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重云烟心中涌起深深的惧怕,可同一时间,却又近乎病态地逐渐痴迷,深陷其中。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爱他啊……
她倾慕他的容貌,喜欢他的残忍,对他的一切都眷恋万分。
“王上……”重云烟泪水涟涟地伸手,想要去抓他,男人却已起身,那流云般的玄绫衣摆自她手上划过。
她听见男人讥笑一声。
“重云烟,看在重王曾举兵助孤的情分上,这一次孤放过你,再有下次,孤不会再手软。”
“把重妃带回桦宫,禁足一月。”
命令方下,四周的侍卫便上前强制性地扶起重云烟,要将她带回去。
“不,王上……”
见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火场大门处,重云烟再抑制不住,泪水滚落下去,哀求挣扎着要追过去。
没有人理会她的哭泣,旁边的侍卫沉声警示道:“娘娘,回宫吧。”
小欣也泪流满面,望着重云烟,哭求道:“娘娘,你还受着伤,我们回去吧……”
然而,话音落下,重云烟声音渐小,竟直接晕了过去。
***
昏昏沉沉中,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看见瘦削的少年被意图不轨的孙公公逼到角落里,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她看见冬日大雪纷落,脏污墙角中,躺着的昏迷不醒,浑身血迹的身影。
她看见少年忍受不住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聒噪,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阿辞。
再然后,她看见了齐宁国破,北晏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接着的一幕,是男人呼吸低沉,将她压在龙榻之上,银叶疏冷的龙涎香侵袭而来。她听到他说,谢芙,这辈子你都逃不了。
最后,是牢狱中,男人携着冷怒靠近她,眸含讥笑,冰凉修长的手自脖颈滑下,对她肆意侮辱,句句威胁。
……
“阿芙,阿芙?”
带着担忧的温和声线在耳边响起,谢芙的睫羽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终于慢慢睁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酱 10瓶;
比心~
第55章
视线逐渐由模糊到清晰, 谢芙眼中现出怔然,有些犹在梦中的感觉。
她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木制的天花板, 没能立即回过神,不久后,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
身旁有人唤她道:“阿芙。”
她转头循声看去,只见熟悉的清隽面容带着笑意,一双眼静静凝视着她。
“怀卿哥哥……”谢芙霎时间只觉鼻尖酸涩, 撑着身体坐起来, 扑进了木怀卿怀里。
怀中的女子紧紧抱着自己,木怀卿见她如此, 动作一僵,手在她背后虚放了片刻, 终于落到她背上,温和地拍了拍。
“没事了, 阿芙。”他安抚道。
谢芙适才醒来时一时激动, 现下抱着木怀卿半晌, 又觉得有些不妥,慢慢从木怀卿怀里出去。
她退回去, 坐回了床榻上,眼帘怔怔垂着。
女子长发披散在单薄肩头, 仍有些苍白的面上没有表情。
良久,她像是寻求答案,喃喃说道:“我没死,是吗?”
木怀卿握住她的手, 定定看着她, 沉声道:“阿芙, 从前的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你不会再回北晏皇宫,有我在,祁砚之奈何不了你。”
那熟悉的三个字,宛如打开记忆的锁钥,那些纷乱的,痛苦的画面骤然再次袭入脑海,让她回不过神。
吃下续昼丸前,阴冷潮湿的牢狱中,男人阴鸷的话语历历在目,现在想起仍让她心颤。
可如今她逃了,逃离北晏皇宫,逃离祁砚之,她终于离开了。
祁砚之的事情再与她无关了。
念及此,谢芙闭上眼睛,无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不久后竟掉下泪来。
木怀卿看得心中涩疼,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唤她的名字:“阿芙。”
他望着她,眉宇间浮起期盼,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北晏皇宫的谢美人,你只是谢芙,明白吗?”
顿了顿,他唇边又扬起笑容,眼中竟有一丝紧张,“过往的那些事情,你都将它忘了,今后,你也可以与普通人一样,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度过幸福的一生。”
这句话音落下,谢芙的神情忽然一怔。
她抬眼看向木怀卿,没有说话,但愣怔的神情足以说明她在想些什么。
相夫教子?
那样平淡温馨,却求之不得的生活,从来都离她很远。
从前不敢奢想,今日更是。
即便她已然自北晏皇宫逃离。
木怀卿望着她,神情极温和,踌躇片刻,道:“阿芙,你这样好,何愁找不到好夫婿?这只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已,只要你想,就可以。”
随后,像是在求证什么,木怀卿忽然问她:“你不喜欢祁砚之的,对吗?”
她不喜欢祁砚之。
谢芙陷入沉默,眼帘微垂,掩盖住眼中的神色。如此这般,木怀卿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不由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许久后,终于听见她淡淡点头,道:“嗯。”
得到了肯定的应答,木怀卿心中悬着的石终于落地,旋即心头涌起极大的喜悦。
他眉眼蕴着疼惜之色,柔声说道:“阿芙,今后我们换一种方式生活,和在北晏皇宫时不一样,和齐宁也不一样,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
旋即,他又问道:“阿芙,你想去哪里?”
只要她想去哪里,他都带她去。
谢芙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片令她抗拒的土地,离开祁砚之所在的地方。
她不想再见到他了。
谢芙说话间,余光掠过四周。
他们此时正处在一间装饰雅致的屋子,不远处的窗子开了一半,外头天色已晚,夜市喧闹的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有些不真实的人间烟火的感觉。
她竟是睡了整整一日才醒过来。
这一日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全部都不知道。
谢芙四处环顾,忽然想起什么,抓住木怀卿的衣袖,“怀卿哥哥,储黎可还好?”
木怀卿闻言,怔了下,手微不可察地握起成拳。他笑了笑,温声道:“储黎在隔壁,你要找他吗?”
得知储黎无事,谢芙这才舒了口气。她并未察觉木怀卿的不对,抬眼看向他,秀眉警惕地蹙着。
“怀卿哥哥,我们还在北晏京城,是吗?”
木怀卿没有否认,为了让她放心,温声安抚道:“阿芙,你不用忧心这些,有我在,祁砚之奈何不了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谢芙摇了摇头,思衬片刻,杏眸流露郑重之色,“怀卿哥哥,这里是北晏京城,是祁砚之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被围困,暂时走不了了?”
***
昨日北晏皇宫中,发生的事情之多,竟让人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宫中最受宠爱的谢美人偷盗北晏皇城的兵防图,一朝锒铛入狱,这件事情本已令人震惊,可旋即,那谢美人还未在狱中待满一日,便又传出了死讯。
而那火场上,谢美人的尸体本应实行火葬之刑,却被王上中途硬生生拦下。
据在场人所描述,那时,王上怀中抱着谢美人的尸体,一贯冷静自持的男人,竟是陷入彻底的偏执疯狂。
那时气氛之压抑可怕,足以令风云色变。
再随后,火场之上,昭容郑映寒又被揭露出严刑谋害谢美人一事,当场被王上废黜,幽禁冷宫,终生不得离开冷宫。
这一番变故传出,顿时令无数人震惊不已。
同时,朝野之上也掀起了浪潮。
昭容郑映寒被废,朝廷的右相郑琮隔日便上疏质问,然而却被祁砚之冷言驳回,此事不了了之。
风雨欲来,天将色变,朝廷中的所有人皆惴惴不安。朝堂分流而成两派,一派以左相为首,霍明烨等人随后,另一派则是以右相郑琮为首,势同水火。而没有依附党派的官员则愈发小心谨慎,暗中观察局势。
而此刻,皇宫派出的暗卫也传来消息,崇禾的军队似已朝北晏京城而来,两国之间,竟是有要开战的势头。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此时——
天色渐晚,议事殿中灯火通明。
身着明黄衣袍的男人正坐在案几前翻阅奏折,烛火将男人俊美而冷漠的眉眼投映出影子。
祁砚之今日极忙。
从早朝起,他便没有休息过,甚至连早朝时的衣物都未曾换下,几乎片刻不停,未曾停歇,都在处理政事。
徐屏拢着衣袖,在旁边静默站着。
即便他此刻离王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压抑的气氛。
王上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昨日令无数人震惊的画面浮现眼前,让他不禁想起昨夜王上离开火场之后的事情——
昨夜,王上自火场离开后,没有去任何地方。
却是径直去了谢美人的重玉宫。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祭七凉. 1瓶;
比心~
第56章
回想昨夜——
那时天色渐晚, 夜幕降临,原本喧嚣的皇宫再次陷入寂静。火场中的太监宫女留下来处理后事,宫中人渐渐散去了。
他们不知道王上封锁皇宫, 派兵寻找谢美人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只以为王上被谢美人的尸体彻底刺激到了,不愿相信谢美人已死的事实。
虽如此想着,可他们心中却彻彻底底刻下一个事实。
当谢美人初来北晏,被赐予奢华的重玉宫时, 他们以为王上是一时宠爱, 随意赐封。虽之后也传出谢美人独得圣宠的消息,他们也都只一笑置之, 扬言谢美人最终会被王上所厌弃。而那时有人说,谢美人性情冷清, 并不争宠,是王上喜爱谢美人, 他们并不相信。
只是过了这么久, 当今日火场上的这件事情发生, 他们才彻底改变心中认知。
原来不是帝妃媚惑君心,是帝王之爱, 当真独授一人。
古来这些事情,都只是在话本子上提起过, 放眼历朝历代,怎么可能会有帝王只专情一人?不过都是荒谬之言。
可如今谢美人已死,王上陷入偏执疯狂,桩桩件件事实摆在眼前, 让人不得不相信。
那都是真的。
……
从火场出来之后, 徐屏带着人, 沉默地跟随在男人身后,一同来到了重玉宫。
与以往不同,此时重玉宫中没有点烛,从窗子外看去,里头漆黑昏暗,空空荡荡。
小途子跪在重玉宫大门处,显然是痛哭了一场,形容呆滞狼狈。庭院中也跪着几个宫女,无声抹着眼泪。
此时见到来了人,小途子抬头看了一眼,迟滞的神色逐渐消失,伏低身体磕头,“奴才见过王上。”
徐屏环顾一圈,皱眉对身后的小宁子说:“没瞧见里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男人一言未发,已然从重玉宫门走了进去。
徐屏见状,立即挥了挥手,让小宁子上去跟着。
重玉宫正殿的大门关着,小宁子跑上去,轻微的吱呀一声,将大门推开了。
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浮动着幽幽冷意。
祁砚之迈步走进去。
徐屏跟随而进,让小宁子将重玉宫中的烛火都点起。小宁子哎了声,忙去照做。
不多时,烛火骤亮,暖黄的光晕投映在男人俊美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少了凌厉,柔和许多,这种光线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竟能在男人脸上看出缱绻的温和。
——即便他是诸国人人惧怕,狠厉冷血的北晏君王祁砚之。
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自外殿走进,绕过侧殿,最后走进寝殿,一处一处地仔细看过。
徐屏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望着男人的举动,心中滋味复杂至极。
祁砚之看得很仔细。他进了偏殿,书桌上放置着那张被他收起的宣纸,宣纸上面,一道又一道凌乱的笔痕,依稀间能看出满满当当的祁砚之三个字。
他唇边忽然勾起自嘲的弧度。
那时他见到这张宣纸时,心中涌起的皆是喜悦。他以为谢芙爱他,才心心念念,落笔写下他的名字。可如今想来,她那时该是极恨他的,难为她那样伪装,违背内心骗他。
念及此,他眼中骤然浮起冷色,要将那张宣纸撕碎。
可当手真真切切触碰上去,却僵持在那里。
祁砚之伸出去的手在虚空紧握成拳,讥讽一笑。
没想到他祁砚之竟有一日如此,对着一张再普通不过,连一丝一毫价值都没有的破烂玩意踌躇困顿,可笑至极。
徐屏无声叹息一声,望着那道身影,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多了多久,祁砚之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偏殿。徐屏看了眼桌案上的宣纸,眼露不忍,旋即还是跟了出去。
男人离开偏殿,却又转而进了寝殿。
甫一进寝殿,祁砚之凤眸微眯,目光忽然落到不远处梳妆镜前放置的一样物什上。
他认出那是什么,径直走过去。
那是一把木梳。
是谢芙常用的那把。
看清这把木梳的模样的一瞬间,清晰的画面浮现眼前——
天色未亮,窗外晨曦薄薄,女子跪坐在床榻上,白皙如青葱的指尖自他的发中穿过,手中拿着这把发梳,仔细为他将发束起,箍上银冠。
那时候,他说,阿芙,女子为男子束发,代表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绝不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