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是重物猛地被推了下的声音。
牢狱长瞪着眼睛, 说话的声都抖了, 扶着旁边的桌子, 两股战战,“你、你再说一遍,谢美人什么?”
胡秉欲哭无泪道:“昭容娘娘不是说了要好好‘招待’谢美人吗,小的们不过才施了点刑,谁知道谢美人、谢美人撑不住,就那样、那样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
牢狱长脸色发白,一时间嘴里只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想起什么,牢狱长再次看向胡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尸体在哪里?”
胡秉应道:“小的们把谢美人转移回原先的牢房去了。”
牢狱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听身后的脚步声冲出屋子,朝着牢狱而去,胡秉依旧跪在地上。他低着头,脸上的惊慌在牢狱长离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冷漠。
很快,胡秉站起来,从另一侧离开了。
牢狱长脚步发虚,来到关押谢芙的那间牢房外。
他往里看去,只见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杂草中,冰凉安静,身上伤痕累累。
牢狱长翻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走进去,女子闭着眼,露出的半边脸沾染血迹,已然看不清模样,身上荼白的衣裳遍布血痕,尤为可怖。
牢狱长颤抖地伸出手,试探了下女子的鼻息。
她毫无呼吸,甚至连身体都已经冰凉。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牢狱长再站不住,跌坐在地,面露惊惧,喃喃一声。
***
日头逐渐西斜,桦宫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
桦宫之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重云烟闭着眼,清艳的脸上有些苍白,额头包裹纱布,闭着眼睛,宛如娇弱不堪的花。
床榻旁边围了一众太医,崔院首坐在床榻边,正为重云烟诊脉。宫女小欣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诊脉的崔院首。
祁砚之站在床边看着。
崔邵丘站起身,苍老的嗓音道:“王上,重妃娘娘自石阶上跌下,除了额头的伤,身上也有些挫伤,不过不是很严重,臣开些恢复的内服药,娘娘好生休养几日即可恢复。”
“孤知道了。”祁砚之道。
站在旁边的徐屏上前一步,对崔邵丘有礼道:“辛苦院首大人,院首大人这边请。”
崔邵丘应了一声,提着药柜,正要和其他太医一道离开。
不料这时,祁砚之凤眸掀起,忽然看向崔邵丘,“崔院首,您的那个徒弟呢?”
他对那个年轻的小医师有印象。
崔邵丘闻言微顿,也有些纳闷地皱眉,“臣今日也未曾见到小徒,兴许是在太医院的药局帮工吧。”
听完这句话,祁砚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并未探究下去。
崔邵丘带着一众太医离开,祁砚之的目光落回床榻上淡紫色的身影,凤眸冷冽下去。
近在咫尺的床榻上,重云烟闭目躺着。
可他心中却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谢芙。
她为了木怀卿,假意祈求怜爱,装出一副真心的模样,目的却在于北晏皇宫的兵防图。
她从始至终都在想尽办法对付他,要和木怀卿联手杀了他。
饶是如今她进了那冰冷脏污的牢狱,对他仍持冷漠疏离,不肯放低姿态求他。
今日午时,他去天牢看她,表面上,是为了逼问兵防图的下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他想要见她。他一面痛恨,一面却又近乎发疯一般想要见到她。
而他曾有那么一瞬间,荒谬地想过,只要谢芙承认错误,保证断绝与木怀卿的关系,开口求他,让他带她离开天牢,他兴许当真会动摇,就这样放过她。
所有人都在说谢芙媚惑君心,是祸国的妖妃,她确实有这个资本。
牢狱之中,当她被他逼迫,也不肯说出实话的那一刻,他心中当真升起过想当场撕碎她的念头。
他最厌恶谢芙那般疏离的态度。他想见她哭,让她求饶,看她颤抖地泣不成声的模样,而不是眼带恨意,仇视地看着他。
他就是这样的疯子。
想到此,祁砚之呼吸顿沉,凤眸阴鸷下去。
他冷冷转过身,正要离去,谁知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重云烟的声音:“王上……”
祁砚之步伐一顿,回身看过去。
床榻上的重云烟见他要走,撑着身体坐起来。旁边的小欣搀扶着她,担忧道:“娘娘……”
重云烟眼眸含泪,望着他,语气不舍:“王上现在就要走吗?可否留在桦宫,陪云烟一会儿?”
美人额头包扎了一圈白布,姿容憔悴,看起来楚楚可怜。
祁砚之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身上有伤,躺回去休息吧。”
重云烟娇柔的声音颤着,拉住他的衣摆,“王上别走。”
旁边的小欣紧张地望着他,恳求道:“王上,娘娘一直惦记着您,如今娘娘受伤了,王上便留下来陪陪娘娘吧。”
祁砚之没有说话。
见王上不再要离开,重云烟心中闪过喜色与自得,她垂下眼,低声道:“今日云烟受伤,不全怪谢美人,也有云烟自己的错。”
祁砚之道:“你不用为她解释。”
男人狭长凤眸满是冷意,重云烟抬眼看去,知道他此刻定是恨透了谢芙,心中愈发欣喜。
笑了笑,重云烟软了声音,道:“虽然谢美人做出这种错事,但龙体为重,王上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身体。”
话音落下,祁砚之忽然掀起眼皮,睨向她。
重云烟被那视线看得一怔,反应过来,旋即浮起羞赧。
她偏过头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手中把玩着祁砚之的衣摆,柔柔提出邀请:“王上……今日留在桦宫可好?”
视线落下,祁砚之看见女子手中抓住他的衣摆,正轻柔地把玩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怪异。
就好像应当与他这般亲密的,不应该是眼前的女子。
祁砚之站起身,衣摆如流云般,自重云烟的手上流泻而过,他凤眸沉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重云烟被男人起身的动作惊到,连忙抬起头,欲怯不怯地看着他,“王上……”
祁砚之沉声道:“你身上有伤,好好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
王上说他明日再来……听到这句话,重云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明日和今日都差不多,王上既然承诺,那便会来看她的。
念及此,重云烟点了点头,柔柔笑道:“好,那云烟就在桦宫等王上来。”
祁砚之不再多言,转身往桦宫外走去。
就在他迈出桦宫殿门之时,忽然有小太监六神无主地跑到祁砚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王上……”
跟在祁砚之身后的徐屏见状,当即皱眉上前一步,训斥道:“王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小午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像是发生了极其可怖的事情,小午子的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祁砚之察觉出不对,凤眸微眯,冷声道:“慢慢说。”
在徐屏警示的目光下,小午子终于哭了出来,哀声喊道:“王上……”
“天牢那边回禀过来消息,谢、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目前是定在下午四五点一更,晚上十二点一更
不定时会加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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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晓晓晓啊”灌溉营养液29瓶,读者“浮白”灌溉营养液2瓶
比心
第52章
小午子跪在祁砚之面前, 眼中满是恐惧,口中重复着那句足以令皇宫所有人都为之心惊胆颤的话——
他六神无主,哀哭道:“天牢那边的人回禀过来消息, 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刹那,空气似乎就这样安静下来。
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
夕阳的光晕柔和披洒下来,将一切拢成金黄的颜色,归巢的飞雁拍着翅膀,自皇宫顶檐盘旋而过。
空气是窒息般的寂静。
听见小午子的这句话, 祁砚之还未有所反应, 站在祁砚之身旁的徐屏已然大惊失色。
他一贯从容的老脸露出震惊,拿着拂尘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什么……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怎么会这样!谢美人不是在天牢中待着吗?怎么会这样……
震惊过后, 很快想到最重要的事情,徐屏猛地看向身前的那道身影, 饶是他跟随王上多年,此时心中也不由深深惧怕起来。
完了, 这下、这下是真的完了。
祁砚之的嗓音很低。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午子, 凤眸垂着, 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道:
“你说什么?”
小午子的眼泪滚下来, 哭着磕了个头,提高声音哭喊道:“王上节哀!天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属实, 谢美人在受刑之时,没能撑住,气绝于身,就这样薨、薨了啊……”
小午子最后那拉长的, 凄恻不已的三个字落下之后, 便宛如有一记猛烈的惊雷, 在众人头顶轰隆炸响,远远传出去,彻底响彻北晏皇宫。
徐屏拿着拂尘的手颤抖起来。活了这么久,即便是在当年王上登基之时,他这等做奴才的都未曾如此害怕过——
正是因为跟随王上多年,了解王上,他才知道,谢美人对王上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便谢美人犯下偷盗兵防图这等滔天罪行,本该立即处死,可王上却只将谢美人打入天牢,顶着朝中众位大臣一日压过一日要废黜谢美人的越来越高的呼声,将事情延后从宽处理。
谢美人在王上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如今……这一句话落下,一切都变了。
徐屏一贯从容的面上现出惶恐,看着祁砚之,急急说道:“王上当心龙体,千万莫要动怒,兴许这事情还有转机……”
然而话还未说完,在一众宦官的惶惶注视下,祁砚之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午子的衣襟,几乎将人给提站起来。
他呼吸重了许多,嗓音压着阴鸷,一字一句问道:
“谢芙在哪里?”
小午子被吓得一激灵,三魂都丢了二魂,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哭道:“谢美人的尸身应该……应该还在天牢。”
那“尸身”二字更加刺激到了男人的神经。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小午子便被男人狠狠甩出去,摔倒在地,又赶紧爬起来磕头,“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当心龙体……”
见那道玄色身影大步离去,徐屏怒其不争地看了小午子一眼,旋即赶紧带着人跟过去。
***
天牢的门锁哗啦一声落下,大门被推开。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带着酸腐的味道,天牢过道旁点着昏暗的烛火,里头仍是漆黑一片。
牢狱长带着几个人站在大门旁边,面如土色,颤抖得几如鹌鹑。
祁砚之没有看他们,颀长的玄色身影带着冷风,大步进了牢狱中。
“王上,王上……”
徐屏带着底下的小太监连忙跟过去,站在大门边的牢狱长往门外悄悄退了两步,心中害怕,想要暗中开溜,却被平萧拎着抓进了牢狱中。
男人大步走向关押谢芙的那间牢房。
他所过之处,一间间牢房中,犯人看见那道彰显地位的尊贵身影,顿时惊骇不已,往后退去。很快又感觉到空气中窒息般的寒意与威压,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祁砚之来到牢房外,凤眸看向牢房内的景象,猛然停住脚步。
只见牢房阴冷无比,脏污的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干草上血迹斑驳层叠,已然干涸。
可是,没有人!
牢房空空荡荡,一个活物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人?
骗他的……骗他的,都是骗他的,谢芙没死,谢芙不可能死!
祁砚之的凤眸阴鸷下去,压抑着滔天怒意,慢慢转身回去。
牢狱长正被平萧抓着,他身量矮小,仰头看着面前脸色极冷的男人,面无人色,两股战战,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
祁砚之上前一步,抓住牢狱长的衣襟,狠声道:“谢芙在哪里?”
近在咫尺的男人容貌俊美堪比天人,眉眼间却糅杂了可怖的狠戾之色,看得人心生畏惧。牢狱长颤抖地哭丧着脸,结结巴巴道:“谢美人……谢美人死后,尚方司已经按天牢律例,将犯带走,在火场施以火葬之刑了……”
话音落下之后,天牢中一片寂静。
那一瞬间,祁砚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喑哑,重复道:“火葬之刑?”
牢狱长哭了半天,终于从喉间憋出一个勉强的音节,“是……”
“没有经过孤的允许,你们就敢将孤的人带去火葬,嗯?你们哪来的胆子?”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宛如恶人低声呓语。
“不是……”这两个字堪堪说出,牢狱长忽然被男人猛地松开了衣襟。
没有身后平萧的掣肘,再加上腿软站不住,牢狱长颤颤巍巍掼摔到了地上,地面很快洇开一滩水迹。
祁砚之凤眸骤然扫向其他人,声音低狠,道:“带孤去火场!”
***
夕阳逐渐西斜,宽阔的场地正中央,灰石砖块搭建起一座圆台,四周堆放着柴禾,圆台上躺着一道身影。
负责行火葬之刑的人点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