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忙忙碌碌之下,贺云樱一直到年底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既顾着铺子,还要顾着功课,另外就是天气寒冷了,也挂念母亲霍宁玉的身体,每隔一天都叫剑兰去王府见季青原,确认一下母亲平安。
隔个三四天,自己则亲自带着些小菜或是新得的话本子过去探望一下。
只是因为功课越发着紧,往往不在王府留宿。
而先前因着萧熠买下的左院,年下也越发热闹。因为生意不错,自然就又收购了一批新书,另外除了抄录册子,也有书院夫子同窗的字画拿来售卖。所以整个院子内内外外都忙碌起来。
也有师兄弟过来在这里抄书顺便蹭饭,中间确实有人是家境困难些,便想连灯油、柴火、笔墨和饭菜钱也省了,也有是凑热闹的,师兄弟两三个人一起过来说说笑笑,省得干抄无聊。
这时也显出两处院子实在靠近,有时听着隔壁左院的走动声说笑声,剑兰和铃兰都有些感叹:“人多也挺好的,热热闹闹,年下也不显得冷清。当初柏秀才在的时候,几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没原先那熬药的老爷子响动大呢。”
“也不知道柏秀才怎么样了。进京这一趟,也赚了不少银子,要是回到小地方,可能说亲都够了。”
这话题居然连年纪最小的甘兰也插了一句:“说亲能用多少银子,我叔说当年娶我婶,下聘礼用了一两银子,村里都可羡慕了。”
“柏秀才应当不会去村里娶吧,那样好的学问,人又长得俊。”
“俊也没用啊,是个结巴,还干干瘦瘦的,看着就不能干活吃苦,除了给小姐抄书还能干什么呢?偏生这么好的差事还做不下去,哎。”
丫鬟们谈谈说说,不过闲话家常。贺云樱在房里听着,唇边只是笑。
要是萧熠在就好了,能听见这些大概又要气死。自己肯定也得再好好嘲笑欺负他一回。
可惜,他不在。且听着邸报上传来的消息,萧熠如今已经到了兖州,清查当地的粮仓并历年赋税、赈灾等事。
皇帝也发了圣谕嘉赏,称赞他恭谨用命云云,恰逢年下,赏了靖川王府若干金珠锦缎,又特旨体恤天寒路远,许可萧熠明年三月春暖,再回京面圣述职。
这样的嘉许恩恤,对于真正在外办差之人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贺云樱看着,心里难免就有些轻微的挂念甚至哀怨。
不是说年底就能回来一下吗?这一下就推到三月了。
而萧熠自己也写了一封信回来,当然不是第一封。
事实上从他再次当真离京开始,每五天都有一封信送到贺云樱手里。
头一页永远是中规中矩的,表示愚兄安好,问妹妹可否安好,母亲安好,王府安好云云,愚兄深受皇恩在外办差,家中母亲还请妹妹多照应。
后头一页再说两句闲话,便是落款,兄,伯曜。
内容不多,所以第二页大半是空白的。
贺云樱得晚上另外拿百味斋给她的药水泡了,才显出另外的字迹。
这可就长了,密密麻麻啰啰嗦嗦。
从他今日见了什么人到做了什么事,跟什么样的笨蛋生了气,吃了什么东西,还有,多么多么的思念她。
贺云樱每次都看得又是鄙夷又是好笑,还有一点点的小甜蜜。
等到那药水干了,字迹再次消失不见,她便将所有的信都收起来,压在衣箱底下。
而有关年下行程的这封信,第二页却没有暗字,只是明着写到了自己公务繁忙,或许不能回京,请贺云樱多之陪伴母亲,以及自己保重,注意身体等等。
贺云樱当然是理解的,这原是她叫他赶紧走,多小心,那自然是应该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靠近除夕,她到底还是对萧熠的思念与牵挂多增添了几分。
腊月二十八,贺云樱决定去玉泉寺祈个福。
或许是因着天气太冷,寺中的游人很少。
贺云樱在前头正殿烧了香求了平安符,便想到后山转一转。
刚好陪她前来的剑兰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一趟净房,贺云樱便自己先过去。
青山素雪,古松翠针,一派清冷宁静。
贺云樱略站了站,心里越发难受,耳听身后有脚步声朝她径直过来,想来就是剑兰。
随意地摆了摆手:“剑兰,让我再站一下。”
“这么冷的天,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谁呢?”
一时间贺云樱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转身。
一身玄色大氅华缎流光,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惯常冷峻昳丽的面孔,却向她微微含着笑意。
“你怎么——回来了?”
一句话没说完,贺云樱便直接扎进了他怀里。
萧熠伸手揽着她,用力抱着,却觉得她抱他的力气也不小。
她果然也是想他的。
“当然是想你。”萧熠笑着低下头,先轻啄着亲了她的唇,才低声道,“你放心,我是上了谢恩的本章,说会赶回来述职,没有将自己处在险境。一切都为了咱们的将来,我是不是很听话?”
第64章 偷香 “忠臣不好当,那外室好……
贺云樱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乖!”随即便觉得触手过于凉了:“你这是骑马回来的?”
萧熠在她柔软的掌心里蹭了蹭, 弯了弯唇:“没事,也不是一直骑马的。就是快到京城这最后一日, 我心里实在着急想回来见你,才改了骑马。”
贺云樱抿嘴一笑,刚要说话,便听远处林梧干咳了一声,说话还带了几分中气:“剑兰姑娘,王爷回京了,正在跟县主说话。”
这当然就是给他们提醒的。
“那妹妹早些回去,我先进宫了。”萧熠也干咳了一声,轻轻向贺云樱眨了眨眼,清冷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端肃, 将他心里眼里,甚至手上偷偷去捏贺云樱指尖的所有不正经,尽皆掩盖。
贺云樱轻轻白了他一眼,声音也随着转为端庄温和:“兄长慢走。”
萧熠并不再耽延了, 甚至脚步还很快。
毕竟早一刻进宫面圣, 也能早一刻回到王府。
眼看他匆匆去了, 剑兰过来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不是说王爷三月才回来么?您先前预备年礼,可没有王爷的呀。”
“啊对!”贺云樱被剑兰一句提醒了, 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旁的心绪心思,赶紧往回走, “那什么,先去百味斋,不对,先去蒲苇记!”
剑兰行动本就利落, 依言跟贺云樱往回走,心里却不免再次轻轻嘀咕——以前小姐对王爷这位义兄总是冷淡淡的,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怎么今日好像有点什么不太一样?
贺云樱当然顾不上剑兰的小疑问了,她因为最近铺子生意好,赚了不少银子,所以年下为了大家和气,给王府和书院诸人都准备了很多礼物。
书院的老师同窗暂且不提无妨,但是王府里连蒋侧妃和萧婳萧灿兄妹俩都各有两件东西。
不算贵重,就是走个周全的场面。
这样的情形下,哪怕知道萧熠是突然回来的,要是给他的比旁人薄了,回头可不得委委屈屈的?
仗着他要先进宫,估计得晚上才能回到王府,那还有点时间,好歹预备一点凑数。
然而贺云樱这个打算却没有很顺利,都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大部分的铺子都已经放假歇业,就算看着熟客或者加钱肯出来支应,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货物剩下了。
只有几家酒楼,因为接了一些公卿豪门的订单,要在年节期间供应特色菜品甜品,倒是还开着但也没有太多东西能即刻买到。
就算能买,贺云樱也不能给季青原送了衣料、文具、点心,然后到萧熠这里就全是糕饼糖果了。
可街市上实在买不到什么了,贺云樱只好带着几大盒点心硬着头皮回王府,又从自己的衣料里勉强选了一匹颜色最素净的,凑合敷衍。
结果到了王府才知道,萧熠被皇帝留在宫里赐宴,要很晚才能回来。
另外皇帝的嘉赏已经到了,靖川王府得赶着在明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九办一场家宴,既是年下常有的亲眷走动,也是表示身为臣子要庆贺帝赏,感念君恩。
这一下当然就给府中增添的不少庶务,仗着本就因着过年,鱼米茶叶之类并不缺少,只是可以预见,转日上门宾客定然极多,未必全都会留下来用晚饭,但过来走动一二吃茶送礼,怕是川流不息。
想到这一处,霍宁玉都暂时先顾不上儿子能赶回来过年的欣喜,而是先拉着贺云樱商量转日迎来送往的安排。
同时也将蒋侧妃与萧婳萧灿兄妹叫来,众人一起商量安排。
萧婳先前与贺云樱的龃龉到此刻已经淡了,前世今生,其实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尤其今生萧熠叫人对萧婳百般惊吓刺激,让她摔伤扭伤之外还喝了大半个月的香灰水,对贺云樱来说这事也就过了。
对于萧婳而言,以前最不服气的是母亲蒋氏再次由嫡妻转侧妃,甚至贺云樱这个不姓萧的养女也要压在她头上。
可是贺云樱早早就搬出了王府,之后读书也好,开铺子也罢,并不经常与王府往来,也与她不在同一个闺秀圈子里,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说两人能亲近如姐妹是不可能,但彼此还是能远远地客气一下,至少不算敌人。
众人坐在一处大致商议了一下,其实王府亲戚走动都有惯例,倒是也没有什么格外难办的,不过就是宾客一多容易乱中出错,所以商量一下便都心中有数。
基本上也无非就是长辈们主要与霍宁玉和蒋侧妃说话,年轻一辈按着男女分别让萧灿和萧婳招待,贺云樱本就是义女,又对府中事务不太熟,主要陪着最近又偶尔有些头晕的霍宁玉。
萧熠以前也不太跟平辈吃茶,这次设宴主要也是因着他政务功勋,自然是要跟那些公侯长辈说话。
很快商议完毕,便各自回去休息。
贺云樱陪着霍宁玉回房,心下不由稍感忧虑:“先前每次问季表兄,都说母亲脉象平和,却没提过头晕的事情,母亲若是不舒服,可不能忍着或是瞒着。”
霍宁玉笑笑:“脉象确实是平和的,我也不是经常头晕,偶尔一下而已。刚才说这个,还不是让你躲个清闲?按说你应该跟萧婳一起招待平辈的,不过我知道你的性子,也无心那些闺秀往来,那就在母亲身边躲个懒罢。”
贺云樱这才略略放心,加上看着霍宁玉精神还是不错的,才挽着义母的手臂轻轻将头靠过去:“多谢母亲疼我。”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贺云樱看着义母睡下了,才回去自己的如意轩休息。
外头夜空因是残月,银辉颇有几分黯淡。但贺云樱心里却在梳洗安歇时,心情略有些浮动。
分开了一个多月,他这样急匆匆地赶回京城,即便是皇帝赐宴又留他议事,也不能留宿宫中。
那——他会过来如意轩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外头始终没有动静,贺云樱最终还是清清静静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她起身梳洗妆扮好了,去跟义母一起用早膳,刚一进院子,便见身披鹤氅的萧熠已经脚步匆匆地出来了。
见到贺云樱也不减神色匆忙:“妹妹去与母亲用早膳罢,我先走了。”说着话,又微微给她使个眼色。
贺云樱这样一个照面过来,已经看出他眼下微青,显然赶路辛苦之外,这一夜也是没怎么睡。
只看他这样着紧,贺云樱便知应该是还有公事,也不多问,点点头:“兄长记得吃点东西。”
萧熠一笑,实在无暇多说,略略颔首便继续往外走,只是两人擦身而过时,还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贺云樱这才进去见义母霍宁玉,霍宁玉面上倒很欣慰:“先前你兄长满心都在辅臣争斗上,如今才是真正的心怀社稷,纵然辛苦些,也是好的。”
贺云樱笑笑应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以她对萧熠的了解,若要说什么兄长原本便是如何如何忠君爱民,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不多时,用完了早膳,王府的陶总管便过来禀报,开始有人上门了。
这个时辰过来的都是送礼的,先前已经送过了年礼,但是听说了萧熠还是赶回京城面圣述职,又得圣谕嘉奖,便再多补一份礼物。
但到了中午时分上门的三亲六故,就需要吃茶叙话,多花些功夫招待。
午膳之后来的宾客越发多了,而萧熠也终于赶了回来。随后几个时辰,整个王府都是热热闹闹的,虽然没有广发请帖办大宴,但探访的送礼的络绎不绝,一时间王府外头的车马轿子居然也排了队。
最初贺云樱还是只跟在霍宁玉身边,后来实在宾客太多,也不得不出来帮忙支应着,甚至跟萧婳还互相帮衬了几句。而同样身为宾客的蒋际鸿在这等局面下,也出来帮着萧灿。
这样热热闹闹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了晚上,不那么熟悉亲近的世交或亲友大半都走了,但亲近一些的还是继续留下来用饭。
萧熠索性请旨向南府借了戏班,临时搭台唱戏宴客,而他也终于能趁着宾客大多闲谈听戏的间隙,略略休息片刻。
虽然对他来说,休息并不是到书房里小睡片时,而是偷偷将送了霍宁玉回房之后出来的贺云樱,拉到宴客院落的暗影夹道之中。
“你疯了吗!”贺云樱乍然被捂着嘴拉进去,当然吓得魂飞天外,下一刻回神发现是萧熠,便立刻压低了声音骂他,“那么多宾客还没走呢!”
“可我等不了了,我想你。”萧熠身上带着酒气,毕竟年下的家宴,又有皇恩赏赐,白日还好些,晚上总是要喝一些的。
“又不当真做什么,就是,说说话。”他的声音倒不迷离,显然还远远不到醉的地步,手脚也是规规矩矩的,拉了贺云樱过来之后,便又拾起了他的“外室男德”。
贺云樱上下扫了萧熠一眼,这才稍稍满意一点:“有什么好说的嘛,总要先将客人都应付了,再将年过了,之后有什么话再说呗。”
“可我初五就又要走了。”萧熠低声道,“即便是这几日在京里,也有不少人要见,不少事情要商量,咱们总共能说话的时间,也不多的。”
“真的这么忙?”贺云樱虽是问着,心里也难免有那么一丁丁点儿的遗憾。
“嗯。听媳妇的话,做忠臣。”萧熠轻轻叹息,“忠臣哪里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