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锦书轻瞥桌上的玲珑簪,用手帕拭着指尖,缓缓说道:“一些小伤不必紧张,雪梨汤我会喝的,李尚仪早些回去复命,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听此,李尚仪无奈浅笑,只好不再耽搁,拱手行礼后,便提步退下。
待人走后,沐锦书沉默下来,面色微微泛白,显得心事重重,也不再让芙岚继续梳妆,则是在长榻上歇息下来。
她没去动桌上的雪梨汤,众侍女面面相觑,也不好去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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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锦书有个不愿提起的人,那便是远在北疆的二皇子谢明鄞,与太子同出一母的兄弟,也是她曾经最亲近的兄长。
沐锦书自幼在宫中长大,伴在皇后左右,太子身处东宫,性情严肃,唯有清和雅正的二皇兄最疼爱于她,且常来与她作伴。
只记得那年贪玩,央求二皇兄带她偷出宫游玩,京城厚雪未化,雪湖景色宜人。
沐锦书欣喜雪景,一心想将景物作画,却误与皇兄走散,因生得娇俏,齐国公家那个纨绔子弟调戏。
皇兄寻来时,竟齐国公之子的手臂打断,卧床不起,因此齐国公在上朝同皇帝告了一状。
就此,二皇兄被圣上罚跪于乾天殿整整一日一夜,那时偏偏又落起大雪,分外寒冷。
果不其然便倒入雪地中昏迷不醒,回去就高烧不止。
沐锦书不记得他昏迷了多久,只记得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榻旁,怪自己惹事,害二皇兄为她受苦。
那晚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浑浑噩噩的呓语,消停许久后,到夜半时二皇兄精神恍惚,将榻旁的她惊醒。
稀里糊涂间她被按入了榻,也未想过与他能有那样的亲密,明明是最疼爱她的义兄,却做了那样的事。
任凭她惊慌失措,二皇兄犹如换了一个人似的,陌生到了极点,她也唤不回他,只记得他那高烧般的体温。
也是从那时第一次发现兄长的心思不止于兄妹之情,她不知他是否认清她是谁,但她被吓到了......
自那晚他高烧之后,沐锦书不敢再见二皇兄,不知如何面对他,以至于他拖着未愈的身体站在琼思斋许久,沐锦书都没敢见他。
那些违背礼数贞洁的事使她惶恐不安,所以只能逃避一切。
那个寒冬之后,二皇兄被皇上派往北疆历练征伐,走得那天,沐锦书只敢站在高远的城墙望着他的军队远远离去。
这件事便变成了沐锦书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小心翼翼的掩藏着,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已并非完壁。
但从此之后,她的身子好像变得有些奇怪,变得越发敏感,会梦到那晚的兄长,每次醒来双腿便会发软。
沐浴时也不敢再让侍女伺候,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与其说是不喜,不如说是害怕自己过分敏感,被人发现。
渐渐的,沐锦书察觉到自己在想念与兄长的亲近,可明明又是感到害怕的,她一定是疯了。
她素来以清贵娴静自持,难不成实则是个轻浮放荡的女子,不贞不洁。
沐锦书越是这般想,便越发委屈想哭,极力掩饰自己,即便是夏日炎炎,也要里里外外穿得严实。
又加上沐锦书不善言语,因此世人皆道昭宁公主清冷孤傲,端庄大方,不常与人交涉,是一朵不可触的高岭之花。
这一来二去,便成了京城贵女竞相学习的典范,皇上皇后都对她这个义女分外满意。
但只有沐锦书知道,什么清贵高雅,早与她相悖,不过是虚假的表象罢了。
二皇子将班师回朝的消息,对沐锦书而言,恐怕就只有心绪不宁了,暴雨淋的风寒,她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ps:女主是个敏感的体质,不能乱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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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谢明鄞
六月下旬,于北疆历练两年之久的二皇子班师回朝,听闻当天不少百姓皆于城前迎接,可谓是风光无限。
此次击退匈奴,战功赫赫,二皇子谢明鄞册封楚王,于京中设府,赐实封三千户,授金吾将军,掌管京围军务。
次日皇帝于澄瑞亭设庆功宴,为其接风洗尘,宴上皇后,太子皆有在场,大太监特意去了趟琼思斋请昭宁公主赴宴,只因昭宁风寒未愈,未至。
那日宫里尤为热闹,二皇子身为皇后之子,于北疆历练表现优良,深得皇帝宠爱。
这动静都传到琼思斋了,如今二皇子册封亲王,人人皆尊称一声楚王殿下。
午后的南风清凉,书房里的沐锦书持笔点绘着画卷上的莲花,先前这画又耽搁了几天。
一旁的侍女芙岚说着二皇子归京的事,沐锦书神色淡漠,笔下的动作却透着层心不在焉。
澄瑞亭那边是歌舞升平,琼思斋里却是一片清静,昭宁公主称病避宴。
两年前的那事,沐锦书的两个贴身侍女都知晓,自是懂得她为何不愿赴宴,公主只怕是躲都来不及。
对于芙岚说的事,沐锦书一字也没回应,二皇子如今回了京,往后的日子定少不了见面,能避则避吧。
在北疆的日子艰苦,见惯战场杀戮,或许那件事他也不放在心上了,亦或许有过别的什么北疆姑娘。
忽然掠过心底的一抹想法使得沐锦书指间的枣心笔一顿,似乎有些抵触。
窗牖正敞,鸟雀声声,许久之后,画卷上的莲花绘好,沐锦书才放下笔。
芙岚将茶水端来,瞧着两尺画卷上的笔墨,细腻流畅,惟妙惟肖,浅笑道:“公主的画技更甚了一层呢,明儿可要给皇后娘娘送过去?”
沐锦书掩唇微微咳嗽,接过茶水轻饮,先前的小风寒好了不少,还有些轻咳。
她目光落在画卷上,沉默片刻,才淡淡道:“待两日再去见皇后娘娘,不急这一时。”
芙岚顿了顿,回应了一声是。
......
二皇子的庆功宴结束后,便正式任京围巡警之职了,皇后娘娘惦念儿子,得空便将人传到凤仪宫陪伴。
因听昭宁公主风寒,楚王府曾来人探问过,不过都叫宫女随意搪塞了过去。
芙岚还在沐锦书耳边嘀咕着,“二殿下还是惦记着公主的。”
沐锦书像是不喜爱听,对这话不理不睬的,也罢,公主殿下这温吞的性子,旁的侍女们也都习惯了。
趁着天气好,沐锦书的病也装不下去了,再病着,只怕皇后娘娘得亲自领着太医来见她了。
沐锦书总算出了琼思斋,将碧池莲花画给皇后娘娘送去,艳阳将小脸映得红润润的,看起来气色像是好了许多。
近来皇后娘娘高兴着,见沐锦书病愈,更是喜上眉眼,那碧池莲花虽耽搁了许久,但情有可原,便没有责备她半分,反倒因画得精致而给了奖赏。
李尚仪展着画卷呈于其跟前,魏皇后眉眼含笑地打量着画中莲,连道几声好,又道:“拿下去,叫司制署的绣制一幅画屏,放在寝殿里,本宫要日日见着。”
李尚仪浅笑着遵命,沐锦书瞧着魏皇后的笑颜,可见二皇子的回京对于皇后来说是有多欢喜。
念在沐锦书刚病愈,魏皇后叫御膳房上了着调养气血的茶点。
亭院风景秀丽,夏日炎炎,旁的竹制水风车潦起的水帘带来一阵清凉。
魏皇后轻摇着团扇,道:“你这身子着实娇弱,这般酷暑,都能病上这般久,改明儿起,本宫让人多配些药膳,送去琼思斋,给你调养身子。”
沐锦书听言,心中暗叹,但也不敢直言,她不太喜欢喝药膳,寡淡且腻味,病上这么久也是装的。
沐锦书还是要道一句,“谢阿娘关怀,昭宁好着呢。”
魏皇后瞧了瞧她的气色,心绪放平,转而笑道:“你二哥回京多日了,可有见过了?想往年,儿时你便是最粘他的,闹了不少笑话。”
沐锦书抿了抿唇,温声道:“近来昭宁神色不好,一直没能去与二哥叙旧。”
魏皇后道:“本宫见他还是念着你的,改日去见见也是好的,省得这两年不见,落了生分。”
沐锦书心绪微微起波澜,颌首道:“昭宁知晓。”
红桌上的茶点香甜酥脆,静静摆放着,方才沐锦书尝了一个,味道是喜欢的。
魏皇后叫她若是喜欢,便拿些回去吃,沐锦书点点首。
魏皇后停顿片刻,是想起了什么,道:“七月七乞巧,那日京城无宵禁,各世族贵女皆会绣品赛巧,祈祷姻缘,算算也没几日了,往年你无心参与,如今也该想想绣个荷包什么的。”
言语间,魏皇后打量着她的神情,顿了一下,又道:“那日本宫容你出宫走走,若是遇见心仪之人,手里也好有个什么东西赠出去,平津侯长子应也会游游京坊吧。”
大庆国风开放,文化博采众长,逢节必假,少则一日,多则七日,若遇上特殊假日,便省了宵禁,这乞巧节有一日的休沐,便也不奇怪了。
皇后娘娘这拉郎的意思着实明显,又惦记着说亲的事了。
沐锦书听言,有片刻的停顿,但仍是颌首应了是。
荷包?沐锦书女红做得少,她的绣工可不如画艺呢。
......
回去时,烈日变得和煦不少,白云遮阳,午后没那么热。
幽长的红墙宫廊中宫人鲜少,沐锦书缓缓行在其中,一袭天青色苏罗裙衬得她清雅脱俗,气质有加。
身后紧跟着的侍女芙岚手里提着装糕点的食盒,沐锦书微微低眸,些许的心不在焉。
听闻这时间段金吾卫巡逻京围,沐锦书也就挑了这时来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巧好不会在宫中见到那人。
她心中是这般想的,在宫廊转角时,便听着一道沉稳的步伐声,身旁芙岚忽低声唤了她一声。
似要与人相撞,沐锦书忙停住脚步,一入眼的便是那人的玄色劲衣,腰间的青白玉佩,带着逼人的气场。
沐锦书心间一惊,忙抬眸望去,那人的俊朗容颜映入眼帘,他眉目深邃,带过一抹惊异,颇高的身量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她顿时僵住,有些人有些事越是刻意去躲,便越是容易见到,她算是信了这样的言论。
眼前的男人熟悉但也陌生,比起两年前,五官硬朗些许,身量更高。
这正是二皇子谢明鄞,如今军功赫赫的楚王殿下,她避而不及的人。
沐锦书愕然回神,压下眼眸里那抹慌乱,连忙后退拉开距离,极力让自己淡然如常。
他轻瞥着沐锦书拉开七尺的距离,这可退的不是一步两步啊。
沐锦书低眸道:“昭宁见过二皇兄。”
她面色看似清冷如常,尾音掠过的一抹颤意暴露了她的怯场,心间更加慌乱。
那人似有片刻沉默,松缓眉宇,向她迈步靠近,“这几日你皆未有露面,听是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他声线清和低沉,似乎没有一丝生分,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隔阂都没有发生过。
沐锦书却因他的逼近感到手足无措,浅浅退步,抬眸与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对视上。
却因此心间一抖,无法忘怀他曾用如此的一双眼与她炙热相视,甚为心怯。
“我......”
想起另一面的兄长,沐锦书不知如何心平气和下来,他曾经温柔可亲都是骗人的。
踌躇片刻,到最后沐锦书低着首,疾步越过他的身形,没有回应他的话,便远远离去。
侍女芙岚见沐锦书逃走,差些没反应过来,忙向二皇子福身,急急追上沐锦书。
远处宫廊红墙旁的栀子树枝叶随风摇曳,花香阵阵,难得今儿夏日和煦。
仅迈出一步的谢明鄞停顿在原地,侧身看向那远去的倩影,薄唇微微抿紧。
****
凤仪宫的凉殿里,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正坐于盆景雀梅前,修剪着枝丫,她抬眸瞧向作礼的青年,淡淡一笑。
“今儿金吾卫不是事务较多吗,怎么又来了凤仪宫。”
谢明鄞立在不远处,放下行礼的手,回道:“远在北疆时,时常想念母后,儿臣想着得空便多来孝敬母后,这不,事务处尽便又来了。”
魏皇后笑了笑,虽不知他是不是时时想着她,但这话听着是让人高兴的。
“你呀,近来都不知见本宫多少次了,像是在逮谁似的。”
谢明鄞仅是轻扬唇角,不作言语,除了某个不愿见他的人,他还能逮谁呢。
谢明鄞微敛心绪,侧眸看向桌面上的画卷,便行过去,将其展开。
只见画上碧池兰亭,莲花娇俏,笔墨细腻,赏心悦目。
魏皇后见他在看画,便解释道:“这是昭宁画的,今儿刚给送来,如今她的画意是越发通透了,本宫甚是喜欢,叫司制署绣制成屏风。”
谢明鄞目光在画上多停留了片刻,才抬眸道:“适才来时儿臣恰巧撞见了她,两年未见,昭宁与儿臣都有些生分了。”
话语落下后,谢明鄞神色有些低落,顿了顿,又道:“这画,儿臣也喜欢,母后若叫人绣成屏风,便多绣一扇给儿臣可好。”
魏皇后将修剪盆景的剪子交与身旁宫女,行到桌旁,“你若喜欢,让昭宁给你画一幅,与本宫抢个什么劲。”
谢明鄞道:“昭宁如今疏离儿臣,只怕她不愿赠儿臣画卷。”
魏皇后则将画卷收起来,“你们到底是兄妹,再生分能到哪里去。”
皇后将画卷交与宫女,吩咐其置放好,温和闲语道:“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往年叫她上点心,皆都随意搪塞本宫,一心只有书画,也不知今年可会动手做些绣品。”
谢明鄞眉目淡然,幽幽道:“听闻母后有为昭宁挑选驸马的心思了。”
魏皇后行到罗汉榻处坐下,神色慈和,回道:“求娶昭宁的世族可不在少数,那平津侯前些日子为其长子还探问过你父皇,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