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端着托盘跨进内殿,在桌上将瓷碗端出,一边道:“美人,今日天气燥,御膳房送来了降火的百合莲子羹,您用一些吧。”
谢芙身穿一袭烟纱重瓣淡粉衣裙,站在窗边,闻言看了过来。
却只摇头道:“我不想吃。”
早上起来时虽然心情不佳,但她很快便藏起了心中情绪,沐浴过后又在窗边站了几炷香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不能这样被动下去。
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谢芙转过了身,径直走到红木桌旁坐下。
纸鸢把碗勺都准备好,然后将百合莲子羹端到她面前,笑道:“美人还是吃些吧,御膳房特地为您做的呢。”
谢芙不知心中想着什么,掀眸看向旁边的身影,忽然问了句:“纸鸢,我记得上次在御花园见到那小药师时,你说……那小药师是随着崔院首过来的,此话是何意?”
听见她的话,纸鸢回想起那小药师,了然道:“是这样的……那日您昏迷时,太医院的崔邵丘院首过来为您诊治,那时崔院首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药师,我瞧着那小药师眼生,从前没见过,不知是不是太医院的关门弟子出师了,便多看了几眼。”
“这样么……”谢芙端起百合莲子羹,搅了搅,心不在焉地轻抿一口。
“美人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纸鸢略疑惑地望着她。
谢芙眼睑垂着,清清淡淡一笔带过,“只是那日见那小药师在御花园铲草药,与旁人不同,便记住了。”
“也是。”纸鸢想明白了,弯唇一笑,“奴婢也倒是第一次见太医院的人到御花园铲草药呢。若是让旁人见到,那小药师可定是要受罚了,还好遇上的是美人您。”
谢芙吃了几小勺莲子羹便放下,心中思绪转了转,一双清冷澈净的眼抬起,看向纸鸢:“我今日起来,有些头昏脑涨,可不可以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纸鸢面上挂上担忧神色,立即道:“美人您头晕吗?奴婢马上让小途子去请太医。”
“等一下……”谢芙睫羽抬起,看向正要下去的纸鸢,斟酌语句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小毛病了,不想让太医们奔波劳累这一趟。劳你去看看上次那个小药师可在?我瞧着他亲切,做事应当也是稳妥的。”
纸鸢应声:“是,奴婢亲自去瞧瞧。”旋即转身出了殿去。
因谢芙喜欢清净,蕊云几个宫女并不随身伺候着,此时纸鸢离开了,殿里只剩下她一个,熏香的雕花香炉散发着袅袅烟雾,安静异常。
谢芙低下头,半晌,不自觉地将衣裙攥出了些微褶皱,眼中浮现几许忐忑和犹豫。
她想赌一把。
赌那小药师是齐宁的人。
纸鸢动作利索,很快便将人带了回来。
“这边请,美人就在殿内。”纸鸢引路的声音在殿外由远及近,应该是带着人回来了。
随即,纸鸢跨入殿内,身后还跟着那日见到的年轻小药师。
只见小药师提着一个小叶紫檀药柜,走进重玉宫后目不斜视地跪下行礼,清秀的面容低垂着:“奴才储黎见过娘娘。”
谢芙坐在榻上,轻声道:“起来吧。”
她睁开眼眸,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小药师,微微露出些笑意,道:“我今日有些头昏脑涨,劳烦小药师特地来一趟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储黎不敢看上首坐着的谢芙,低着头,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脉枕,上前说道,“奴才这便为娘娘诊脉。”
随即,储黎躬身走上前,让她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然后又将纸鸢递过来的绢帕盖在她的手腕上,一切都仔细做完,这才将手搭在脉象上为她诊脉。
谢芙纤长的睫羽微抬,略抬眼打量着近在身前的储黎。
“小医师是哪里人?”她不动声色地问。
储黎一边为她诊脉,一边恭敬回答:“奴才是临绮人。”
“临绮?”谢芙听了这话却微微蹙眉,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应该不是齐宁地界中的城镇。
纸鸢在不远处笑着为她解惑:“美人,临绮距京城不远,就在京城往东十几里的地方。”
谢芙有些失望,只好道:“原来是这样。”
难道……是她认错人了?
念及此,谢芙叹了口气,见储黎结束号脉,转身去紫檀药箱中取纸和笔,便也收回了手,轻描淡写地笑道:“是我误认了,只觉得小药师有些亲切,原以为是家乡人。”
闻言,储黎微不可察地弯唇笑了笑,但没有说什么,只道:“娘娘只是身体虚弱,气虚血亏,好好休息补养即可,奴才为您开些药调理一下,不出几日便能恢复了。”
随即,他在榻边桌上用小张宣纸写了药方,随即恭敬转身递给不远处的纸鸢:“姑姑。”
纸鸢上前接了,储黎又转过身,朝着谢芙弯腰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谢芙轻点了点头。
此番看诊完了,储黎本该离去,只是他正要退步出去时,不知余光看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忽然在谢芙榻前弯腰下去。
等到再度起身时,他手上已然多了一条素白色的绢帕,叠得四方齐整,上面刺绣着淡粉的两瓣芙蓉花,是谢芙的。
原来是她的绢帕掉了。
储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绢帕呈上来,朝她道:“娘娘,您的东西落了。”
谢芙一愣,没想什么,顺手接过了那条帕子,“多谢。”
只是在拿到那条帕子时,手中略微比帕子硬几分的触感忽然让她微不可察地一僵。
里头竟然有东西!
储黎面上并不显异样,仿佛无事发生,在将那帕子递给她之后,便提着紫檀药箱走出了内殿。
谢芙呼吸微顿,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那跳动的每一下都仿佛重重锤在了她的虎口处,让她的手一阵一阵的发麻。
谢芙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纸鸢,你出去送送小药师吧。”
纸鸢应声,也跟随着出了内殿。
在确定重玉宫内没有其他人之后,谢芙才终于将手中紧握的绢帕稍微松了些力度。
她心跳如鼓,慢慢打开绢帕。
未消片刻,只见——
那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绢帕里,藏了一小张折叠起来的宣纸。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去打开那宣纸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待摊开那张宣纸,看清字条上的字迹,谢芙却是心神俱震。
刹那间耳边似有狂风骤雨呼啸而过,动静震天,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捂住嘴巴,眼眶瞬时红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阿芙看到了什么~
第17章
祁砚之午时并未休息。
议事殿中,大理石地砖透出凉意,案架上的紫金镂刻香炉燃着缕缕龙涎香,空气十分安静。
太监宫女恭敬地秉手站在下首。
男人斜倚靠在金丝靠枕上,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过才打开一本奏折,狭长凤眸顿时阴冷下去,随手将那奏折摔了出去。
奏折狠狠跌落在底下的冰冷台阶上,发出清脆响声。
这声响在此时静谧的议事殿中宛如平地惊雷,异常清晰。
一个宫女端着茶盘走过来,将地上的奏折拾起,起身时望了眼案几前的男人。
“王上息怒。”宫女说着,将奏折放回祁砚之的案台上,柔声细语道,“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祁砚之掀起眼帘,循着声音睨向不远处说话的宫女。
他对这个宫女并没有印象,脸生得很,约莫是从内务局新调来的。
内务局那些人特地挑了貌美的宫女往议事殿送,是打得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
这个宫女生得有几分姿色,连宫女例穿的衣裳都能穿出一些韵味。
此时见他看来,那宫女袅袅上前,倒了杯热茶递上,道:“王上劳累许久,想必累了,用些茶水吧。”声音捏得细软勾人,最是讨人喜欢。
祁砚之斜倚在榻,凤眸微眯,一句话未说,也没动作。
宫女看得面上浮起红霞,迎着男人的视线,又软软唤了声:“王上?”
“孤没见过你,新来的?”
祁砚之语气淡淡。
宫女半低下头,不甚娇羞地道:“是,奴婢彩云,昨日才被调过来的。”
祁砚之看了眼她手上的茶水,似笑非笑:“昨日才来的,竟也这般清楚孤的喜好?”
他饮茶喜饮云山雾,而云山雾较旁的茶更苦涩些。
因他不喜甘甜。
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其他很少人知道他的习惯,这宫女消息倒是通达。
彩云盈盈抬头望了眼榻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可是北晏最尊贵的王,偌大的北晏都在他的手中,更何况容貌恍如天神般俊美,当真是整个北晏都找不出第二个比王上更好的人了。
彩云心跳砰砰,扭捏着笑道:“王上惊才绝艳,世无其二,奴婢仰慕王上,便多做了功课,好来伺候王上。”
祁砚之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
彩云听见他这句夸奖的话,顿时心花怒放。
只是她还未高兴多久,龙榻上的男人便又开了口。
——祁砚之的神情分明是蕴了笑的,可说出的话却与温和丝毫搭不上边,他道:“可是,孤最讨厌别人这般窥探孤的事情。”
这话落下,彩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片刻后,望着上座的男人,彩云明白过来,面上娇媚的笑容忽然僵硬在了嘴角,再笑不下去了。
“把她拖下去。”
祁砚之的神色恢复淡漠,冷眼看着彩云,仿佛赐死她与碾死一只弱小的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话音甫落,立即便有侍卫过来,按住茫然站在原地的彩云强硬拖了下去。
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哭喊起来,拼命挣扎道:“王上饶命,奴婢不敢了,王上饶命!”
她从前听说王上性子阴晴不定,阴鸷冷漠,可她那时还偏不相信,以为凭着自己的几分姿色能变成例外,说不定还能被王上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她现在终于知道,她错了!
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一时间议事殿中响彻了彩云的尖叫求饶声,听起来十分瘆人。其余站在底下的宫人都听出了一身冷汗,但无人敢为她求饶,每个人的呼吸都变轻了,生怕自己做不好便也落得同样下场。
“白乌。”龙榻上的男人开口。
随即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一身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白乌出现在下首,恭敬道:“属下在。”
他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白乌回禀道:“禀王上,底下传来消息,齐宁皇城确实有一人叫怀卿。”
闻言,祁砚之动作一顿,掀开眼皮看向底下的白乌,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嗯?”
他在等待下文。
“齐宁木大将军木陵的次子便叫木怀卿,齐宁亡国时,木怀卿并不在皇宫。”白乌将底下人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报了出来。
“木怀卿?”
祁砚之缓慢说出这个名字,眸色愈发暗沉,修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齐宁亡国时,木怀卿并不在皇城,也就是说,木怀卿如今还活着?
还活着……
想到谢芙昏迷那日口中喃喃念着的名字,祁砚之心中忽然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神逐渐阴鸷下来。
她睡梦中都念着那个男人……
任是傻子都知道,能被一个女子这般心心念念的人,在女子心中会有多重要。
议事殿中,其他人只觉得空气都凝滞起来,四周泛起危险的气息。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动作。王上这副模样,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恐怕……恐怕又有人要遭殃了。
“给孤继续查。”祁砚之道,“查不到木怀卿的下落,让底下的人提头来见孤。”
白乌默默低头拱手,回道:“是。”随即很快消失了踪影。
***
储黎离开后,纸鸢便直接让蕊云按那药方抓了药回来仔细熬炖着。
谢芙今日起得晚,喝了药后睡不着,望着外面日头渐渐西沉,便想着出去走一走。
谁知她和纸鸢才走出重玉宫没多远,便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凄厉哀求,饱含悲戚,谢芙听得秀眉蹙起,“过去看看。”
纸鸢本想劝说自家美人勿要多管这宫中事,以防止惹祸上身,谁知她话还没开口,谢芙便已然迈步过去,纸鸢无奈,叹了口气也只好跟上。
走过了宫道的拐角,才见到不远处的景象。
只见几个太监正拽着一个宫女往刑司去,宫女满脸泪水,哭喊挣扎着,只是敌不过几个太监的力气,一个劲地往前拖去。
谢芙走上前,道:“等等。”
几个小太监闻言停了下来,认出她后松了对那宫女的桎梏,纷纷跪下行礼:“奴才见过谢美人。”
谢芙看向一旁哭哭啼啼,妆容都被哭得惨不忍睹的宫女,问:“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太监回话:“回禀美人,这个贱婢方才冲撞了王上,惹得王上不快,奴才们正要将她拉去刑司呢。”
“冲撞了王上?”谢芙目光扫过那一脸绝望之色的宫女,望向回话的小太监,“你将事情说与我听听。”
小太监将事情仔细说了,站在一旁的纸鸢眼瞅着自家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小太监话音落下不久,谢芙便道:“你们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