可以颠倒众生,祸害天下的吗?
可是得那男人的爱,就突然对天下没了兴趣。
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疯狂追捧,就他一个不高兴,天下人还有意义吗?
满世界柳絮飞飘,楚雨燕站在桥头看枝上的雏燕稚嫩的叫。
李安然从外面回来。他身前背后都是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慵懒无聊地站立在杨花里。李安然带着笑,停步温柔地望了一会儿她。
她发觉,回眸望去,笑。
相视而笑。
可能在他们之前的千百年,不会有人感知,在他们之后的几万年也不会有人记忆。他们曾经是红尘凡世一对普通的夫妻,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杨花小桥,两两相视,彼此温柔怜惜。
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如此而已。
楚狂在繁花盛开的暮春,带着爱妻去游山。婷婷吵吵闹闹要去,楚狂不许,婷婷叉着腰仰着头无理取闹,扬言不把小小还给她,她就跟着他们闹。
于是带了她。楚狂背着沈紫嫣,婷婷看了嫉妒,撅着嘴道,“为什么不是我身体不好!”
到了山上,楚狂牵着沈紫嫣的手静静地边看边走。婷婷一顿飞奔疾走,采了一大堆野花,身上微微出了汗,看着楚狂和沈紫嫣牵着并肩兴致盎然的样子,她就无聊。
有什么好看的景?哪来的说不完的话?她把花塞给沈紫嫣,自己躺在大石块上休息。
楚狂和沈紫嫣弹琴相互唱和,看他们一副情爱相投物我两忘的样子,婷婷就头痛。
破音乐有什么好听的,要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好摆弄音乐还乐此不疲?
她呆不住了,愤愤地自己下山找云逸。
云逸在玩蹴鞠。婷婷进去掺和了一气,把云逸气得拉着她就往外走!
婷婷也生气,不就是没好好玩吗?至于要吹胡子瞪眼睛,当着那么多人呵斥她!他们一出了门,婷婷就一拳打在云逸的背上,云逸气冲冲地回头,指着她骂,“你再敢打我一下,我就在大街抓着你狠狠地打。”
那一拳打得自己的手都生疼,婷婷委屈道,“你吼什么吼,你敢打我我就拿小小……”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小小不在自己身上,顿时横眉冷目地闭嘴。云逸像是抓到了她的短处,嬉笑着挑衅道,“拿小小怎样?你现在光是脖子上挂个笛子,再没有小小了!”
婷婷跺脚,咬牙切齿地扑过去厮打,“你个混蛋,仗着我没有小小就欺负我,我让你打让你打!”
云逸忙不迭地躲,最后死死抓住了婷婷的双手,婷婷犹自不甘心地用脚踢。云逸嬉笑道,“你打你打,看你能打得着,你要能碰我一根毫毛,我就不做云家的三少爷!”
很多过路人好笑地看他们,婷婷突然觉得难堪,叫道,“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云逸“哼”了一声,竟然用帕子反绑了婷婷的手,婷婷挣扎,他一下子举起婷婷扛在肩上,飞奔回菲虹山庄。
被李安然一眼看到了,皱着眉问。婷婷在云逸肩上乱叫,“安然哥哥快救我!”
云逸将婷婷放在李安然面前,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跳起来,对李安然道,“二哥,这丫头又发疯在街上打我,你不让我还手打她,我就把她抓了来问问你,你说把这丫头怎么办?”
李安然哭笑不得,责怪道,“阿逸你简直胡闹!”
云逸道,“我还胡闹,实在是禁不住这丫头胡闹!玩蹴鞠她不踢球故意踢我!这样下去,非得让外面的人一个个都笑话我!”
李安然道,“你先把她解了再说。”
云逸气哼哼地一把解了婷婷的束缚,婷婷遂一跳三尺高,对着云逸便打,云逸眼明手快抓住她。
李安然起身便走,边走边道,“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别来烦我就行,我管不了你们两个,我走!”
云逸在后面叫了声二哥,没人理他,转而看着手里对她咬牙切齿横眉怒目的小女人。
那个女人像一头被捕猎的小兽,恨不得一口咬断网扑过来。
云逸凑近前细细打量她,半笑不笑地问,“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婷婷多少有点胆怯,偏头怒哼了一声,云逸道,“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乖点,别再闹了,到哪里都闹得鸡犬不宁的,谁受得了!”
婷婷道,“谁让你光顾着自己玩,不理我!所有人都不理我,我才受不了!”
云逸奇怪道,“谁不理你了?”
婷婷委屈道,“你看看别人,一天到晚在一起,你呢,就顾着自己玩,三五天也不去找我一次!你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女人漂亮,忘了我了!”
云逸道,“谁又看上别的女人了,我好好在那儿玩蹴鞠,你当真是不讲理啊!”
婷婷觉得他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当下越发恼了,挣扎道,“你放开我!什么在那儿玩蹴鞠,场外围着一群女人看热闹,为你欢呼尖叫的,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下了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给你擦汗,你收下的帕子是不是都可以开个商铺了!”
云逸无名火起,恼怒道,“你又来!发过誓永远不再说了,你还说,没完了,是不是!”
上次婢女崴脚事件让云逸也敛了性子,十天前他玩蹴鞠出了一身汗,一个殷勤的女孩子要给他擦汗,吓得他连忙接过来自己擦,不想那女孩子抿嘴一笑跑了,帕子就落在了他手里,婷婷见了,在街上就大吵大闹了一场,出动了李安然和楚狂不说,整个菲虹山庄差不多人尽皆知,和他熟的人纷纷拿这事开玩笑,弄得云逸很没有面子。两个人闹分手,后来这丫头后悔,向他认错说再也不提了,软语央求了他一天,他一心软就饶了她。现在婷婷口无遮拦,又牵动了云逸心里的刺,新仇旧恨一起来,云逸气白了脸,顿时扛起胡乱挣扎的她就进了屋。
传来婷婷的痛呼声。楚雨燕望着云逸的房间,对李安然道,“这两个人,又打起来啦?”
李安然瞟了一眼,说道,“别管他们。就是一对活宝,整天闹,一会儿死一会儿散,谁也管不了,由他们去。阿逸也不真打,我们喝我们的茶。”
楚雨燕笑,“有人一辈子就打打闹闹,不打不闹还不热闹。”
不多时,传来婷婷的哭声,放肆的哭。云逸开始哄,婷婷说着自己的委屈。李安然望着他们的方向叹气,说道,“幸亏若萱现在改了不少性子,否则将来哪个男人要把她关在屋里打,我是死活也受不了。”
楚雨燕道,“你怎么不说若萱被你关在书房里打。”
李安然笑道,“被自己哥哥打几下,有什么关系。这世界上最远最近的都是夫妻,谁知道她嫁的人是什么脾气,若是个无情手重的,不知道怜惜,……被夫家毒打,忍不住寻了死的,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楚雨燕道,“难道你李安然,就会把妹妹嫁给那样的人。”
李安然道,“我是不能把她嫁那样的人,可是世事难料,谁知道会不会轮到我做主。你看我整天逼着她练功,读医书,让她学各种本领,逼得紧了,连你和楚狂也埋怨我。我还不是为了她能自己照顾自己,我又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话说着云逸和婷婷手牵着手出来,婷婷红着眼睛,云逸脸上则被抓了好几条红红的手印。李安然不置一词,只是望着他们两个人笑。
楚雨燕起身要去给他们拿药,婷婷娇声唤着楚姐姐,跟了去。云逸坐下轻轻揉着脸,见李安然一直笑,遂抢了李安然的茶来喝,懊恼道,“二哥你别笑了行不行,真气死我了,竟然敢挠我,属猫的,瞧这抓的!”
李安然不语,云逸皱着眉道,“就想不明白,怎么你和四哥,都是恩恩爱爱的,我们两个只要在一起,就吵闹得不可开交。”
李安然道,“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我看着都已经习惯了。”
云逸道,“你倒是习惯了,可要命的是,我爹娘不习惯!我真要把她带回家去,我爹娘还不得被气死!她若是真拿回小小,我不被她毒死,我爹娘也先被吓死了。”
李安然问道,“终于你也知道要顾及你爹娘,还以为你,就打算这样不管不顾吵一辈子。那你记不记得,阿逸,有一段时间,你们是不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