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后,质问道:“翟沐言是你的儿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孩子,就不配让你珍贵吗?”
哪怕他不在乎也好,她可以自己疼爱。可她连那孩子看一眼人世的机会都不给她。
“呵!”翟显亭冷笑的声音越来越大:“野种怎配跟我的儿子相提并论!”
江时雨不知他是自卑,觉得年龄是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她永远无法接受他,不管她怎样表现出对他的依赖。
还是自持不如小叔,在他面前相形见绌,觉得汴京贵女都该跟江将军自荐枕席,所以被江将军青眼有加的她——自然管不住自己双腿。
翟显亭:“那个野种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他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将你跟那姘头一块杀了,让你们一家三口一块团聚。”
在反复被他怀疑羞辱后,饶是一向温润的她,也没了这样的好脾气:
“一个人落满不该成为出口伤人的理由,我的孩子不是野种,翟沐言才是野种,他才是死有余辜!”
“就算是我去小叔那报复你又如何?我告诉你,你不光没了儿子。明日我同小叔说,叫他请一道圣旨,叫翟沐言的妻儿一同陪葬!”
翟沐言彻底失去了理智,朝她扑了过来:“贱人!我杀了你!”
“我这就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再杀了江启决和皇上!”
江时雨躲避不及时,被他按在了身下。她努力挣扎,却挣不脱。自打她上回小产未得到很好的休养,底子便越来越差。
嫁进相府以来,曾为了在这站稳脚跟,抱紧老爷大腿,而收起了那些刀剑,陪着文官夫君读诗词歌赋,红袖添香。
翟沐言宛如濒死的人,临死前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让他的娇妻美妾陪着自己一起走。
江时雨被他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绵密的拳头往身上招呼。
鼻血流下来,鼻梁险些被砸塌,眼眶淤青,眼角流下眼泪来。
在他醉酒晃荡的片刻,江时雨得以喘息之机,从他身下寻了空隙挪了出来。
腰部传来剧痛仿佛折了一般,抓着椅子腿爬起来,捂着小腹向外面跑去。
翟显亭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同时重重摔倒在地。
她不知他是真的醉了,还是趁酒装疯,发泄着因为嫉妒她跟小叔上床、并且珠胎暗结的怒气。
她拼命挣扎,终于将脚从他双手环抱住挣脱开。
头也不回的便外跑去。
她觉得自己一定受伤了,不然不会觉得眼皮和脚步这般沉重。
翟显亭见她要跑,不肯放过她,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距离相府大门太远,脸上传来剧痛,她知道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准是难看。
也许脸已经肿了,不知该怎样出去见人,只道家丑不可外扬。
犹豫之下,翟显亭已从身后追了过来,她慌忙躲闪,以背紧贴墙壁,就近闪进了手边的屋子里。
屋内的男子睁大眼睛,跟她对视一眼,才往外瞧,看见老爷追了过来,准备出去听老爷有何吩咐。
江时雨咬着牙摇了摇头,只看了他一眼,瞧着他身上穿着护院的衣裳,瘦得像麻杆。
不确定他会不会出去跟老爷谄媚,说自己在里头。只一股脑的进到里面的房间,转进茶几下,抱着自己膝盖。
外头翟显亭找了一阵,兴许是有夜风吹过,让他酒醒了不少,摇了摇头,被府上小厮搀扶着回去了。
而跟他一样在找小姐的葇荑,心里焦急的不得了。
她原本是先回去为小姐准备晚些沐浴后的寝衣,才过来听小丫鬟说里头老爷跟夫人大吵一架。
这会儿担心小姐,却不知小姐跑哪去了。
江时雨在桌子下抱膝而坐,听见陌生的脚步声,知道是那护院又进来了。
他只迈进来一只脚,并未走向她,神情看起来似乎十分为难。
咽了口口水,呼吸也钝重了两分。
半晌,还是他先开口:“老爷回去睡了。”
江时雨不太信他,转念想到他如果想骗自己,直接告诉老爷她在这里即可,不需要把她诱骗出去,再交出去。
缓缓从桌子下爬出去,看见那男子还站在那,瘦的似麻杆,高得几乎顶到门框。
“你叫什么?”
护院老实作答:“秦执。”
江时雨回头瞥见屋内的一面镜子,看见镜中自己,几乎没一处好地方了,也无法入眼。
“你去帮我抓些草药来。”
秦执颔首,立即转身离去。
“等等。”江时雨坐在那,又吩咐了句:“让葇荑过来。”
“是。”秦执出去时,葇荑很快便进了来。
看见小姐这副模样,险些哭的断了气。
原本不信翟显亭竟会动手打女人,直到听见主子说:“葇荑,我想杀了他。”
方才恍然大悟,是啊,如若不是那个老东西动手,又有谁敢对主子这般。
“为什么?”葇荑不明白:“主子已经答应他,还为了他去求将军,他不感激也就罢了,为何还恩将仇报?”
江时雨睁着眼睛空洞的望着窗外树梢,自嘲的笑了笑:“男人做什么,从不因为女人怎样。他是无法忍受自己如今的处境,没办法跟自己和解了。承认自己无能何其难,便将罪责怪在女人头上,说是女人的错。”
葇荑伏在小姐腿边:“小姐,咱们走吧。趁着他现在睡着。”
“不。”江时雨抬头目光扫过护院的屋子,寻他挂在墙上的剑。
“我不可能这样白白给他打,我先杀了他。”
葇荑惊觉:“小姐,你若杀了他,你也会获罪入狱。”
不过她也咽不下这口气:“也许是我多虑了,有江将军在,他会护着小姐,不会让小姐入狱。”
江时雨原本下定了决心要将他杀了,听见小叔的名字,立即冷静了两分。
她不想让江启决——这个明确拒绝过自己的男人,反复给自己擦屁股。
她从前有骨气的离开,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魄的模样,更不愿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回头去跪求他。
“算了,我不必为了一个烂人毁了自己。他不值得跟我以命抵命。”
她也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尤其被小叔看见。
小叔也许不会笑话她,但只要那样悲悯的看着她,就会让她受不了。
而且哪怕她捂上眼睛,耳朵里都会听见周清浅是怎样笑的。
她从未想过耀武扬威,回头去打谁的脸,可也不想自己落魄的模样人尽皆知。
她受不得走在街上,看见别人怜悯的目光,那比有形的耳光打在脸上更让她难受。
“小姐,那我们就离开。”葇荑抹了抹眼泪:“现在走,免得天亮老爷又打你。”
“呵。”江时雨冷笑了一声:“天亮我们走。”
上一次她被他追回来,这次不会了。
而且她不会逃跑,被他打的时候是没想到他会动手,没有一丝准备。
这次她早准备好了刀,他只要再敢碰自己一根手指,她就朝着他的胸口扎下去。
葇荑叹了口气,那个名叫秦执的小护院回来了,拿回了草药和止痛的药膏。
葇荑伸手接了过来,扶着小姐一块回去。
待回到自己屋子,替小姐敷上药,对那个老不死恨意更深。
枉费小姐对他这样好,他下手还这么重。
小姐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喊痛,可是明明受了很重的伤,若是换成旁人,几乎爬不起来。
“小姐,离开相府,我们先去将军那小住一阵好吗?”
葇荑实在担心她,怕她受不住车马劳顿。
“葇荑,我不想麻烦他。”这样的提议,江时雨立即否了。
是他先放弃她了,她不会再回去摇尾乞怜。
“那,我们去哪?还去凉州吗?”葇荑为她吹凉了药,替她端到床边。
“婢子听说凉州那边在打仗,那里的人涌出大量灾民,还想往中原来呢。”
“小姐身子不好,只怕受不住。”
第 58 章
服了药,江时雨又痛又倦,挑不开眼皮,只得由着本能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葇荑不敢闭眼睛,愣是守着小姐到天亮。
翌日,翟显亭酒醒了,由小厮服侍着更衣,方才听闻了昨日之事。
懊悔不迭,立即滚过来,想要同娇妻道歉,直接被葇荑堵在了门口。
葇荑想起小姐身上的伤,说实话腿肚子还是有些发软。但气明显多过怕,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
兀自站在台阶上,也不在乎该给老爷行礼这回事了。
“老爷,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大宗什么谋害亲夫,杀妻杀子,人命关天,都不能逍遥法外。”
“你要是嫌活着窝囊,就自己去找颗歪脖树,别拖着我们家小姐,也算你积德行善,给来世积福。”
“我们家小姐自嫁给你,那点对不起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翟显亭自诩做错事,平常极重家规,决不能忍受奴婢以下犯上。眼下打狗还需看主人,便未变脸色惩处。
只将语气变得更和缓:“葇荑姑娘说得不错,昨日是我太冲动了,喝多了就耍酒疯,清醒后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是我错了,还请姑娘去你家小姐那多说好话,不管怎样,我得先看她一眼。”
见面三分情,何况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只可惜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她的婢子,都没有给她。
葇荑叹了口气,她无权替小姐做决定。即便不是小姐,她也觉得自己不甘干涉旁人的人生。
小姐执意要走,她会追随。小姐若觉得自己是麻烦,她可以另寻出路。
小姐若是想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她也明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回去时,小姐才喝了药,挣扎着坐起来,小腹还是有些隐隐抽痛。
江时雨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来了。
“小姐,我小时候跟我那酒鬼爹爹一块生活,他给我们姐妹几个煮饭、买糖,编辫子,可是喝醉了就打人。”葇荑坐在她床边,同她闲话: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喝醉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小姐若念他是初犯,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以后只管住不叫他喝酒便是了。”
葇荑摸着良心说,从前老爷对小姐还是不错的。
江时雨暗自垂眸,想了很多。
事怕翻理怕颠,翟显亭痛失爱子,难免情绪崩溃,她不该激怒他。从前的翟相也是心高气傲之人。
是她太傻了,女人跟男人争执,能占到什么便宜。在力量悬殊之下,指望男人绅士风度么?可他若没有绅士风度呢。
而她没了孩子这三年,又何尝不是给尽他冷脸和白眼。他一直耐心温柔陪着,哄着,宠着。
他怀疑那孩子是江启决的,她除了怪他的不信任,可有好好解释过么?
就像老爷如果跟一倾城舞姬授受不亲,那舞姬有孕了,她也很难不怀疑是老爷的孩子。尤其还是在她不喜欢那舞姬的前提下,加之那舞姬跟老爷情投意合。
谁有千里眼,谁跟谁永远心有灵犀。
江时雨想到这些,又开始觉得眼眶发涩。
葇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僭越般拉起她的手:
“小姐如今已经嫁作人妇,便不可再像从前做姑娘时那样轻易放弃。”
“老爷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非无法改变。小姐若执意离开,到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绝世夫郎?”
“毕竟,你我也是普通人,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让他人无法容忍之处。”
再找一个男人,难保又会有其他的毛病。
江时雨别过头去,用指腹将眼泪抹去。
一指门外:“你先让他进来。”
“是。”葇荑也不愿看见小姐继续飘零,立即麻利的出去,将老爷请了进来。
只不过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像上次一样离开,让小姐孤身一人置于险境。
这次始终等候在外面,哪怕二人和好,她也要听墙角到底。
翟显亭进来的时候,看见她的脸上已经消肿了,但还挂着彩。
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跪在她床边,伏在她膝头,抬眸看她。
“小时,对不起。”
江时雨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坐在床上,不发一言。
“小时,我很后悔,也很心痛。”翟显亭将脸埋在她的膝盖处。
“小时,你不求你原谅我,但我下次真的不会了。”
她不说话,只任由思绪飘到很遥远的地方。
任由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待他说够了,见她还没有一丝反应。
以为是她消气了,嘴上虽不原谅自己,但好歹夫妻一场,是他陪着她从小姑娘变成妇人,她总不会如此绝情。
开口哄道:“饿了吧?都快晌午了。我叫小厮将饭菜送进来,我喂你吃好不好?”
江时雨未想过他会道个歉,便能将他施暴一笔勾销。
惊讶过后是失望,原本反思自己,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只怕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还是决定放过彼此。
“老爷,也许是我不够好,没有没办法让你在深陷泥沼时,给你一丝安慰。”
“既然如此,你予不予我休书,都不甚紧要,我都会离开这里。”
“没有我在你跟前碍眼,勾起你诸多糟糕的情绪,也许于你而言,更好一些。”
翟显亭似终于反应过来她如此冷静的原因,只是不想离开之前弄得太难看。
只怪自己反应迟钝,还抱着跟她重修于好的幻想。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原本是站在她床边,这会儿坐立难安,径直在她床边走来走去。
江时雨不知他会不会再次失去理智动手,握紧了提早准备的,放在枕头旁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