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自己一直被将军轻视,身上缺少将军夫人的威严,下人都能随意欺负了去,更别说这小姑奶奶。
江时雨自持对她并无不敬,想必是她心思敏感,被人当空气惯了,便觉得全天下都在针对自己。
这会儿拿起杯隔夜茶,缓缓道:“既来了,便安心坐坐,等着吧。”
“不然将军回来,若是知道你被我赶走了,又要跟我发脾气。”
江时雨听她这打情骂俏的语气,心底没有一丝波动,小叔夫妻之间的事,与自己无关。她没有立场有任何情绪。
周清浅:“尤其万一有人添油加醋,只怕将军一气之下予我一封休书,我得找根歪脖树吊死了。也连累周家被人嘲笑。
江时雨不卑不亢:“我不会去小叔那搬弄口舌。小叔也不会因为外人、轻视于你。”
周清浅嗤笑一声:“是了。江姑娘那么清高的人,是不会。”
“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他都会担心你被我欺负了。哪怕实事正好相反。”
“你不做,保不齐有下人颠倒黑白,踩我一脚,跑到将军那去献媚。”
江时雨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出现在这里着实不合时宜。
她实不明白,为什么下人踩她一脚,就能去小叔那献媚?
小叔若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若讨厌她到这程度,为何还要互相折磨。
周清浅见她不为所动,一段时间以来的吃斋念佛,并未换来一丝内心的平静,这会儿又有些激动:
“你不明白是么?”
“将军做梦都想保护你,而我作为那个欺负了你的恶棍,被下人揭发,满足了他的保护欲,你说那个倒打一耙的小丫鬟是不是能得到赏赐呢?”
江时雨抿了抿唇,终于将目光从自己鞋尖移开,起身告退:“小婶留步,我先走了。”
谁知周清浅自说自话愈发上头,在她身后甩着帕子,大笑道:
“一群小浪蹄子,以为去将军那刷脸就能被将军受了当妾!”
“入府巧不如入府早,将军身边妾位空缺也不等于谁就有机会。”
旁边的小丫鬟纷纷低头咬唇,这种话不是第一次听夫人骂了,一次比一次难听。
难听的想叫人去撞墙,好在不是单独骂其中不然,不然非得去撞墙。
连带着大家一起骂,知道有人陪着自己受这言语上的酷刑,便未觉得有多难捱。
江时雨不知道她是不是疯魔了,记得眼前是听阿蛮说起过她神志不清,被小叔软禁着见她吃药治病,又有许多奴仆过来捉她。
也许是那时吃了太多药伤了脑子吧,不然也不会不顾体面,不管怎样,她也是家世显赫人家的大小姐。
这么多年的诗书礼仪的熏陶,抵不过柴米油盐。
江时雨明明心里没鬼,不知为何听见她这样说,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也许是因为明明拒绝过翟显亭去床上求小叔的提议,这会儿又过去,虽然没打算卖身求荣,仍旧觉得打破了自己底线。
不知不觉脚步一快一乱,没看见前面的路,不由得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第 56 章
“每次走路都不看路吗。”
江启决将她扶好,记得她上一次去牢里也是这样横冲直撞。
江时雨抬头看见他,不知为何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能十分巧合的遇见他。
本就是来求人的,没法故作矜持的拒人千里之外。靠在他胸前觉得烫得慌,依旧纹丝不动。
难得她这么温顺,江启决扶着她站好后,后退了半步,坦言:
“府上有家丁递了消息进宫,说你在此等候。”
江时雨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只是双手不知该往哪放,借此掩饰手足无措罢了。
原来并不是他们心里灵犀,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巧。
江启决瞧她愣神半晌,本想静静等候下去,又怕叫一姑娘家主动开口,显得不够矜持。
便问了句:“何事?”
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坐。”
“不。不用了。”她不知怎地就结巴了。
“我才坐过,从里面出来。”
江启决也不强求,既她都不介意站在他家大门口同自己说话,他自然更没什么名声可顾及的。
“你……”她抬头看他,那双未起波澜的眼睛,里头除了洗耳恭听的认真,什么其他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像极了一个等待将军训话的士卒。
让她一瞬间又有些晃神。
“既是在圣上跟前听吩咐,你这样回来,会不会有事?圣上会责怪你么?”
“关心我?”他勾了勾唇,发现她的眼神又开始闪躲。
“没……只是不想连累你。”她轻咳一声:
“上回叫你在牢里通融,带我进去,一直怕你坏了规矩,被圣上惩罚。”
他轻笑一声:“我若是被惩罚了如何?”
她蓦地抬头:“圣上如何罚你?”
他:“打军棍。”
下一刻,看见她目光里的心疼和担忧,那玩笑般的戏谑全无,只有心头猛地一阵。
想把她拥尽怀里道歉、说明真相,也想将她干脆困在怀里,让她挣扎不得,余生就只能待在这。
这心潮翻涌只维系了一瞬,在听到她说“对不起”时,勉强拉回了一点思绪,让理智重新站了上风。
“我在同你说笑。”既是说笑,他便又放肆了两分:
“欸只是狠不下心骗你,不然我真该让你心疼心疼我,故意说自己被圣上罚了。”
你看,你有多久没心疼过我了,我快忘了那种感觉。
她伸手拂了拂鬓角的碎发,明显不想接他这样的话。
他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也许她心底仍会有一丝担心自己,无关风月,只是习惯。
就像从前他每一次时挂念他,已像胎记一般长成了生命的痕迹。
便又多解释了两句:“圣上每月总有数次召我进宫,并无大事,离开一会儿也不打紧,你不要担心,更不必道歉。”
她的面色如旧,他却又笑:“不过你肯关心我,我依旧很开心,不管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心底对他仍留有余地也好,还是为了求他帮忙、故意表现出深情的戏码也罢。
他全盘接受,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下一刻,在酝酿了半晌后,她似乎终于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
“上次的事,谢谢你。”
“只老爷从狱中出来后,看起来依旧不大好。”
“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帮忙,允老爷往黄州去做一地方官,可以跟他儿子们团圆。”
江启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在思忖这件事。
叫翟显亭去黄州,并非他早前没想过。
只是不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让她一个人被丢人,给自己趁虚而入的机会。
虽然现在的翟显亭只是强弩之末,他强取豪夺也无妨。只不过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翟显亭,而是小时的感受。
她予翟显亭一日为妾,他便能控制自己,不可动其他念头。
如若她只剩孤身一人,他不确定还能控制自己。
未答应之前,先给她交了底:“翟沐言在黄州水土不服,染上时疫去世了。”
江时雨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后,能不能撑住。
人性中的恶在那一瞬占了上风,她从前被他逼着没了一个孩子,现在他的儿子也陨命,这算不算天道轮回。
江启决见她晃神的瞬间,表情似极其痛苦,不知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只试探性的问道:“他若去黄州,你与他同往吗?”
即便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也会脱口而出一句:“当然。”
不知为何,他一向对她纵容,突然不高兴了。
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圣上不会答应。肯留他性命已是侥幸,叫他离开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在痴人说梦,谁知道他会不会召集旧部,给淑妃娘娘、燕王、儿子报仇。”
“圣上虽不怕,我更无所畏惧,但终究多了个麻烦。没有人喜欢麻烦。”
江时雨已有许久未听见他说这样重的话了,一时有些难耐,知道自己是来求人办事的,还是顺势低头,并未反驳。
哪知他一个人说话也能越说越气:“上次翟显亭设计我,你来告诉我,我将他从牢里捞出来,已经还清了你的救命之恩。”
“这一次,即便是我,也不能违背圣意,倒行逆施,予他去黄州做地方官。”
江启决只要一想到从前有个姑娘心心念念着要跟自己去凉州,现在要跟另一个男人去黄州,他便觉得心口不受控制的疼。
果然一个人自言自语越说越上头会传染,江时雨方才看见周清浅就这样,现在江启决也这样,他们果然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只这一次江启决生气,江时雨也难受得要命。
若他只是拒绝,不说那些屁话,她倒也不会生气。
只他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便叫她有些受不住。
那一次,就是那一次,她的孩子没有了。
她不怪他,是她自己的决定,甚至在怪他之前,先恨翟显亭还更有道理一些。
只伤疤揭开时还是那样痛、和鲜血淋漓。
于是她没有再为翟显亭近一步向他求情,离开后,江启决在原地自省对她的态度太恶劣了些。
也许该答应她吧,她想与他夫君同往,无可厚非。
虽然离开汴京去了黄州后,他再见她的机会更加渺茫。
他承受不了这样的距离、思念和望眼欲穿,感同身受之余,后知后觉,他从前领兵打仗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望穿秋水。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幸运,能得到她的垂怜,和从一而终的执念。
.
江时雨回去后,还在为那个孩子的离开而心痛。
从前照顾他的情绪,这次,遽然不想照顾了。
她回来时,翟显亭已经醒了,从葇荑的口中得知她去求江启决帮忙后,未觉得有一丝感动,虽然她是为了达成他的心愿。
只觉得她又贱又脏。
谁又知道她明明拒绝过自己,在他说过不需要后又巴巴的跑过去,是欲拒还迎,还是珍惜这个机会,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跟旧情人相会呢。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和脸色都极差:“江启决都说了什么?”
江时雨本来也不爽,听见他这质问的语气,没有一丝宠溺、感激、宠她的意味。
闷闷的,哑声答道:“他说圣上不允。”
翟显亭痛心疾首,原谅她这个糟糠之妾,已经被扶正了,依旧如此不堪重任,白白的给人家睡了,依旧一无所获么?
“你!”
江时雨想起他从前颓唐的靠在自己肩上,她还耐心安慰时的情景,便觉有几分不值。
她肯为他去跟小叔说两句话,不管有没有被小叔拒绝,都颜面扫地。
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语气中带着责备。
委屈之余,便没将翟沐言的死继续隐瞒下去。
“小叔说,公子受苦住黄州瘴气,过世了。”
反正她不说,他早晚也会有知道的那天。作为父亲,有资格知道儿子的死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翟显亭仿佛被人点了死穴,定格在那里,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巨大的悲伤面前,第一反应竟不是崩溃大哭,而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握着她的肩膀,又问了句:“你所言是真?”
江时雨别过头去,不愿看见他这个样子,顺道吩咐了声:“葇荑,你先下去。”
她不知道他会怎样,只不愿葇荑也在这里陪着自己,一起看见那些不体面的发生。
葇荑不想走,但怕小姐待会安慰夫君,安慰到床上去,自己在这碍手碍脚自然不好。
蹑手蹑脚的出去之前,低声说道:“小姐,葇荑就在外头,有事尽可吩咐于我。”
江时雨收回目光,余光里葇荑已经退了出去。
方才点头:“千真万确。”
翟显亭放开了她,没有一滴眼泪,只将笑声在嗓子眼里滚过,随后那笑声越来越大,像极了疯魔。
江时雨不知他能否承受这样的丧子之痛,只觉他若真因此一命呜呼,反倒是种解脱。
他笑了一阵,似是笑够了,唤来下人:“开宴,备酒!”
下人看了一眼夫人,自打老爷消沉后,府上大多夫人作主。
江时雨默默点了点头,他愿意喝就喝吧,也许喝醉反而是种解脱,一醉解千愁。
第 57 章
晚膳难得这样丰盛,自打老爷失势后,府上一直想法子开源节流。
知他今日心情不好,她便难得允他放纵一回。
翟显亭喝了不少酒,她陪着一块用了一点晚膳。
只吃了少于,放下筷子时,老爷已经饮了不少酒。
忍不住开口劝了句:“老爷已经喝了不少了,少饮。小心贪杯上身。”
翟显亭冷笑了一声:“没了儿子,眼前除了酒,我还有什么?”
江时雨知道他又来了,不想再被他好心当成驴肝肺,索性未再言语,由着他去吧。
孰知她这句话却仿若捅了马蜂窝了,翟显亭抓着酒杯的手,眼睛猩红的瞪着她: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个贱人告诉江启决,我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便报复我,也杀了我儿子。”
江时雨一向情绪不太有波澜,也快被他传染了崩溃的情绪。
若真是小叔的孩子,小叔一定不会让这孩子夭折。谁若伤了他的孩子,他哪里会杀对方孩子作为报复,准会杀对方全家。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她真有了小叔的孩子,江启决怎会放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