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雨望着远处滴丝成线的雨,撑开伞,离开了他的门前。
阿蛮的话和周清浅的模样,始终在脑海中倒映。
水洼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未来。
江启决脾气不错,依旧忍不了夫人背叛,所以将她弄得半人半鬼。
翟显亭脾气也很好,想必也忍不了她的背叛。周清浅会是下一个自己吗。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江启决知道这事了。
但凡做过的事就没后悔过,可惜她不能未卜先知,不然她便不会过来。
但来都来了,怎样的结果她都承担。其实不承担也不行。
如果重新选择一次,再不知道他是否知情时,她还会过来,因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算是报恩吧。她在心底如是说。
毕竟是小叔将她捡回来,没叫她流落街头给人欺负。
兴许没有小叔,她早就死在街边了。
现在她还清他的了。
江时雨抬头看了一眼撑着的雨伞已经走远了,待江启决出来时,自然不见她。
本不是反应如此迟钝之人,只每次看见她时,脑袋用像被什么塞满,然后缺根弦。
就像刚才那事,明明可以吩咐下人去取伞,他陪她等着,还能同她再多待一会儿。
望着她方才站过的地方,心底止不住的担心。
很怕她此番回去,翟相不会轻易放过她。
而他也想好了,翟显亭若敢打她骂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带她走。
独自负手在廊沿下站了有一会儿,直到小厮过来禀报:
“将军,宫里来人了,是乾公公传皇上圣旨。”
江启决收回思绪,去到院子里接旨。
果不其然,是皇上叫他去征讨西夏。
用膝盖都能想的出,皇上听从了翟相主和的进言,又叫他去打仗意味着什么。
一个拿将军性命做儿戏的人,实不值得他卖命。
但江启决还是跪下去:“臣接旨。”
第 53 章
江时雨回去时便感觉不太舒服了,可能是看见周清浅的那一幕,让她犯了恶心。
她既未想过拯救她,也没想过落井下石。
她知道那辆等她回家的相府的马车没有了,这一次,翟显亭没有在半路等她,而是在门口等她。
看见相爷的时候,心脏猛地突突一跳。
翟显亭自诩不再年轻了,不该像年轻小伙子那样,气急败坏的质问出门的小妾,也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冷嘲热讽。
只平静陈述了句:“多此一举。”
江时雨死死地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他。
可既然还想跟他在一块,便只得逼着自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对不起。”
“朝堂之事,岂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翟显亭满眼失望。
她回来时雨已经停了,雨后阳光打在身上,却依旧止不住的寒意。
“你去了。你扭住乾坤了吗?”翟显亭给她听到,就是不怕她去通风报信。
命运的齿轮要碾下去,即便提前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的结果,也改变不了轨迹。
江时雨突觉刺痛难耐,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胃痛,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问心有愧,加之淋了雨,着了风寒,才有这样的症状。
“所以,你甚至没有一丝悔改。”翟显亭多于一问。
因为即便她说“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做了。”
也无法挽回他对她的寒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你的歉意,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
翟显亭不想再看见她了:“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到底是谁的女人再起来。”
比起周清浅的境况,她跪在那里,明显好上很多。
她想让老爷把这口气顺过来,她亦知道很难。
翟显亭知道圣上下了旨,本该心情舒畅。可只要一想到屋外跪着的那个小女人,便痛恨得心揪,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
午膳是跟家眷一块用的,平常便食得很少,今日更甚。
吃到一半,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老爷,您过去看看吧。”
“江小娘子……江小娘子她……”
翟沐言放下筷子,问道:“怎么了?要说就说,吞吞吐吐。”
他知道父亲罚了她跪,也知道为什么罚她。
只猜父亲心软,知她犯了错,也不想将她一棒子打死。
若任由她跪坏了身子,总要后悔。
倒是翟显亭还在气头上,绷着脸训道:“如何尊贵之躯跪不得,什么时候主子用膳,下人还敢打搅了。实在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们,让你们失了规矩。”
转头向易文风吩咐道:“将今日屋外伺候的人尽数赶出去,免得在相府惹是生非。”
易文风自然知道丫鬟被从大户人家赶出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但老爷在气头上,谁叫她们倒霉撞枪口上了。
那通风报信的小丫鬟一开始就没想邀功,但瞧见江小娘子跪出了血,分不清是月信还是什么。
若没看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哪能当作没看见。不然江小娘子这老爷的新宠,万一有个闪失,又要追讨她们瞒而不报。
小丫鬟,命真贱,怎么都做不对。
听见自己要被赶出去,哭哭啼啼的还在禀明实情:“老爷恕罪,江小娘子昏过去了,婢子不敢视而不见,求老爷宽宥,别把我赶出去。”
翟显亭并没有收回成命,小丫鬟无辜被迁怒,以后的命运无人在乎。
倒是他终放下了筷子,因为本就吃不下。
出去看了一眼那女人,她千真万确晕了过去,葇荑在旁边扶着她抹眼泪。
老爷不叫起来,她也不敢私自扶小姐回去。
即便有权有势的娘家可以依靠,碰上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在夫家受了委屈,都不敢太过声张。
何况像小姐这样无依无靠的,最大的依靠就是夫家,哪敢为所欲为。
小姐晕倒前一直捂着小腹,说小腹好痛好痛,好似被人下毒了一般,也像有人拿着铁杵疯狂搅拌,拉着她的血肉下坠般的疼痛。
好在老爷很快过来,葇荑才升起来的希望,因为看见老爷那张冷脸,而退缩了。
小姐痛晕了过去,老爷没有将她抱起来,送回去,甚至连过来都没有。
只嫌弃地站的远远的,吩咐两个下人过去将她扶起来,送回去。
葇荑看见了老爷一脸厌恶的神情,仿佛在看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随后赶紧收回目光,跟着几个下人,一块将小姐扶回去。
才回了屋子,替小姐清洗干净,发现小姐不再流血了,而且清醒了过来。
葇荑也顾不上主仆尊卑,紧紧握着小姐的手,泪眼婆娑。
不知是老爷还是大公子宣了郎中进来,为她号过脉,神情十分复杂。
欣喜中透着担忧:“恭喜小娘子,您是有身孕了。”
江时雨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有一个小生命像颗种子一般,种在了她身体里。
慢慢生根发芽、成长,然后瓜熟蒂落。她就要娘亲了吗。
她显然还未准备好,不过既然新生命来了,她不会逃避,会勇敢的等待她的到来。
她一直渴望有家人,虽然没有爹爹和娘亲,但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便是她的家人。
以后那个小生命便是她的家人,同她生死相依。
郎中又说:“不过小娘子才淋了雨,又跪了太久,有滑胎迹象,要留心安胎。”
江时雨本就不是娇弱的性子,歇了一会儿,缓了口气。
“有劳大夫。”
将被子里偷偷抚肚子的那只手拿出来,一指旁边的匣子:
“葇荑,取赏钱赠予大夫。”
这天大的喜事,葇荑早就准备好了。
给了银子,将郎中好生送了出去,又吩咐小厮出去抓药。
葇荑还未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为小姐高兴,但还不能感同身受的,也喜爱小姐肚子里的小生命。
“小姐,咱们这次的困境有解了。”
要是相爷知道自己老来得子,一定会原谅小姐这次的鲁莽。
然而她猜错了,翟显亭知道这事后,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便到了。
如果没有这事,他甚至不想再看见她。
但如今他肚子里多了个孩子,他没法放置一旁不理。
葇荑看见老爷过来,还未等老爷开口说“出去”,已经很自觉的麻溜离开。
在心底默默给小姐打气,希望小姐一鼓作气,能靠这个孩子扭转僵局。
虽然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是无辜的,不是棋子。
翟显亭依旧冷脸,甚至未坐在她床板,只远远的站在那。
江时雨再次道歉:“相公,对不起。”
空有浑身解数,她的撒娇讨好还未使,已经被他打入地狱:
“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不要!”她一向要强的性子,这会儿也觉眼眶发酸。
从床上滚下来,穿着葇荑替自己换的寝衣,很想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仔细摸摸他的孩子。
再次被他一记无形的耳光打醒:“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野种。”
江时雨被夫君狠狠羞辱,没有多余的力气委屈,她只努力思考怎样保住他的孩子。
“老爷,这是您的孩子,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发誓。若有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翟显亭这半生听人发过的誓言不少,只那些极少应验,多数还活得好好的。
他的确喜欢孩子,但他不会替旁人养野种。
何况,想起她的背叛,便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江时雨:“老爷,如果你不相信,等孩子落地,我愿意滴血验亲。”
“如果证明那不是你的孩子,任凭老爷处置。”
翟显亭不为所动,他不是冲动之人,只是想起从前自己与她说的,叫她给自己生个孩子。
再想到她有可能背叛自己,便觉得如鲠在喉。
这个孩子,他不会留。尤其有可能是江启决的孩子。
翟显亭更想杀了江启决,他和他的孩子共赴黄泉。
江时雨嫁过来的时间不短,对老爷虽不是特别了解,也大致掌握了他的脾气秉性。
老爷一旦决定什么,是不会因为旁人的规劝而动摇的。
所以,他注定留这孩子不得。
她可以为了讨好他下跪、献媚,任由他责罚。但不能牺牲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骨肉,她素未谋面的家人,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于是,在那一瞬间,她放弃了希望。
平静的同他请求:“那么,可否恳请老爷给我一封休书,我会滚得远远地,再不让你看见我,不惹老爷心烦。”
翟显亭听了这话就有些想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
她在想什么?怀了江启决的孩子,还跟自己要休书,然后跟着江启决去生活,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
他脾气好,不代表没有。
他没有弄死她们,已是他心慈手软。可她欺人太甚。
原本有那么微乎极微的希望,因为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一点点可能会是自己的,虎毒不食子,不忍心下手。
如今听见她如此急不可耐的要去找她那姘头,翟显亭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他不会留,她也别痴心妄想能去跟孩子爹团聚。
第 54 章
赵慎不能去回忆,自己被囚就算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可翟显亭算计江启决坠马,万一他在那一役死了呢?他可是余生再见不到他了。
杀挚友之仇,焉能忍了?
他只怕自己一时冲动,还未将翟相旧党全部查明,就冲到牢里把他杀了。
杀了也就杀了,北宗不会离开任何人就会灭国了。
没了翟显亭,那些混迹在朝堂中、还未被揪出来的他的旧党,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他不信谁会对翟显亭忠心耿耿,到了不在乎自己和一家老小性命的程度,也要为他报仇,胶东风云。
江启决:“他杀过我,他的女人救过我,扯平了。”
赵慎十分想爆粗口,这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他和他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江启决望着他,好似在说:“怎会无关?”
说出口的却是:“这是我跟他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赵慎更生气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江将军跟翟显亭成了惺惺相惜的政敌,自己反倒跟他无关了。
只有他和江将军才能称之为“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翟显亭哪配?
“望皇上成全。”见他不为所动,江启决又求了一次:
“只这一次,下次他再犯错,圣上可随意定夺。”
什么叫下次可随意定夺?赵慎拿他没办法,明明这次,或者任何一次,他都能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有点生气后,他还是冷着脸答应了:“朕就给你这个面子。”
江启决再拜:“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慎从鼻孔里喘口粗气:“只这一次,以后你甭想再在我这里预支什么人情!”
江启决低头:“微臣谨记。微臣这一次已经透支,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圣上大恩。”
赵慎听着愈发想踹他,哪怕从前就不是他的对手。许久未活动筋骨,那些禁足的日子,险些将他关废了。
他不习惯他这样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样子,就这一次透支人情的机会,还叫他给了仇敌。他想什么呢,又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