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蕊云便带着挑好的衣裳回来,殷殷笑道:“美人看看穿哪一身合适?”
只是一眼望去, 那些衣裙与她平日穿着风格不同, 都是些绯红、萱草黄、丁香紫的鲜艳颜色。
谢芙将将看去一眼, 视线忽落在那件丁香紫如意的绫裙上。
她不知想起什么,杏眸微怔。
站在旁边, 手中正持着眉黛的纸鸢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道:“怎么挑的尽都是这些颜色, 你忘记美人平日穿得素净吗?”
蕊云撅着嘴巴说:“纸鸢姑姑,今儿晚上的宴会那般重要,又是为崇禾的贵客接风洗尘,美人若穿一身素, 不太合礼数吧。”
这丫头近日怎的这般不听话……纸鸢有些不悦, 正要继续说话, 蕊云却赶忙看向谢芙,笑着道:“再者,美人,奴婢听人说,王上其实喜欢丁香色,美人若穿上这一身,定能令王上眼前一亮。”
祁砚之喜欢紫色?
蕊云这句话落下的一刹那,谢芙手中动作微顿。
她在议事殿看到的那座琉璃花樽,也是淡紫色的,妖冶妩媚。恰恰如同蕊云手上的那件绫裙。
谢芙没有表态,清淡地笑了笑,道:“你竟熟悉王上的喜好。”
她随口一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感觉到气氛不对,蕊云脸上笑容一僵,很快又道:“这些……奴婢是听徐公公手底下的小宁子说的,徐公公伺候王上那么多年,对王上的喜好了如指掌,这些自然不是秘密。”
谢芙没再说话,垂下的眉眼清冷,“我不喜欢紫色。替我挑件素净些的吧。”
蕊云见她仍旧拒绝,眼中浮起悻悻之色,转身将衣裳送回去了。
站在旁边的纸鸢见谢芙神色隐有不对,想讨她开心,思衬片刻,笑道:“美人可知近日皇宫中盛行桃花妆?奴婢前几日特地去学了来,今日恰巧要参加宴会,奴婢为您化个桃花妆吧。”
谢芙一句话听了半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适才蕊云提起的那些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想的是,那崇禾六皇子到底是前来邦交,还是……为查探消息而来?
念及此,她不自觉攥紧了下手心。兵防图已经到手,但为了保险起见,她需要尽快将兵防图转移出去。
“美人?”纸鸢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谢芙回过神,“怎么了?”
纸鸢笑吟吟道:“您瞧瞧可满意?”说着,看向铜镜中。
谢芙依言抬眼,见铜镜中女子眉眼清冷,白皙额间一点桃花,艳与清相结合,顾盼间熠熠动人。
恰在此时,纸鸢笑起来,压低身体在她耳边道:“美人国色天姿,想必今日宴会过后,奴婢便不用再唤您‘美人’了。”
谢芙没听懂,“什么?”
“自然是加封了,”纸鸢眨眼道,“奴婢也是悄悄听来的,听说翰林院那边早已拟好旨意,就等今天晚上了。”
说这话时,纸鸢面上扬起灿烂笑意,看起来对之后的日子十分期待。
谢芙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压着事情的原因,她的心跳异常的快,令她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
如今逐渐入了秋,天色暗得愈发早了。
夜幕降临,北晏皇宫中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眼望去霎是好看。
此刻昭宁殿中灯火通明,铺设宴席,热闹非凡。
世家女眷坐在席位上,谈论的无非都是京城最近发生的轶事,或是哪家公子又向谁提了亲,到了最后,话头又转到了如今后宫独得圣宠的谢美人身上。
一个女子压低声音,“那谢美人啊,啧啧……我同你说,现在京城都在传,说那谢美人其实用了手段迷惑了王上,才让王上独宠她一个人。现在就连京城林记茶馆说书的,都拿她的事情来编故事了。”
另一个女子闻言,哼了声,语气不善道:“我表舅昨日才上疏请求废了那谢芙,可居然被王上驳了。听说那时有好多大臣都与我表舅一道请命,几乎满朝文武都提出要废妃了,声势骇人的很,可谁能想王上竟那般偏执,维护那狐媚子!”
“这可怎么办?难道没人能治得了她吗?我们北晏怎么能让一个亡了国的卑贱女子为帝妃?”
“当然有了。”那女子立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又是期待又是冷笑,“你等着看便是了。”
到了酉时,昭宁殿中的人基本来齐了。
为了表示对崇禾的礼遇,今日宴会的规制很高,许多平日不常出现的人物都到来了。
姜幼澜素日不爱热闹,今晚却准时来了。她似乎喜红,今日穿了一身霜叶红松花衣裙,腰间束一流苏宫绦,姿态从容,雍容华贵。
赵晚媛与郑映寒也在妃嫔的位置上落座。
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官家小姐,打扮得皆精致用心,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谢芙走到昭宁殿。即便她并未说话,径直到了席位落座,却还是霎时间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不时暗中议论起来。
她没有在意,四下略看了眼,昭宁殿人很多,她并未看见储黎的身影。他如今在太医院,这等场合应该不会出现。
祁砚之到场之后,那一种自帝王周身散发的、冷峻的感觉顿时无声蔓延开,将喧嚣的声音压下来不少。
对于那个男人,他们恭敬却畏惧,持着诚惶诚恐的心态,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昭宁殿中安静下来,谢芙看见崇禾六皇子姜故走上前去。
姜故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倒是与姜幼澜隐约有几分相似。
——此刻,姜幼澜望着场中的姜故,目光不移,平日的懒散悉数消了,眼中隐隐带着泪。远离家乡这么久,终于见到昔日亲人,自然是激动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姜故躬身,持着得体的笑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恭维话。
至于说的什么,谢芙没有注意听。
她静静盯着场中的姜故,攥紧了手心。
祁砚之与姜故客套寒暄一番,姜故便自请退回了席位上。
舞女鱼贯而入,众人开始宴饮说笑。
席间又有声音逐渐高起,有人悄悄说,今日宴会上,王上将要加封后宫的某位妃子,后宫的局势又要变化了。这个消息顿时在人群中一个接一个传出去,掀起议论之声。
徐屏听着底下的声音,转向座上的男人,笑呵呵道:“王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宣旨?”
祁砚之漫不经心嗯了声。
适才那加封的小道消息已经在众人中传开,现下见那宣旨的宦官徐徐走出,目光顿时汇聚过去,昭宁殿逐渐
隔着宣读旨意的宦官,谢芙忽然对上了郑映寒毫无笑意的一双眼。
郑映寒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艳丽娇媚,睇人含情,只是此时那双眼中漆黑幽寂,冰冷异常。
她眼里没有笑意,唇边却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目光让谢芙想到了一种蛇。
冰凉,毒性极强。
昭宁殿中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连那崇禾的六皇子姜故也循着方向,抬头看去。
就在那宦官展开卷轴,即将要开始宣读旨意之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宛如不速之客的女声。
“慢着!”
那道声音冷漠,毫无笑意。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昭宁殿外走进一个宫女。
说来奇怪,那宫女的服饰与现今北晏皇宫中的服饰不同,像是不属于同一朝代,许多人看得一愣。
那打扮确是宫女,可那服制却为何与如今殿中宫女的服饰不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谢芙却注意到,站在身后的纸鸢看清那宫女服饰的一瞬间,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沉了些。
怎会有宫女出现在这里扰乱宫纪?禁卫军立即上前,要将那胆大妄为的宫女带下去。
谁知这时,那宫女忽然低头退避到一旁,让出了路。
旋即,殿外迈进一个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身淡紫色如意长穗宫裙,容貌极艳,是摄人风情的美丽。
在场有的男子当即看直了眼,再无法移开目光。
“砚之。”
那个女子遥遥看着昭宁殿最上首的那道尊贵身影,妖冶的眉眼轻弯,媚态横生地笑了起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霎时间令所有人一震。
这个女人……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女人是谁?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王上的名字,不要命了吗?!
席间一些年岁资历较老的大臣也面露同样的诧异,只是许久过后,捋着胡子叹了口气。
谢芙坐在位置上。
宦官宣读的旨意毫无预兆被这个女子打断,一时间再进行不下去,她却没什么反应。
在众人都盯着那个女子之时,她杏眸安静清冷,转头看向了最上首的祁砚之。
却见祁砚之盯着那道身影,凤眸深沉诡谲。
他对方才那女子的出言不尊,竟然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发怒。
只是,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祁砚之眉心皱起,忽然看向了她。
谢芙极清淡地弯了下唇角。
就在祁砚之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移开了视线。眉眼疏离,再没看祁砚之一眼。
作者有话说:
打个补丁,火葬场是真的,狗子对阿芙身心1v1也是真的,莫担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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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
第44章
王上没有发话, 其他人不敢有所妄动,生怕引起天子不悦。
那道身影立于昭宁殿中,笑颜妩媚, 神态从容,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场直呼帝王的姓名,祁砚之却又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就在此时,周围有人小声说道:“这位……这位好像是重妃娘娘, 我记得是叫重云烟。”
“重妃娘娘?”
“对……重妃娘娘是先帝暮年被纳入后宫的妃子。但听说, 重妃娘娘并未得到先帝宠幸,她进宫一年后, 先帝便驾崩了,由于事发仓促, 重妃娘娘并没有被封为太妃,进皇陵为先帝殉葬, 但同时也消失了踪迹, 不知去路了……”
“啊, 不会吧,不知去路?那如今重妃娘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 重妃娘娘一直在宫里呢?”
“什么!”
“难道王上与重妃娘娘从那时便……”
“闭嘴,这可是昭宁殿, 这话你也敢说!想横着出去吗?”
听到这里,谢芙无声笑了笑,唇边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终于,到了此刻, 所有的事情都宛如散落的珠子被丝线牵引, 悉数串联起来, 还原成一个完整的圈——
那座浅紫色的花樽,祁砚之曾说是旁人送的,对此避之不谈。
蕊云也说,听说祁砚之喜欢紫色。
而她那日在碧月宫旁边见到的,那座华丽的宫殿,原来并不是摆设,而是确实有人居住。
喜爱的紫色、华丽的殿宇、偶然提起的避讳、问起时的僵硬、话语的迟疑……
怎么。
深宫藏娇?
谢芙忽然觉得很想笑。她低着头,唇边勾起一个讥嘲的弧度。
祁砚之这人,当真是满口谎言。
满口谎言。
当他说出那些,这一生只喜欢她的承诺时,那般言语间的郑重,和眉眼间的深情,即便她那时是伪装,也其实有一刹那的心软和动摇。
即便很快清醒过来,自混沌中抽身而出,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恍惚间,心中确实升起过想要和他度过一生的念头。
他曾给予她冠绝后宫的宠爱。丽嘉
她虽然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在面对他流露于外,情真意切的话语时,仍然有过动摇。何况,她知道他的过去,明白他这一路的不容易,是切切实实心疼过的。
是心软让她有了松懈。
但此时此刻,在这昭宁殿中,面对这些事情,她忽然幡然醒悟过来。
帝王恩泽,永远不会只给予一人,帝王的承诺,永远不可轻信。
现在回头看去,那时侯稍有动摇的她简直像个傻子。感情用事,当真会让人失去理智。
谢芙杏眸含笑,心中却愈发冷冽起来。
从今日起,她不会再犹疑了。
念及此,谢芙抬起眼眸,看向昭宁殿正中的那道身影。与此同时,那个身着浅紫色如意宫装的女子,竟也将目光准确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她这一抬眼,恰好对上那个女子的视线。
那个女子的眼眸很美很艳,玉质天成,潋滟无比,展笑时漫不经心地弯起,为她的容貌更添几分妩媚,勾人得紧。
她也在看她。
不似郑映寒那般目露冷意,丝毫看不出凶恶,笑容温和而从容。
可她从那笑的背后看出了轻蔑与不屑。
那个女子在表露她的态度——她才不屑于同她争夺天子宠爱,只将她视作跳梁小丑,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争。
一种明晃晃的,得胜者的姿态。
谢芙已然对此漠不关心,对那女子的轻蔑也没什么反应,回以淡淡一笑。
那个女子似乎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谢美人竟然完全不在乎,反而还回以一笑,妩媚的美眸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便被很好地掩饰住了。
“砚之……”
那个女子旋即不再看她,恢复了原先的从容模样,转而看向上首的祁砚之,嗓音柔婉,说道:“你不给云烟安排座位吗?云烟站得腰都酸了。”
她声音欲怯不怯,偏生又捏得恰到好处,娇柔哀怨,听得在场的男子心头一酥,恨不得将金山银山都捧过去,以求美人不生伤悲。
简直尤物。
姜幼澜美眸微眯,从始至终都看着场中那道浅紫色的身影,良久,闭了闭眼睛,似极疲倦一半,轻叹一声:“她终还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