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运气有点儿好。
若是晚出来半盏茶的时间,就被活埋了。
宁桃心头砰砰直跳,握着伞柄的手颤了两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打量了院里好几眼,才缓过神来,道:“咱们住的那个屋子倒是还好。”
他们来时带的东西,都还在里头,尤其是那口箱子,除了一些吃食,还有好几本书呢。
他那本数术书都翻译了快一半了,经过这二十来天在船上的努力,他能想起的,认识的单词已经快上万了。
所以说,只要不是特殊的词汇,他现在看一本外文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到了后来这几日,翻译的速度就快了不少。
所以,这东西不能丢。
他记得就放在客厅的窗户边上。
小武见他迈开脚要回去拿东西,吓得腿都软了,整个人扒着宁桃的袖子,颤声道:“公子,淡定点,咱们那东西在乌木箱子里,就算是这屋子都塌了,咱们也能把它给刨出来,现在您过去太危险了……”
宁桃道:“我瞧出来了,咱们住的那边结构没有问题。”
小武不撒手,“您不能去,要去也是奴才去!”
说着,就把手里的伞塞给宁桃,自己往院子里冲。
宁桃一把将他给拉了回来,无语道:“你瞎跑什么。”
他要进去,是因为他这两日没事的时候,把屋子的结构给研究了好几遍,北余的屋子与京都的不一样,与杨柳县的也不太一样。
这结构看起来更好看,更温婉一些。
而且北余因为气侯的原因,阁楼特别多。
他们这座院子厨房是后来才建的,大门这边也动过,但是与主屋那边并不相连。
是以,厨房这边塌了,主屋那边只是屋檐被扫了个角,其余的地方连动都没动。
“那您告诉我从哪里进,奴才去把东西拿出来,反正您不能进去……”
宁桃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敲了他一记:“行了,别哭哭唧唧的了,咱们一道进去。”
两人刚进去没多久,王学政听到这边的动静,领着几个人撑着伞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见到一片废墟,王学政吓得腿一软,嗷嗷地就哭了起来。
“宁大人你这么年轻,怎么就……”
“可怜的宁大人啊……”
宁桃抱着乌木箱子从主屋出来了,小武抖着手撑着伞,听到这震天的哭声,齐齐一愣。
王学政紧闭着眼睛,刚准备嚎得再大声些,就见院里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矮的背上背了个箱子,手里撑着一把伞。
宁桃好笑道:“王大人是在哭下官吗?”
王学政抹了把脸,仔细看了看从从容容走过废墟的宁桃。
直到宁桃站到了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宁大人您您没事就好。”
“运气好,毫发无伤。”
说着王学政还想上手摸宁桃是不是真的。
宁桃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朝旁边傻愣着的大汉道,“麻烦帮我把箱子抱到你们学政那里,我这边已经不能住人了,以后我就住在你们学政那里。”
说完又喊了另一个人,让把小武背上的东西也给接过去。
王学政恍然道:“对对对,这院子肯定不能再住人了,宁大人以后就住我那里。”
宁桃但笑不语。
回头看了一眼塌得不能再住人的院子。
迈开腿跟着王学政去他那里住了。
宁桃起初还觉得挺奇怪,府学这边地势高。
下个月就要乡试了,府学的学生应该加紧时间读书才行。
他们这里又没被淹,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直到昨天晚上他闲着没事,站在门口瞧了瞧,才发现他们住的这边是府学的老房子。
学生和教室都在对面六七百米的地方,晚上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唯有他这边只有他这一个屋子里住着人。
所以,这两日来,他这边连个鬼影都没得。
宁桃到了王学政那里,也不管对方怎么安排,率先给自己找了个看起来不错的院子,让人把东西给搬了进去。
因为刚才进屋拿了东西,所以身上又是水又是泥的。
宁桃毫不客气道:“麻烦王大人让下人给我烧些水,我打算洗个澡,还有有吃的吗?你们这两日给我们主仆二人留的东西太少了,昨天晚上最后一顿什么都吃完了,今日咱们还没吃东西呢,有什么可口的饭菜也准备一些。”
他想了想又道:“我最喜欢吃鱼,听说余州的鲤鱼最是肥美,不如就一鱼两吃,半条红烧,半条剁椒吧。”
“对了,再帮我准备点丸子汤,多放点香菜,我就好那个味儿。”
他嘴巴快,一应交待下来,半点不给王学政插话的机会,转身就进了屋。
见小武还愣在原地,没好气道:“你是越来越回去了吗?”
小武打了个激灵,赶紧跟进了屋里。
王学政这边人多,不一会按宁桃的要求把东西就给准备好了。
小武一边帮他洗衣裳,一边弱弱道:“公子,奴才觉得您今日对王大人有点儿过分。”
他们家公子明明平时挺和蔼的一个人。
结果,今日办的这事,说的这话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
宁桃道:“过分吗?没觉得。”
余川的人既然很忙,他两了这两日没一个人过来瞧过,他可以理解为大家忙着救灾,能给他找个住处都不错了。
可偏偏,他这边屋子一塌,王学政立马带着几个大汉就跑了过来。
个个手里拿着东西,显然早就料到了这边会出事。
或者等着这边出事,好第一时间冲过来,说明什么,说明王学政闲得蛋疼。
结果这两日愣是没露个面。
他没当场抽他都不错了,还指望给他什么脸。
官位比他高又怎么样,他是乡试的主考官,在这边出了事谁也别想善了。
在厨房塌之前,他和小武还在里头用完了早饭。
要不是真是运气好,早特么被埋里头去了,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幸运的捡回一条命。
宁桃刚才仔细看了王学政的脸色,怎么说呢,一幅灰头土脸的倒霉相。
所以,他感觉王学政在这事上肯定干净不了。
宁桃泡了个热水澡,一肚子的气也就消了不少。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坐下吃了半碗米饭,就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满身是水的跑了过来,“学政,学政大人……”
“船找到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去救人?”
王学政一脸为难道:“别着急,我已经去联系抚台大人了……”
“学政大人咱们前两日过来的时候,您也这么说的,我那几位师兄住的客栈已经被水淹了一大半了,再不找船救人,怕是那客栈撑不住了。”
“我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情况?”
“你们要船救人?”
宁桃不等王学政说完,便已迈出了门槛开口问道。
两人扭头看过来,只见一个身量特别高的少年站在门口,对上他黑亮的眸子,两人下意识的便点了下头。
“我会造船,但是不太会用,你们自己应该都会水吧。”
“会的,会的!”
宁桃立马把自己要的东西给报了出来,怕他们找不到东西,道:“要是一时找不到,门板也可以。”
王学政倒吸了口凉气,忙道:“宁大人别着急,您拆了门板这可怎么行? ”
“那王大人帮忙找艘船,让他们去救人。”
他估摸了一下,这里的雨下了足足十来天了,中间不知道停了没,但是他站在这边能瞧见城里一片水光。
余川又是有名的水乡,没淹的地方估计极少。
田先生说省府的几位大人都在忙着救灾这话怕是一点都不假。
而王学政做为本地管理教育的官员,在这个时候不想办法救自己的学生,反而是在心疼门,宁桃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王学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咬牙道:“还愣着做什么,照宁大人说的赶紧备东西。”
宁桃让备的东西也不难。
余川用得着船的地方特别多,他们这边想要找制船的木头,或者作筏子的竹子其实挺容易的,两位学生见王学政让人去找东西,两人转身也跑了,说是找同窗一起帮忙。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就送过了不少。
这次回来的不止两名学生了,七七八八来了一大群,有人穿着蓑衣,有人撑着伞,个个脚上都有不少的泥。
“大人需要咱们做什么吗?”
第155章
宁桃打算做两个竹筏让他们先去救人。
除绳子之外, 他还需要削一些榫和卯用来固定木头。
小武平时在家跟他做过不少的玩具,宁桃眼睛到哪儿,他几乎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工具, 于是众人就瞧见主仆两人合作默契的双手翻飞。
宁桃把榫卯固定在筏子上,让几个学生再用绳子把竹子给固定一下。
大家一起帮忙,不到半个时辰一个二米多宽的竹筏子就绑好了。
宁桃擦了把汗道:“上面别坐太多的人,具体操作我不太会。”
一个白白胖胖的学生道:“我会,我会, 我小时候经常撑着筏着去湖里摘莲蓬。”
余川的人不会水的很少。
宁桃也会水, 不过离开老家的年纪太小了,北边极少像南边一样, 所以他的会也就是仅限于下河摸鱼,像筏子这种他们村那边还是木有的。
小河都撑不起这样的竹筏。
四个学生抬着筏子就出门了, 宁桃又带着大家继续做下一个筏子。
见竹子不太够了,有几个学生主动去后面砍竹子。
王学政在一旁看得嘴角一抽一抽的。
他这可是罗汉竹啊, 养了好些年了, 才长出这样的规模, 结果——
王学政想哭,扭过脸不忍心看自己的竹子被破坏。
人多速度就快。
第二个竹筏也很快就做好了。
宁桃这才发现, 不知不觉的雨就停了。
学生们欢呼一声,带着筏子赶紧去救人了。
宁桃一边用余下的竹子开始做第三个筏子, 一边道:“王大人,他们救的是不是今年参加乡试的学生?”
王学政心疼的没法呼吸,只哼了两声。
宁桃没听清楚,剩下的学生道:“回大人, 正是一些今年来参加乡试的学生, 因为他们没在府学读书, 所以,都住在了客栈里。”
有的学生家里穷,住的还是那种特别便宜的客栈,房子又低又矮,大风大雨的总会受点影响。
水一起来,想逃都没法逃,只得往屋顶跑的。
但是客栈本身就不太好,被水一泡能坚持多久呀。
前几日就有一家客栈的屋子塌了,砸了几个人,后来抚台大人带人去救了,不过因为雨大在,救出来人就没了生命迹象。
其中就有三人是今年的考生,还有一位他们是认得的。
所以,他们这一群学生才求到了王学政的跟前,因为府学的位置高,就算是超出水位线很多,也不会淹到这里。
可王学政却觉得人太多,府学根本住不下,说是要向抚台请示,可偏偏这都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真的这个时候,能早点救人总比晚点好。
宁桃道:“王大人咱们府学还有别的地方吗?”
王学政苦哈哈道:“宁大人也瞧见了,除了教室哪有什么旁的地方,您也知道,您先前住的那边年久失修……”
王学政说到这儿,突然闭了嘴。
年久失修把宁桃安排到那儿去了。
宁桃道:“那就先安置在教室吧,总比泡在水里强。”
这么艰苦的环境都过来了,也不在乎在教室打地铺了。
今年的北余的乡试肯定是不能按时考了。
雨一停,但城里的水却一时半会也退不了。
学生们救回来的人,除了一些参加乡试的考生之外,还有本地的一些没来得及撤离或被救走的百姓。
宁桃这边做了五个筏子,一趟又一趟的,救人救到了大半夜,差不多上千人,教室里打地铺都住不下。
事实上光把人给救上来这只是一个开端,后续的事情多的是。
吃喝拉撒哪一样都少不了,还有人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感冒发烧都是常事。
宁桃这一晚几乎就没睡,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孩子的哭闹声。
据说是饿是直哭,可府学的那点吃的,都给发送完了。
第二天起来,孩子已经饿得睡着了。
王学政忧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让他们把人接过来了吧。”
如果只接考生那人数还能少一些,因为这才七月初,许多人还在家里未出发了,城里的考生并不是太多。
可你却不能只救考生,杂七杂八的人一进来,全是大人还好,饿了渴了忍一忍还能凑合。
但是孩子却是忍不了的。
宁桃:“……”
这并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
宁桃深吸了口气,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水倒是退了一些,他想了想道:“有谁知道永安书局?”
做为全国统一招牌的书局,还是蛮有名的存在。
不管是百姓还是学生都有不少人举手了。
宁桃道:“小武你领几个人过去,到那边看看可有米粮,用不了多少,能坚持两天就够了。”
小武应了一声,挑了几个看起来力气大又会水的领着人走了。
宁桃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昨晚哭的孩子已经醒了,但是声音却小的可怜,被他一吵,其余的孩子也嗷嗷的哭了起来。
宁桃看向王学政,“可还有吃的?先给孩子喂一些,只要他们不哭了,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