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不想听这些。
被打断了话头,重云烟回忆时的温柔骤然一顿,旋即,她转身看向谢芙,妩媚的眉眼带上寒意。
“本宫想说什么?谢芙,你一个齐宁公主,只不过在北晏待了一月,凭什么和本宫争王上的宠爱?本宫才是那个帮了王上的人,而你,你什么都不是。”
谢芙看着重云烟。
“不高兴了吗?”重云烟慢慢笑了起来。
余光掠过不远处的宫道,重云烟走近一步,忽然抓住她的手,似故意刺激她的神经,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
“谢芙,当年王上被送去齐宁当质子,你们齐宁对他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齐宁那样辱他,落得亡国的下场本就是活该!是苍天有眼!”
耳边的话语字字挑衅,谢芙眼中浮起讥讽。
然而,就在此时——
“娘娘!”小欣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响起!
手腕还泛着一阵阵的疼痛,谢芙却也有一瞬间的怔松。
只是,在看清从石阶上摔下的重云烟,和须弥亭下出现的身影之后,她忽然明白了。
只见——
不远处,祁砚之一身明黄矜贵衣袍,凤眸沉冷,注视着这里的景象。
跟在祁砚之后头的徐屏看见这一幕,登时吓了一跳,“哎呦重妃娘娘!这这这是怎么了!小宁子,还不快去扶着娘娘!”
同样闻讯跟随而来的郑映寒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她虽然知道重云烟要陷害谢芙,可没想到竟下了这么重的手,看来重云烟当真是要将谢芙陷入死地。
小欣搀扶起重云烟,声音带着哭腔,慌乱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在小欣的哭喊声中,祁砚之走上前,在重云烟身旁蹲下,将她揽进了怀中。
重云烟的额上血迹可怖,清艳的脸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已然陷入半昏迷,此时,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熟悉身影的靠近,她转醒过来,清艳眼眸蓄上泪光,咬唇触碰祁砚之的衣袖,“王上……”
小欣哭着哀求道:“王上,您要为娘娘做主啊!”
祁砚之抬眼,看向须弥亭上的荼白身影。
他道:“谢芙,孤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须弥亭上,谢芙清清淡淡地笑了笑,一言未发。
重云烟旁边,小欣抹着眼泪,哭着说道:“娘娘今日来找谢美人,只是为了查明一件事情,谁知道谢美人竟然……”
重云烟声音虚弱,“小欣……”
小欣没有顾忌重云烟的阻拦,低声哭求道:“娘娘受了委屈,王上可要为娘娘做主!”
“什么事情?”祁砚之察觉不对,警觉地皱起眉头。
后侧方的郑映寒冷笑着,遥遥看了谢芙一眼,走上前,扬声道:“回禀王上,有宫女揭发,昨日曾见谢美人与那崇禾六皇子相处,不仅是私会,更是交接赃物——”
“谢芙盗取了兵防图,将兵防图交给了崇禾六皇子姜故!”
郑映寒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在场的所有人闻言,刹那间神色皆露震惊。
这时候,旁边又走出一道身影。
竟是谢芙宫中的宫女蕊云。
蕊云心虚地看了须弥亭上的身影一眼,却又随即接触到郑映寒的目光,咽了口口水,强作勇气,扬声指认道:“奴婢可以作证。昨日晚上,谢美人与崇禾六皇子姜故私会时,言语间提到了兵防图一事!奴婢亲眼看见谢美人将兵防图交给了六皇子!”
在场一些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那可是……那可是兵防图!
对北晏皇宫极其重要的兵防图!
即便怀疑是假的,但如今既有人揭发,又有人作证,而昨日谢美人确实被发现……
偷盗兵防图,显而易见,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连徐屏都惊骇地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亭中的那道身影,惊吓过了头。
盗取兵防图,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谢美人怎么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重云烟身旁的那道修长身影上。
那一刻,他们心中想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谢美人完了。
祁砚之唇边勾起讥嘲的笑。
他将重云烟交到小宁子的手上,慢慢站起身。
再度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时,他的眼中已然压抑了风暴般的狠戾和怒意。
他一字一顿,喑哑着声道:“谢芙,你可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她请求想要自由出入议事殿,怪不得那日一向不来前朝的她忽然来议事殿找他,怪不得她一改从前的冷漠,宛如变了一个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为了木怀卿,是吗?
她为了木怀卿,甘愿委身向他祈求怜爱,趁他不备盗走兵防图,再转交给姜故。
当这些认知浮现在心中,祁砚之只觉得平生第一次如此愤怒。
被人欺骗的感觉几如剖心,让他心底的戾气霎时间翻涌而起,再也控制不住。
他没有再给谢芙说话的机会。
不需要解释了不是吗?
他冷笑一声,出口的嗓音极沉,令在场其他人不寒而栗。
“来人,给孤把谢芙关进天牢。”
第49章
谢芙被士兵粗暴地推进牢狱。
她踉跄了一下, 摔在地上。
腐朽的牢门发出一长串的吱呀声,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押送她的两个士兵转身离开。
“谢美人,您就好好在里头待着吧, 等着王上的命令下来,您说不定就能从此解脱了。”
那狱卒手中晃了晃钥匙,盯着牢狱内的那道身影,乐呵地笑了声,转身走了。
膝盖疼痛异常, 谢芙咬唇忍住, 勉强撑着身体坐下。
牢狱潮湿脏污,为了照明, 旁边的石墙上方开了一盏四四方方的小天窗。日光自天窗倾泻进来,很微弱。
这里的牢狱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不时有奇怪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谢芙从未待过这样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这里十分阴冷, 她衣裳单薄, 很快便被冻得手脚冰凉。寒意如同甩不开的蛊虫, 隔着薄薄的衣裳直往肌骨钻。
“唷,进来的怎么是个女的?”斜对面一个披头散发, 衣裳脏污的人忽然注意到谢芙这间牢房。
那人靠近了栅栏,盯着她的方向打量几眼, 嘿嘿笑道:“长得倒是真漂亮,不过怎么看起来像个娘娘?”
话音方落,周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响起,粗俗至极, 言语中的粗鄙毫不遮掩。
所有人都在往她这间牢房探头张望, 想看看传说中尊贵的娘娘是什么模样。
“娘娘?哈哈哈哈……”
“娘娘怎么会进来?难道被王上玩腻了, 不新鲜了吗?”
“哈哈哈哈哈……这么久,我还是头一遭见到娘娘进天牢呢,不都是打冷宫里去吗?”
“哎呀,王上玩腻的女人,肯定也是香的!”
“不知道王上不要的女人,能不能赏赐给我们啊?”
“啐,想什么呢,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
角落中的女子闭上眼睛,慢慢抱紧了膝盖,小脸苍白。
她坐在天窗下面,想离光线近一些。那些话未进耳便出了,她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话。
她现在……很冷。
阴冷和潮湿让她开始有些晕眩。昨夜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身体本就疲惫,现在经历了这些,整个人的状态更是雪上加霜。
耳边的那些话慢慢离自己远去,谢芙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多久,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大半日。
谢芙稍微清醒一些时,意识昏沉间,似乎听到了牢房外面狱卒的说话声。
那狱卒应是与其他狱卒一道划拳喝酒时,被外头骤然打开的门惊到,玩忽职守被当场抓包,当即吓得跪了下去。
“奴才、奴才参见……”
参见谁?
狱卒头磕到地面,慢慢抬起头看去,映入眼前的是手持佩剑、一身劲装的男子。
“平、平平萧大人!”狱卒认出来了。
平萧扫了那狱卒一眼,皱了皱眉,往旁边退了一步。
那狱卒又悄悄掀起眼皮,这一瞧,旋即只觉得三魂七窍都离体了。他、他他出现幻觉了?怎么似乎看到了那衣摆上的龙纹……不会是、是……
旁边的几个狱卒看清来人的模样,当即吓得魂不附体,砰砰砰在地上磕起头来,“小、小的见过王上!”
那个狱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的是王上!王上来了!
狱卒的脑袋一时间空了,只吓得不停跪地磕头。
“让开,挡着王上的路了。”平萧冷冷道。
“哎哎哎是,是……”那几个狱卒连忙起来,顺便拉起那个吓傻了的,朝旁边退让。
祁砚之迈进天牢,凤眸阴冷扫过牢狱,一言未发,转身往里走去。平萧带领几个暗卫跟随在后,也走进了那昏暗的牢房。
跟在平萧后头的牢狱长见王上进去,赶紧对那个狱卒伸手,“快点,钥匙给我!”
那狱卒没能反应过来,“啥钥匙?”
牢狱长气得差点没一脚踹他脸上,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吼道:“娘娘那间的钥匙啊!他奶奶的,给我快点!耽误了王上的时间,你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那狱卒立即回神,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钥匙,牢狱长一把捞过去,头也不回地跟着进了牢房。
“开锁。”平萧站在牢房外,冷声吩咐。
“是是是,小的马上开。”牢狱长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在一串钥匙中努力翻找。
牢狱中突如其来的阵仗显然惊到了其他牢房的人。
他们只见数个暗卫分散站在栅栏外,最前首,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一言未发,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却覆盖了整座牢房。
有些人不敢相信他们前脚才说着话,后脚王上就真的来了,有几个原本大放厥词,想要一亲娘娘芳泽,此时却吓得如同鹌鹑,瑟瑟发抖缩在角落。
谢芙还未清醒。
昏昏沉沉间,她只觉得耳边传来极刺耳的开门声。
她近日梦魇缠身,听到这般刺耳粗噶的声音,条件反射,勉强挣扎着往后退去。
“王上请。”牢狱中抹了把额头的汗,恭恭敬敬道。
祁砚之适才一直盯着里面那道荼白的纤瘦身影,凤眸幽暗。
她闭着眼睛,朝旁边侧过头,额发凌乱,脸色苍白,这般看过去,娇小脆弱得楚楚可怜,很容易惹起旁人的保护欲。
……和摧毁欲。
平萧等人低头分散站在牢房外,将其他视线悉数隔绝。
他迈步走了进去。
那道纤瘦的身影似乎听到了踩在杂草上发出的声音,瑟缩了一下,往后缩去。
祁砚之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来。
熟悉的银叶疏冷的龙涎香再次传入鼻尖,谢芙终于慢慢转醒过来。
她睫羽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旋即,对上一双冷戾的凤眸。
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祁砚之讥笑地看着她,“醒了?”
谢芙清醒过来,明白了如今的现状,杏眸现出冷意,攥紧了手心,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告诉孤,兵防图如今是在姜故的手上,是吗?”祁砚之盯着她道,“若你说实话,孤可以让你好过一点。”
谢芙神情冷漠,对上男人的视线。表明了她不可能说。
祁砚之忽然被她眼中浓烈的恨意激怒了。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冷戾,似从齿间一字一顿逼出,“谢芙,你不要自讨苦吃。”
见女子杏眸浮起嗤笑,他的眼神愈发寒冷下去。
谢芙……这个女子,她从一开始便都是虚情假意,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他,赢得他的信任,为木怀卿夺取兵防图。
可笑的是,他祁砚之竟然信了。
“谢芙,”祁砚之忽然笑了声,松开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以为你是谁?”
他唇边勾起冷笑,手自她白皙的下颌往下,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带起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不就是仗着孤喜欢你吗?”他的手慢慢停顿在某一处,“当孤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嗯?”
谢芙身体颤抖,杏眸泛起水光,咬牙艰难道:“……无,耻!”
“孤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祁砚之漫不经心地道。
“你若执意不说,孤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他的声音低低,“就在这里。孤不介意,但你受得了吗?”
谢芙眼中的泪砸落,身体隐隐颤抖着。
“你干脆杀了我。”她道。
听见她的话,祁砚之眸中深暗的情绪忽然停顿了片刻,盯着她,没有立刻接话。
他不带感情地扬了扬眉,“杀了你?”
“不,孤不会杀你。”他凤眸微眯,似和她打着商量,“孤再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你还有一次机会和孤坦白。”
话音刚落,祁砚之放开了擒着她的手。
他站起身,转身走出牢房,抛下一句,“看好她,孤明日再来。若人丢了,你们提头来见。”
“是是……”牢狱长立即回道。
牢房的门在刺耳粗噶的吱呀声中关闭,谢芙呼吸不稳,有些轻颤地闭上眼睛。
祁砚之离开,平萧等暗卫也跟着一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