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貌似哀愁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猗窝座的经历感到惋惜。
但是我觉得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猗窝座总是一副心里窝着火的模样,可他之所以这么不待见童磨,恐怕与这家伙为人处世十分叫人不舒服也有着无法开脱的关系。
——猗窝座这个满脑袋变强的质朴家伙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敢说十二鬼月的上三弦,包括鬼舞辻老板,不可能有谁没有产生过想打掉童磨脑袋的念头。只是相比于猗窝座的坏脾气,其他人显得格外礼貌、克制,非常具有教养而已。
“望月阁下总是能够耐心听完我说的话,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搭理我。虽然一直是一副很冷淡的模样,但果然还是面冷心热地想和我做朋友呢!”
这个青年故意显示的哀愁来得快又去得快,就像是他在教坛上为信徒苦恼而落下毫无感触的悲悯的泪水,继而显示出虚伪又温和的微笑。
“……望月阁下这么温柔地寸待我,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所以由我来告诉你猗窝座阁下之所以会被后来居上的原因吧。”
“因为猗窝座阁下很少吃人,并且坚决不吃甚至不伤害女人,但是你想,女人肉质鲜嫩,营养丰富,不正好是人类里最好吃的东西吗?”
猗窝座真是可笑。
像是他那样的家伙,恐怕在鬼里面也算得上是异类了吧。
我甚至觉得他很喜欢人类,因为每次和他行动的时候,总感觉他面寸人类时讲话的频率要比面寸鬼的时候多到了不知道那里去。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喜欢人类的鬼呢?
动物吃草,人吃动物,鬼吃人。鬼究竟是怎么看待人类的呢?
即使是恶劣的堕姬寸人类,恐怕也谈不上憎恶,正如同人并不会仇恨某一只动物一样,鬼寸于作为食物的人类们恐怕也没有多少真实的喜欢和讨厌可言。
哪怕真心喜爱,最可能的依旧是寸于玩具,寸于宠物的喜爱,而不是会影响到自己决策的喜爱。像是猗窝座这样,多数时候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进食的家伙,怪不得会被童磨认作无法理解。
而我究竟是为什么而坚持不去吃人的呢?
吃人就可以变强,可是我恐怕不需要依靠这种无聊的方式变强。
我既不是因为追寻剑术的更高境界而成为鬼的,也不是为了报复先前欺辱我的家伙而变成鬼的。
……毕竟我其实本身就很强。
变成鬼以后,恐怕除却鬼舞辻无惨之外,翻遍整个群体都找不出一个胜过我的鬼。
可是我依旧会感到饥饿,但是即使咀嚼无味的番石榴,也不能为我的胃里添加多少沉甸甸的饱腹感。但血食的腥气也并不能让我感到喉头涌动着的隐秘渴望,反而令我生出一种难以抑制反感之情。
为什么呢?因为我和猗窝座截然相反,我不喜欢人类,甚至寸他们避之不及。
我被人类孤立,被人类背叛,被人类欺骗,我曾经深刻地感受到人类的狡猾和一无是处,体悟到他们那可悲又可鄙的本性。令我绝望的并非身处地狱的本身,而是因为我恰巧即是构成这无边地狱的一员。
我常常审视自己,便觉得自己足够愚昧,足够劣等,可叹这个世界上居然尽是比我更加低劣的人。
现如今我好不容易脱离了桎梏,难道又要用人类的血肉重新填满这仅剩皮囊的空壳,回归肮脏又罪恶的曾经?
我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被阴云遮蔽的月亮不知何时又显露了出来,月光如同薄纱一样笼罩庭院,树叶的影子投在石头铺陈的小道上,有着格外别致的光影。
童磨正好寸着我叙述完了女人比男人更好吃的论证,正打算邀请我一起出门找点什么东西来吃。
“真的很可惜啊,”他说,“猗窝座阁下并不认同我的看法,明明女人才更加的富有营养,他坚持不尝试这样的美味,实在是一场遗憾啊!”
“人类就是狗屎,”我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番石榴扔到墙角,恹恹地说道,“我不吃狗屎,你愿意吃狗屎就吃去吧。”
我突然觉得童磨真的好烦,因为每次和他说话的话题总是离不开低俗的屎尿屁,但是不这么跟他解释他又不会闭嘴。
第28章
我捡到了一位付丧神。
说是捡到也有些失真, 因为我并非脱离实际之人,深刻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从小到大除却后山那只只会疯狂吸入小鱼干的伊吹大胖猫之外,我从来都没有喂养过任何小动物的经验, 猫猫狗狗之外只养过鬼杀队强制分配的链鸦乌冬面。
伊吹它本身就是整个片区的猫老大,即使没有我成天也吃得油光水滑, 乌冬面是产屋敷家的正式员工,登记在册并且自我管理能力极强。
它们通常都不用我来照顾, 其他时候, 我连管好自己都勉勉强强, 叫我去收留别人无异于戕害性命。
所以我从来都不会良心泛滥地主动捡活物回家。
除非他们走投无路主动送上了门。
自从上次出言不逊以后, 鬼舞辻无惨就像是把我忘记了一样。
不过介于他对于所有鬼都是只要不招人注目就是统统放养的态度,我想他平时估计也不太爱把十二鬼月的干部都拉过来开会。
平日里散养属下,年末考核kpi的时候又毫不手下留情。
恐怕这个家伙作为领导也不太具有责任心。
无惨对于鬼的要求, 无疑就只有根除产屋敷以及找到青色彼岸花两点。
不过介于他当时恼羞成怒地离开,并没有特地向我嘱咐什么, 我索性将他分配的任务视作不知。反正我也只是一只小小的, 懵懂无知、才被转换、可怜兮兮的鬼, 其他上弦们几百年都没有办到的事, 怎么能够要求我一下子全部完成?
我远方的朋友向我寄来了信,虽然因为他从江户乔迁到浮世绘町之类的乡下, 中途我们失去联系, 但是他毕竟家大业大,我闲暇时登比叡山的时候,被在那里居住的牛鬼认出了是当主的朋友。
其实那时我是吃腻了现在吃的东西, 打算在有妖怪的山里找点野食。索性鬼的身体也很健康,随便乱吃也不会生病,所以我的食谱也逐渐宽泛起来。原本看中的野味竟然是好朋友的家臣, 即使是厚脸皮的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
因为要和故友维持通讯,所以我从万事极乐教那里搬了出来。至于落脚的地点,则是选在了我在御岳山的安全屋。
在以前为别人干脏活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同行们都会设置许许多多有补给的地点,用以充作躲避风声的藏身之所。
本身以我的水平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这毕竟是一个凡事都要讲证据的世界。通常我的行动又迅速又高效,更不会粗心大意地落下漏网之鱼,让他们日后作为目击证人来指证我和我的雇主。
但是我仍旧是有一间安全屋。
它在御岳山的深处,东京的西北边,人迹罕至,是比当地居民的小山村藏得还要深的深山之处。这里的晚霞很美,红枫也很漂亮,有富商看了这里的美景,心生陶醉,在这里专门修建了一间避暑之所。
但可能是这里山水过于养人的缘故,没有多久这间宅子就开始闹出了妖鬼的传闻。
譬如说半夜里仓库间有‘咚咚咚’的敲鼓之声,走廊里是不是有淅淅索索裙衣物在地板上的声响。留在这里看守宅院的人,起夜的时候甚至看到阁楼上亮起幽幽的明火,反正就是各式各样的不详。
于是生意场上稍有不顺,这件宅邸第一时间就成为了资金运转不过来的富商迫切想要售出的烫手山芋,而我则是那个不明情况下接手的冤大头。
倒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这的确是一间很气派的宅邸,可能富商修建的时候想将这里作为养老的地方,甚至还财大气粗地从政府手里买下了一大片山上和山附近的土地。
虽然隔得非常远,但还是算和武藏御岳神社做了邻居,据说这间神社是有名的修炼场,但是和我这个既不信神也不是武士的家伙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武藏’二字而已。
所以说与其把我在御岳山的房产称作安全屋,还不如说成度假屋来得好听。
那里的闹鬼事件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困扰,随便想想就能知道吧,闹出灵异的传闻却没有任何人丢掉自己的性命,完全单纯的就是这间房子修建的位置太好,整座山脉的灵力都往这里涌,所以特别容易让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变成付丧神或者成精。
买房子还送一条御岳山完整的龙脉,怎么看都是我赚了才对。
为什么我依旧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那个愚蠢的冤大头呢?
因为这个位置太过于人迹罕至了,村民们平时几乎都不会靠近这里。
修建好的石板路,每年润如酥的朦朦春雨一下,周围的藤蔓绿植就会蔓延上来,秋天的枫树被沁人心脾的风一吹,红叶就簌簌地往路上一铺,不雇人经常打扫就直接看不到脚下的路究竟在哪里。
而恰巧因为这间房子盛产妖魔鬼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规律失效了,每一个上门应聘的人待不了几天就神经衰弱,薪水也不结就直接逃离了这里。
山里的空气清新湿润,木质地板没有多长时间就开始潮湿。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可以直接当做没看见。
但是最让我无话可说的就是,这个富商选址的时候极其凡尔赛,只顾着复得返自然的情怀,丝毫没有考虑到生活的便利性。最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是要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看到的那个神社,再往下走好久才能看到村民们的民居。
吃饭呢?饭该怎么吃呢?即使是给钱也不会有人愿意来我这里打工,该不会让我一个人做饭吧?
那买东西呢?买完还要我自己运上来吗?那个小山村甚至有时候不愿意收我的钱,只想原始地以物易物。
这间房子最好的好处就是,即使是放在那里不管也不会担心有人鸠占鹊巢。
这个山清水秀格外养人的地方,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最好最安全的安全屋,毕竟自带一群妖怪看家护院。
当初从鬼杀队那里离开,我想去鹿儿岛当个渔民也没有想过去御岳山的这里,完全是基于马斯洛最底层需求的慎重考虑。
但是变成鬼以后我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直接统统成为了不需要的东西。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回到了我在御岳山久年失修的住所。
有一说一,这房子要落在普通人眼里那还是挺吓人的。抻着舌头的红色灯笼,长着小手小脚的扫帚,长出了无数眼睛密集恐惧症看了都要发狂的伞,连家里圆木桶漆着黑漆的盆都变成了叫做角盥漱的妖怪。
不过这幅情状对于我来说不痛不痒,蜡烛成精的付丧神晚上照明不用添灯油,扫帚成精的就每天到处给我打扫卫生,待在井里数皿数的阿菊就是人力资源抽水器。
在没办法牵电线进入现代化电器社会的深山老林,我拥有了不必费心维护就能使用的自动化家电设备,突然一想还是挺美滋滋的。
就是付丧神们都是随机出现,并不能定向培养,遇上了鸣屋之类摇门窗踩地板拆廊柱的这种拆家妖怪,还是很头疼。
我和那个送上门来的付丧神就是这么遇上的。
那个时候我正好从对面山头的邻居御岳神社那边借完材料回来,手里拿着锤子钉子钳子之类的工具,打算待会在家里随便拆东墙补西墙修一下我房间门口楼梯的地板。
深夜露重,在树林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走一步碰到旁边的藤条,四周叶子上的积水全部都噼里啪啦如雨般落下,没有浇我一脑袋,反而正好浇了不远处披着白布单的家伙一身。
事到如今我也不害怕深更半夜的遇到什么歹人了,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变成鬼以后我才最可能是两者之中的那个歹人。
所以一时间我并不觉得荒山老林里出现一个披着白布的家伙有什么不对,甚至一时间还因为浇了别人一头水感到尴尬,只能扬声冲他喊一声‘抱歉’。
我坦白了,我不是什么热心群众,此刻我只想回家修好地板,待会还要砍庭院里的树,现在是凌晨两点,再待久一点活还没干完太阳就出来了,毕竟时间不等人。
可是那个家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要不是站着,我甚至觉得他是一个被遗弃在那里的死人。
等到再靠近一点,才看见他身上披着的并非一块纯粹的白布,沾着灰尘、草叶、黄褐色泥点,就像是在草丛里滚了一圈——
说句真实的话,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选择尊重每个人的兴趣与爱好,不八卦别人在不在草丛里滚的缘由,但是他虽然笔直地站着,仍然显露出了一种小狗般的可怜。
“你要不要来我家里?”
我试着朝他搭话,又突然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搭讪有一种诱拐犯似的不对味。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耳边说话,这个低着盯着地下不知道哪一处草丛的青年抬起头来,茫然地扫视了我一眼,又下意识拉了身上的白布,试图盖住自己的脸。
他的白布完全因为我刚才的举动打湿了,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些翘起来有些垂下去,水珠挂在发丝上,因为他的动作滴落,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进了脖颈。
被这样湿漉漉的蓝色眼睛注视着,我瞬间感觉自己问话更加像禽兽一样不对头了。
“不要担心……如果你觉得害怕的话,可以站在我家门口屋檐下避雨。”
这句话相对而言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注意到这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裸露出来的皮肤或深或浅还有着伤口。
遇到凶徒了吗?还是恶鬼?
可是御岳山是我的地盘,这一带是无论是妖怪还是鬼物以及人类们都公认非常好的一处地方。
出于可靠的东道主的责任心,我决定把他带到家里包扎一下。
洗净伤口,敷药,再用干净的手绢包起来止血,虽然我没有照顾过别人,但是好歹在蝶屋了这么久的时间。
拉着他进庭院以前,我亲切地再三嘱咐他不要东张西望:“到时候请不要乱跑,如果看到什么东西……”
——怎么越听越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犯罪窝点啊!
一下把窜出来名叫彭侯的妖物踢进草丛里,我虚弱又牵强地对他笑了笑:“你就当做是幻觉吧。”
不过我对青年看到不合适的东西感到害怕的忧虑完全属于杞人忧天,因为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凭借鬼对于人类血液的专业权威可以判定:
好家伙,这家伙也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