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意蓦的睁开发涩的眼睑,眼睛布着几缕血丝,无神迷茫的看着来人。
她还未缓上神来,也不记得何时昏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很不安稳,身上套了许多绳子,将她勒死一般。
“姑娘好,你唤我莲青就好,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奴婢。”莲青笑着道,手臂上搭着一件衣裳,“奴婢现在伺候姑娘更衣。”
沈妙意整个人缩在被子下,只留着一双眼睛,她不想让人看到。
她不敢想母亲知道了会如何?韩逸之呢,世人呢?她会疯的!
“你出去,我自己来。”她哑着嗓子道,浑身像被拆散了一样。
莲青脸色一变,小心问道:“姑娘可是不满意莲青?我可以改的。”
沈妙意皱了眉,心中也明了几分,便是殷铮吩咐的吧。若是这婢子赶了出去,想必是要受罚的。
可是内心的巨大羞耻始终让她想避开,谁都不想见。
“姑娘?”莲青的话已经带上祈求。
“也罢,什么时候了?”沈妙意撑着身子坐起,身上无处不疼。她不能留在这儿,还要回去看母亲。
“辰时。”莲青走上脚踏,帮着往人身上披了衬裙,也就清楚看见了女子姣好的身段,以及娇嫩肌肤上遍布的青紫痕迹。
她是一个买进来的女婢,以前过着苦日子,是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脸皮像家乡剥了皮的嫩荔枝,水灵灵的,整个人娇娇弱弱,好似一尊脆弱的漂亮瓷娃娃,就是一双眼睛肿着让人心疼。
小心扶着人下了床榻,看着沈妙意抿唇蹙眉,便是知道昨夜受了罪。
有了白日的光线,充盈进房中。
昨晚只和殷铮讲谈,整个人也是慌的,沈妙意现在才看清所在的房间。
很宽敞,各处收拾的也好,摆设并不张扬,反而有种低沉的内敛。
在婢女的帮助下,沈妙意几下穿戴好,便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忍着腿根不适的痛感,她拖着步子走着。
“姑娘,”莲青连忙追上,挡在屋门前,小声道,“你不能出去。”
沈妙意一怔,直直的看着眼前婢子,嘴唇泛白:“什么?为何不能出去?”
她都照着殷铮的话做了,他想要的也给他了,她现在几乎什么也不剩了,难不成他还要关着她在这儿?
身子本来就虚,眼前境况让她眼前发黑,差点张头栽倒。
另一个婢女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
沈妙意抬手捂住胸口,强撑着一口气力说话:“他在哪儿?”
莲青规矩的站着,一脸无奈:“姑娘,奴婢们真的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出去给你问问?”
沈妙意脚步晃了两下,嘴角一丝虚弱的苦笑。
又何必难为这些伺候人的婢子,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听命行事罢了。
她不再说什么,像木头一样被两个婢女收拾打扮着,偌大的室内,只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天儿冷,外面的风跟刀子似的。”莲青找了华来说,期盼的看着冰冷的姑娘能缓一下脸色,“就是雪薄了,不然可以堆个雪人看看,倒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另一个婢子莲如看看沈妙意,便接过话去:“一会儿给姑娘送些暖汤来,冬日也滋补身子。”
沈妙意根本听不进去,她现在只想离开,回去看母亲。
可是殷铮到底去哪儿了?他答应她的什么时候做到?
她不愿意呆在这儿,尤其内室,一件件的总会想起昨夜之事,她与他滚在那座床榻上,疼,很疼,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会死掉。
她的大婚之日,给了他!
“姑娘,别哭了,眼睛会肿的。”莲如唤了一声,眼睛落在沈妙意脸上。
沈妙意垂下脸,抬手轻轻拭去滑落的泪珠:“我只是没睡好,眼睛不舒服。”
没什么好哭的,就算哭了,这里又会有谁在乎?左右只是让人更加觉得软弱而已。
她抬起脸,看着顶上房梁,将眼中酸涩硬憋了回去。
“刘盖在不在?”她问,不管怎样,她都要回去。
两个婢子相互看了眼,莲青道:“姑娘好生等着,我出去给你问问。”
说着,她与莲如对了个眼色,便转身开了屋门,走出去。
外面一片银白,日头惨淡的挂在半空,没有丝毫暖意。
一阵凉风扑到沈妙意脸上,让她原本麻木的脸颊有了感觉,迅速起了一层小疙瘩。
“姑娘,先坐下,奴婢帮你梳梳头发。”莲如试探着拉着人到了一旁软榻上,惊讶于那只手的冰凉,再看人的脸,可不是没有半分血色?
她找来药粉,帮着沈妙意处理手掌心的伤口。
一股疼痛钻心而来,原本不大的伤口经过一宿的折腾,开始恶化,肿了起来。
莲如涂好药粉,担忧的偷看了一眼,这位姑娘太安静了,好像感觉不到疼,顶多是抿下嘴角。
沈妙意抬起双手,看着褐色的药粉抹在伤口,忆起那枚碎成两半的龙凤玉。
或许,她同韩逸之本就是无缘的,不是她,他可能不会摊上这麻烦事。那样有才学的公子,怎堪被那些粗鄙人踩在脚下呢?
殷铮啊殷铮,想恨她也就算了,为何去毁韩逸之的人生?
也罢,那她就挽救一把,报答他当日的救助之恩,至少他以后可以好起来。
还有母亲,为她做了太多,从小拉扯到大,什么好的都给她,她是母亲手里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护着像稀世的明珠。她不会让母亲担心,母亲一辈子太苦了,剩下的日子该好好地才是。
“你叫莲如是吧?”沈妙意抬头,目光多了些光亮,注视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婢子。
莲如点头,连忙开口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说有汤?给我盛一些。”沈妙意问,她不能这般死人一样的去看母亲和弟弟,她要和没事儿一般才行。
“有的。”莲如应着,伸手指去隔间,“都摆好了,奴婢扶姑娘过去。”
沈妙意嗯了声,跟着人到了小厅,正中摆了一张圆桌,上头的饭食做得精致,正冒着细细热气。
她坐下去,那处的疼痛让她身子一瞬战栗,随即慢慢松开眉头。
面前摆了一副玉筷,再细看,那盛饭菜的碗碟可不都是琉璃制成的?琉璃异彩,其实与着房中的沉稳根本不搭配。
“姑娘,”莲如嘴巴很甜,脸上总是笑着,她盛了一碗甜粥放在沈妙意手边,“这是特意让人去长宁街,买了吴大嫂铺子的甜粥。”
沈妙意看着碗中黏糯的米粥,其中点缀着各种的豆子,看上一眼便知道有多甜腻。这样冷的天,那个腿脚不便的妇人还在出摊儿吗?
身子很虚,几乎禁不住一阵儿风,可她一点都不想吃,身体各处好像在容纳不下别的。
捏着调羹,她舀了一勺粥,皱着眉送进嘴里。
再多的甜腻也化不开口里的苦味儿,喉咙似是堵住了,根本咽不下去。
“呕……”沈妙意扔掉调羹,抬手捂住嘴,艰难将口中之物咽下。
她需要力气,她不能让母亲看出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刘盖终于来了。
“你们出去吧!”他将两个婢子打发了出去,视线落回桌边那抹单薄的身影,难压心中的不忍。
走过去,看见剩了大半碗的甜粥,以及动都没动的饭菜。
“多少吃一些,身子怎么熬得住?”
沈妙意擦了擦嘴角,攥紧发疼手心,转过脸来,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妙意谢总管昨日相帮。”
闻言,刘盖呼吸一滞,打量着这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姑娘别这样。日子怎么的都得过,你说是不?”
他一早就知道小主子的心思,也曾想着能劝下来,可是人就跟他娘一样,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什么法子也不成。
这件事若是真的捅出去,他可不觉得京城那边会坐视不管。
“今儿天冷,姑娘多穿些。”刘盖又道,多年的人□□故浸淫,他原以为已经铁石心肠了,“人要好好的,你看还得回去照顾沈夫人不是?再说了,平公子也缺不得你这个姐姐。”
一句话就戳中沈妙意心中最软的地方,只觉鼻尖难受,酸的要命。
“我能回去吗?去看看我娘。”她问,眼里全是水光。
刘盖身子微欠,轻声道:“姑娘把这些吃了,我去给你准备马车。”
室内静了,沈妙意动了动嘴唇。她原本以为刘盖不会答应的,毕竟他是殷铮的人。
“刘总管?”
刘盖笑了笑,不是那种养成习惯的假笑,是真的笑:“没事儿,主子不会怪罪的,我去说清楚就行。”
他还是心软了,做不了别的,送回去跟她娘见面还能成。左右还是侯府,人不会消失。
沈妙意破涕而笑,用力地点了头:“我会吃的。”
刘盖嗯了声,叮嘱着慢点儿吃。
。
街上不如往昔热闹,偶尔零落走着几个人,显示着冬日的冷清。
马车里,沈妙意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外面的一点儿动静都会让她神情紧张。即便穿的这样多,可还是觉得好冷,感觉身子里头已经空了。
刘盖刻意让赶车马夫绕开长宁街走的,怕人再想起昨日那一幕。
马蹄踏在积雪未融的石板路上,嘚嘚的响。
一阵药香钻进鼻子,刺激了沈妙意原本麻木的神经,她伸出手指挑了棉布窗帘子,从细小的缝隙看出去,正经过的是一家药铺。
药铺?她全身一个激灵,开始发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出嫁前,张妈妈讲着那些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夫妻房中之术,阴阳调和……受孕!
像被雷劈中,沈妙意差点儿晕过去。心中再次生出无力感,她不要有孩子,她不要有殷铮的孩子!
她人生的路已经歪了,朝着相反的荒芜走去,若是再添一个孽障,她会疯的。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刘盖叫了几声,沈妙意才缓上神来。
她伸手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自己的脸查看着,衣领往高处扶了扶,挡住那些可怕的红痕。
是府邸的后门,以前图方便,总会从这里进出。
沈妙意下意识摸了摸袖子,因为以前殷雨伯给过她一把钥匙,就是这扇门的,可以进出方便,只是后来殷铮让人换了所有的门锁。
推开那扇木门,刘盖先走了进去,捞起门旁的旧笤帚,几下把地上的雪扫开,露出那一方小径。
“妙姑娘,小心脚下滑。”他扔掉笤帚,嘴里又嘀咕了一声,“这些偷懒的东西,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
沈妙意一阵恍惚,听着刘盖的抱怨,仿佛还是昨日。
她扣了兜风的兜帽,将一张脸深深的藏了起来,才踏步跨进门去。
一景一物皆是原来的样子,等了那么久,还是回来了。
不远处站着两个婆子,垂首等在那儿。沈妙意很快明白过来,那是看着她的。
“刘总管费心了。”沈妙意对着刘盖为我颔首,算是行礼。
刘盖忙弯下身子,道了声不敢,便招手让那俩婆子过来将人照顾好。
走在回廊下,前方拐过角去就是晓月苑了,一层薄雪,让这阴森宅院更添了一份冰冷。
刚进院门,就闻到了苦药味儿。
沈妙意肚里没多少吃食,闻着一阵反胃,几欲呕吐出来。
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子不适,心里还在担忧昨夜之事,她的肚子不能有异常的,要想办法。
张妈妈从正屋出来,几步迎了上来,担忧着上下打量:“姑娘,你回来了?”
沈妙意嗯了声,颇有些心虚会被看出什么端倪,赶紧抬步往正屋走:“我娘怎么样了?”
“半宿的时候,顾郎中来了,”张妈妈跟上,脚下踩着滑不溜秋的石板,“天下着雪,仇浮带人找到的。夫人现在睡着了,小公子累了一宿,也睡了。”
“好了,我自己进去看看。”沈妙意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呛着人嗓子难受。
她脚步放轻,小心搬了一个绣蹲,到了沈氏的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阖着双目,眉间深深蹙着,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催促的人衰弱下去。
“娘,”沈妙意轻轻唤了声,为母亲轻轻捋着手背,“别怪我,我没有做到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儿。你一直护着我长大,让我受不到一点儿风雨,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笑着,发哑的嗓子带着轻柔:“你会好起来的,平弟也是,你们都会好的。”
往事历历,昔日的种种在脑海中重现,那样多美好的过往,京城的,殷雨伯在时的邺城。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虑,每一日都是开心的,就连这一生要走的路,家人也替她好好安排着。
“娘以前说天有不测风云,眼前就是这种吧?”说到这儿,她轻叹一声,“或许他就是恨吧?等他恨够了,总会过去的。”
沈妙意这样想着,殷铮极少会长久的喜欢一件东西,因为他想得到什么太容易了,也就是新鲜一阵儿,过后早就丢到不知哪儿去了。像他重金买来的宝马,后面也只是随意送给了别人……
说完这些,心里的那份焦躁与不安平复下来,只静静地坐着。
从正屋出来,张妈妈一直等在门外,见着沈妙意几步走上前去。
“姑娘可是不舒服?”她小心问着,目光落在女子微肿的眼睛上,“你昨晚去了哪儿?”
沈妙意转身将门关好,避开人的视线:“去找阿兄了,他让人找了顾郎中。下雪,我滑了一跤,刘总管就安排我在镜湖园,想雪停以后回来……”
她简单说着,垂下眼眸藏住内里的虚慌。
“人没事就好,”张妈妈舒了口气,颇有些担忧的看着沈妙意,“姑娘不要伤心才是。”
沈妙意恍惚的迈下台阶,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疼,那样的难受:“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