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在那里吭哧吭哧喘气,突然想起一可怕之事:
“莫非……莫非……!?”
若不是因为被囚,他也不会对早些年有关——江将军和侄女的玩笑话毫不知情。
现在得出这个结论,将他自己也骇一跳:“你觊觎那老东西的女人。”
他那神情仿佛打了败仗,嘴上却在否认:“没有。”
赵慎更加确定了他有,看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他这张嘴并不可靠。
洞晓了事情的真相后,“啧啧”了两声:“你真是犯贱!”
这一次,他倒是承认了:“是啊。”
赵慎更加心塞:“那你当初为何要将她嫁人?”
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江启决答不出个子丑寅卯。
赵慎继续恨铁不成钢:“喜欢就抢回来啊!能送出去,就能抢回来。真男人,就把女人抢回来,怂在朕这里算什么本事。”
他用眼神鼓励他:冲,朕支持你。
哪知,江启决起身,并没有觉得大受鼓舞。
只行了礼:“微臣告退。”
赵慎朝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猛地砸了个奏折过去,恨不能替他追回来。
哪怕一道圣旨逼婚也好,若不是怕他不高兴,他非得赶鸭子上架不可。
只可惜那周折没碰到他的背,只散落一地,被他摔烂了。也不知是哪个臣子这般倒霉,收到圣上御批上,恐要吓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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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启决的一番活动,使翟显亭从狱中放了出去。
江时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早早叫人将府上打点干净,等着为老爷接风洗尘。
翟显亭回到府上,毕竟不是当朝宰相,尚有热粥裹腹便得知足,跟昔日门庭若市不可同日而语。
江时雨亲自服侍他沐浴更衣,洗净一身污秽,方才陪着他一块到厅堂用膳。
管家将他不在的日子里,府上大小事宜事无巨细的禀告完,又听老爷交代了几句,方才退下。
二人秉烛夜谈,江时雨怕他心里难受,缓缓安慰道:
“如今的日子不比从前,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没有大富大贵,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翟显亭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是我连累了你们。”
江时雨:“没什么。老爷不必妄自菲薄,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就好,人心齐泰山移。”
如今还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她很珍惜。
翟显亭捂住胸口,小心翼翼的面对儿子们的命运:“翟沐言和几个兄弟可安好?”
江时雨虽没能力保他们周全,亦或请江启决帮过忙后,捞出了夫君;实在不想再欠他人情,为夫君的儿子奔走。
但对于他们的近况还是打探到了:
“大公子被贬黄州,其他几位公子或流放或充军,均去了苦寒之地。”
翟显亭的脸色看起来极差,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始终牵动着老父亲的心。
自儿子们举家流放,相府便空了。
翟显亭长吁一口气,要如何承受这样的落败。全家沦陷,唯独他安然无恙。
那江将军果然疼这侄女。
随着年龄大了,愈发觉得人活这半辈子,其实就是在活儿女。
若是儿子、孙子尽数陨落,只他一孤寡老人独留于世,又何意义。
“小时。”他抓着她的手,低头将脸埋下:“让你跟我受苦了。”
他清楚得很,自己能出来,全靠她去江将军那出卖色相和□□。
卖一次也是卖,不如多利用自己几次。
若是能换他翟家安然无恙,她也算翟家的功臣,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江时雨被他握着手、动弹不得,生怕他再度老泪纵横,好在没有热泪灼在手背。
“小时,我要扶正你做妻,你可愿意?”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
他所谓的莫大的恩典,却未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受宠若惊。
古往今来,大户人家将妾扶正做妻,哪怕是续弦,都是天大的殊荣。
其实于她而言,妻妾都没甚紧要。
而且也无所谓她愿不愿意,既然是老爷要她做,她答应便是。
随即点了点头。
翟显亭看起来很高兴,明明没有饮酒,笑靥却如喝醉了一般。
“小时吾妻,翟家的兴衰今后全依赖你了。以后我便把我的几个儿子交给你。”
江时雨颇感肩上负担之重,没当场撂挑子,却也不想在他灰心丧气时,再给予一击重创,让他彻底爬不起来。
便未拒绝,也没答应。
她愿跟他同甘共苦,不想临阵脱逃。若是撂挑子在他入狱时便离开便罢,不必等到今日。
她在他身上还能依赖些什么?从未想过等到他绝地反击,再给她带来什么荣华富贵的享受生活。只是没办法落井下石罢了。
此刻的翟显亭自持跌入泥潭,不再纠缠于她态度的好坏,答应得快慢。
只想连哄带骗:“我不能一直赋闲在家,若不鸿渐于干,一直待下去准会疯掉。”
江时雨能够理解从位高权重跌下来的朝臣,大多郁郁而终。手中没了权力,总觉得不适。
可是物竞天择,若不尽快适应新环境,依靠旁人的拯救又能到几时。
她只能安慰他随遇而安:“老爷,若不能改变什么,只得接受。”
“不!我不能接受!”凡事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若是放在从前,旁人看一眼他的小妾,他都恨不能将那人乱棍打死。
但今日不同往昔,他尚且自身难保,而且她肯定早背叛他一万次了。
那么与其让她白白的背叛自己,不如拿她的出卖换取些什么。
毕竟她是他的妾,便是他的私有物品,哪怕是才扶正的妾。
“小时,若连你都不救我,就无人能搭救我了。”
“我知道你不忍心看着我郁郁寡欢。”
“若是我死了,你被江启决强取豪夺去,你还愿意像从前一样遭他冷眼么?”
“只有我好好的,才能成为你的依靠。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大力摇晃着她纤细的双肩,摇成了拨浪鼓,险些将她的骨头摇散架。
“你去求求他好不好?哪怕不做宰相,也为我求个一官半职。”
“我绝不会辜负圣望,我也想再为百姓做点实事,发挥余光余热。”
“我不能一直碌碌无为下去,我若是不能成为翟家的依靠,他们如何撑下去?”
“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江时雨抓住他摇晃自己双肩的那只手:“您……”
“小时,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他只要抓住这一次机会,重返朝堂。他相信自己一定有机会绝地翻盘。
江时雨那个“您”字还未说出口,他的眼睛里尽是希望,她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可也实在无法再回头找江启决了。
她真的无法。
“小时,他不是喜欢你么?”翟显亭的目光闪躲,不似从前那般坦坦荡荡的瞧她。
“你去求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就算我求你,我们翟家永远欠你的。”
江时雨不需要任何人欠她的,而是她真的做不到:“对不起……”
“我不会去。即便我去了,他也不会答应。”
“他不喜欢我,我在他心底也没那么重要。”
翟显亭好坏说尽,终于气急败坏:“他若不答应,你就去床上求他!”
第 55 章
江时雨骨子里不是叛逆、有野心的女子,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她既不想左右逢源,帮助翟家东山再起。
毕竟她嫁到了翟家,便是翟家人。
也许是这些年即便老爷待她随和平淡,她对翟家也无甚归属感。
心若没有栖息,在哪都是流浪。
如今听见翟显亭这样说,终是没忍住,头一遭反抗了他。
冲动之下,一巴掌打了回去。
翟显亭也被她打懵了,北宗自古也没有女人打男人的,除非是惧内标配河东狮,那里头有无数玄机。
有如夫人的娘家过于强大,亦或一物降一物。旁人不会觉得甜蜜,只会嘲笑那家男人。
他没有还手,既是有求于人,自然能屈能伸。
“你打我?”
“我现在失了势,你便也可以来欺负我了。”
“你何不离开,跟那些准备看我笑话的人站在一起,等着将爷踩到土里。”
江时雨起身便要走,再不受委屈了。
她为他做的够多,也对得起他了。不管他怎样想,自己无愧于心便可。
要将她去爬江启决的床,他在想什么?还是不是她?
她看不起他,不是因为他从云端掉入泥沼。
她还没开始跟他生气,他倒是好,先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她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天底下那些傻姑娘,以为嫁给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夫君,那夫君就会珍惜,觉得是她下架了,会感动得涕泗滂沱。
其实嫁给一个娘家不如自己,能力不如自己的,头脑不如自己的……会过得无比艰辛。
男人只会踩着她,以满足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自我欺骗,自我安慰。
只有站在高处,山呼百应,强大的男人才不需要从女人身上找回所谓的自尊心,才会把女人宠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而为生活奔波的人,对付自己的所有糟糕情绪已经花费了所有力气,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再为女眷事无巨细的宠爱。
江时雨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尤其下一刻,翟显亭从身后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小时,原谅我。是我口不择言,是我说错话了。”
江时雨不欲理他,掰开他的手臂,转身恨恨地盯着他。
他便抓着她的手:“小时别走,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打吧。”
即便他在狱中受了苦,十几岁的小姑娘,力气依旧不如刚过不惑之年的壮年力气大。
她就这样被他带着,又扇了他几个耳光。
最后还是她受不了告饶:“好了,不闹了。”
她的力气没那么大,但他抓着她的手格外用力。
震得她手腕微微发麻,不忍心再去他的脸。
“老爷,咱们不该这样。体面一些继续走下去,好吗。”
她知道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她的孩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贬谪的贬谪,想必她也无法心如止水、随遇而安。
可若不这样安慰,她又能若何。
翟显亭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好。我听你的。”
“小时,我已经没了一切,你是我的唯一。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将她抱得很紧,几乎透不过气来:“小时,你会离开我吗?”
江时雨轻轻叹了口气,到底回拥住他,轻声道:“我不会走,老爷。”
他似乎放心了,一只手按着她的小脑瓜,强迫她枕在自己胸口,不停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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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翟显亭愈发消沉,江时雨每夜总要撑着衣裳起来,哄上半晌。
又一次他发癔症,坐起身后,伏在她胸口。她不停抚他的背,企图给他一丝温暖。
“小时,我们一起离开汴京好不好?你去求求他,将我贬谪到儿子所在的地方,当一地方官足矣,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我去做地方官,亦不会对新帝造成丝毫威胁,亦不会碍谁的眼。只要跟孩子们在一处,看着他们安好,我便也放心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如若不然,我整日做噩梦,早晚要熬得油尽灯枯。你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把我杀了,给我个痛快。”
江时雨叹了口气,再将他哄睡时,天便亮了。
葇荑轻手轻脚的进来,用眼神失意小姐可以用早膳了。
江时雨梳洗打扮后,徘徊犹豫良久,还是交代一句:“葇荑,老爷醒了,你先服侍他用膳,我去去就回。”
葇荑心疼小姐心疼得要命,只摇头:“小姐别去,婢子不许你这般作践自己。”
虽说主子嫁过来,便同老爷一荣俱荣一损俱荣。
没理由只享受老爷从前给的安稳生活,如今老爷需要人支撑时,便撒手不管。
可是男人撑死这个家是应该的,小姐没离心离德就可以了。
江时雨吩咐小厮取了马车,回头安慰道:“别担心我,我不作践自己,只同他说一句,他若不同意就算了。”
葇荑在原地只是叹气,想随小姐一块去,奈何府上服侍的人少。
她若也走了,老爷跟前就更没什么人了。
江时雨乘马车一路到了将军府,心脏突突突猛跳,竭力控制还是难掩因羞耻而脸红。
下马车时,没有葇荑在身旁,腿肚子一软,险些摔了一跤,好在还有早些年的拳脚傍身。
今日江启决不在府上,阿蛮也随他一块进宫了。只有管家瞧见她,身为管家,知道将军亲戚的本事还是有的。
立即将她请了进来,又回去通报给夫人。
周清浅近两年吃斋念佛,甚少招待江启决那帮“酒肉朋友”。听见江时雨的名字,拨动了心底的某根弦,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会了会她。
“小婶。”江时雨唤了她一声。
周清浅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客气,而且没有一丝敌意。
尤其她下一句的客套:“叨扰了。”更是让她扯了扯嘴角。
江时雨:“若是小叔不在,我便先回了,改日再过来拜访。”
周清浅兀自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听着她这语气是恭敬的,态度却是没伏低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