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我是不愿太子哥哥出来,看见江启决那么得意,所以诬陷他,败坏他名声。”
“二来我也怕舅舅放松了对江家的警惕,所以想挑拨舅舅跟江家的关系,让舅舅恨江启决派人刺杀,故而帮我铲除这个毒瘤。”
赵炆一口气说完后耷拉着脑袋,翟显亭皮笑肉不笑,翟沐言过来作势要给他点教训:
“所以你就利用舅爷是吧?让舅爷给你当剑使,你这一箭双雕,想得挺美啊。”
翟沐言最出阁的举动便是怼他,实际上什么也没做。
他始终记得自己身份,不管二人关系再怎么好。他到底是王爷,而自己是臣子。
待将来他继位,那便是皇上。谁敢随意跟皇上搬脖子搂腰。
赵炆连连否认:“没没没,我真知错了。”
随后睁大眼睛,一脸天真:“舅爷有所不知,我已牺牲自己,娶了江家大小姐为妻。”
“就是为了拉拢侯爷为我卖命,让他们兄弟阋墙,一同对付江将军和太子。”
翟显亭不会跟一孩子计较,大局为重。知道这孩子只是蠢了点,并非真对自己心生怨怼,便罢了。
否则他不依不饶又能怎样,将他抄起来放在长凳上打一顿屁股吗,他毕竟大了。
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不是圣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倒是赵炆见舅爷半晌未表态,有点急:“舅舅,您若不肯原谅我,我只有求我娘淑妃来给你道歉了。”
把娘搬出来,翟显亭还能说什么。翟家最宠爱的小妹妹,也是圣上最爱的宠妃。
“行了。不是很大的事,不必惊动淑妃娘娘。闹大了反而难堪。”翟显亭向来心胸宽阔,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若非大事,他也不想用这等私事,去动妹妹淑妃这最后一张底牌。
知道他娶了江雪霁,没有觊觎自己貌美小妾,这口气算是捋顺了。
男人都不喜欢自家女人桃花开得太旺,他也不例外。
“你还是太沉不住气,看见太子出来就心急做傻事,我早有打算。”翟显亭久违的目光中透漏出年轻时才有的厮杀冷漠:
“既他已经大好了,我便跟圣上请一道旨,要他去征讨西夏。”
爹爹的意图从前未同自己商议,一时间,翟沐言也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江启决拥兵自重,谋权篡位如何?”
翟显亭:“他不会。太子是他的逆鳞。”
翟沐言:“可他先夺了江山,再推太子上位,该当如何?”
翟显亭这样的年龄,甚少做豪赌之事,但这一次,不得不为。是最险的一步棋,也是最保险的一步棋。
“我想,太子殿下和圣上不和,跟他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夺了他的江山,让他有可能尸骨无存,是另一件事。”
他可以不喜他爹,不代表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杀他爹。
“何况,江启决今日能夺了他爹的江山,明日就能夺他的江山。”
何况改朝换代有那么容易么?翟显亭昔日裁军,弥补国库空虚,就等着这一天。
“如今军中叫苦连天,无心恋战,只怕他是战神,笼络人心也是艰难的过程。”
“将士常年解甲归田,早已不愿再做提心吊胆的生活。”
翟沐言知道父亲老成谋国,但是赵炆,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白白的战功给他捡去,再度壮大他的势力,让他得圣上倚仗,对我们哪有好处。”
“就是要让他战功赫赫,然后功高盖主。”翟显亭设计的棋盘,自己做裁判,势要让他惹圣上忌惮。
“到时候我会联合西夏,要他派使者与圣上谈判,求和的条件便是血债血偿,由江启决的首级,换被他斩杀的无数胡人。”
赵炆上前一步,发狠道:“若他吃了败仗,西夏不求和了,当如何?”
翟显亭冷哼道:“那不是更容易?这样的酒囊饭袋,留着也是白白牺牲我北宗将士。”
所以他打不打都是错。
江时雨随丫鬟拿了点心进来,未急着进去,在门外听了一句半句。表面上未觉有什么,却开始莫名心慌。
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送来了点心,赵炆看见她后,同是一愣。
用眼神向翟沐言发问:我等的商议恐被她听见了。
翟沐言用眼神制止道:父亲信她便可,不必担心。从前她就不算江家人,如今嫁入翟家,便是翟家的人。
丫鬟们给主子换了新茶,只相爷那杯,是江时雨亲自捧着过去。
“瞧着老爷今日来精神不济,恐是为国事操劳累的,今日泡了些提神醒脑的,不知合不合老爷口味。”
翟显亭和煦一笑,接过娇妾的茶,小酌了一口。
他无意试探她,只单纯的觉得她不会。她平日里的讨好,没有麻痹他的神经。她的忠诚是她继续留在这里的筹码。
江时雨送完了点心,给老爷请了安,先回了院子。
葇荑走在身侧,看她满脸愁容,有些于心不忍。
翟相和王爷议论的时候,她陪着小姐一起奉茶,也听见了。
知道小姐在想什么,只是着实替小姐捏了一把汗。
“他会没事的。”回去后,葇荑没来由的一句话,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呀。”
江时雨试了好多次,看书、画画,都没能将这恐怖的一幕,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
从一开始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小叔被押上囚车,送往菜市口斩首。
现在睁着眼睛,眼底却空无一物,到处都是小叔的血,飞溅到地上、墙上,染到她眸中。
随后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拎着一把伞,出门去。
葇荑看见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拦:“小姐要么吩咐婢子去吧。”
江时雨没有搭腔,只咬了咬牙,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知道要下雨了。
第 52 章
江时雨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抵达将军府时,雨果然落了下来。
还未进到将军府,先看见了阿蛮。
阿蛮看了一眼二小姐,还当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定神又望了一眼,确定后,立即迎了过来。
“二小姐是找将军吗。今日他恰巧在府上。”
江时雨站在那里,半晌未说话。
她知道她现在回头,翟显亭的那辆马车还能等她回家。
只要今日见到小叔,从此翟家再也不会有一辆接她回去的马车了。
雨水落在头上,很快打湿了她的发丝,顺着耳朵和下颌落下。
她抿了抿唇,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没法战胜自己的内心,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小叔去送死,她怕自己明哲保身之后,听见小叔的死讯,余生依旧会后悔。
如果怎样选择都是错,那么小叔安然无恙,换她彻底失了相爷的心。
阿蛮不敢过来拉她,嘴上敦促道:“小姐何事?要不要先进来避避雨。”
这雨越下越大,他站在门厅里,看着小姐站在大门外头的雨里,怎么都于心不忍。
最后干脆迈出来两步,离了门廊的遮蔽,同她一块在雨中站着。
“烦劳去通传一声,我有事要见他。”江时雨只顾着冲动过来,却忽略了周清浅不欢迎自己。
若是撞见她岂非尴尬,她实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了。
阿蛮“嗐”了一声:“小姐不必这么客气。”
随即向她挥舞着手臂:“快进来,别淋湿了。”
只差脱口而出一句:将军的家,不也是二小姐的家嘛,娘家。
不过看小姐脸色不好,便将话咽了回去。
江时雨不再踌躇,随他一块进了去。穿过檐下长廊,顶着被雨浸透的衣裳,恍然间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有人呜呜咽咽的叫着什么,那声音如此熟悉,像极了周清浅。
“那边,是谁在喊?”她随口发问。
阿蛮实不愿将军在二小姐心底留下什么可怕的印象,便敷衍了过去:
“咳,是夫人病了,将军请了郎中为她瞧病。”
“嗯。”江时雨点了点头,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从声源传过来的地方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病?”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蛮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
“我对夫人的事知道的不多,兴许是不知满足,心底的不满越积越多,就患了失心疯了。”
“疯了?”江时雨被骇了一跳。
再抬头看阿蛮,阿蛮自知失言,连忙拱手告退:“小姐稍等,我去通报将军,将军知你来了,一准高兴。”
江时雨还想再说什么,阿蛮溜得倒快。
江启决听见阿蛮过来通传,果然意外惊喜,不忘板起脸孔训斥道:
“小时不是外人,什么时候她过来还需要同传了。”
阿蛮夹在中间觉得好难,两边的祖宗都不敢得罪。
只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应道:“属下知错,下次定先将二姐请来。”
心里期盼着下回二小姐再过来,可别再叫自己过去禀报了。
不然一个要通传,一个不要,他夹在中间当肉夹馍,实难。
江启决过来的时候,便明白不是阿蛮有意要她在雨里等候的。
而是她有意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冤枉了阿蛮后,江启决在想,下次过来不再训斥阿蛮了,也不再强她所难。
只要她开心就好,就按她喜欢的方式相处。
过来的匆忙,没有撑伞,被雨浇了一头。
这会儿两个落汤鸡相对而立,他的笑容总像雨后的彩虹。
随后雨并没有过去,还有湍急的态势。
江启决:“进来喝杯姜汤。”
江时雨:“不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那好。”他也不再进而邀约。
“圣上可有下旨叫你去征讨西夏吗?”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避开他的目光。
这一次,终于肯赏给他一个眼色。
江启决明白了。翟相的计划,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还同兄长商议了一下对策,如今从她口中听闻此事,唯恐她是听了翟相的墙角,过来给自己报信的。
哪怕男人都不能容忍女人的背叛,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女人,被自己放在心上宠着的。
“此事凶险,不如从前。相爷有意叫你有去无回,你当珍重。能推则推,如若不能……”
江时雨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掩了口。
“小时,不要和我说这些。”江启决悔恨又自责,为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他早猜到她是来同自己说这事,他绝不会见她。
到底是因何故,让他忘了形。
是思念,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她,跟她说话,便忘了她的处境。
“那好。你知道便可。”江时雨话说完了,倒是跟他心有灵犀:
“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又说:“我今日只当作没见过你。”
江时雨弯了弯唇角,笑了一下,说:“好。”
江启决:“等等。”
后悔了么?她果真站在原地等了等。
“你的衣裳湿了,要么进来烤干再走,免得着了风寒。”江启决总看不得她披着这身湿漉漉的衣裳回去。
“不用了。”他不是让她快些回去吗,她也想走了。
方才只顾着说话,他未发觉身上的衣裳湿了。
这会儿感觉身上像裹了块湿抹布,更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那你等等,我去取伞过来给你。”
“好。”她过来的时候拿伞了,只是放在府外,没有带进来。
她的“好”明明是答应了,却在他回去取伞的时候转身便走。
还未离开将军府,不知周清浅从哪里跑出来,她身上都是抓痕,不知是自己抓的,还是旁人做的。
半张脸淤青,仿佛在那里撞的,经久不见,仿佛老了许多岁。
身后看护她的人追过来,周清浅一把抓住江时雨的手腕:“救我,救救我。”
江时雨没有推开她,也没有一丝回应,只冷淡的看着她。
“我没疯,我真的没疯。你求求江启决放我出去,不要再给我灌药了好不好?”周清浅说话间,将自己身上仅存的首饰摘下来,通通塞给了她:
“给你,这些都给你。只要江启决让我离开,不再关着我,我还有很多可以给你。”
江时雨将那些珍珠玛瑙推还给了她:“我不喜欢这些,也不缺。”
周清浅如同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肯放过这个挣扎求救的好机会。
只江时雨迟疑困顿的片刻,周清浅已被其他服侍的下人架了回去。
阿蛮训斥了那些下人两句:“怎么搞的?连夫人都伺候不好。是不是等着将军把你们都赶出去?”
一群人只低着头,听了训,方才转身追上了伺候夫人的队伍。
“二小姐受惊了。”阿蛮没有留她等将军取伞,因知她带了伞。
而且她要走,将军都留不住,他更留不住。便不多费口舌、败好感。
只将她一路送出去。
江时雨弯腰捡起靠在墙角的伞,似是随口问了句:“为了娶了她又不珍惜?”
阿蛮的嘴角抽了抽,家丑不可外扬,可二小姐不是外人。
便忍不住为将军分辨两句:“夫人跟长工在一起,被将军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