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对她温笑,“宫里闷,六殿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当是散心吧。”
他停了停,眸光瞥向姬姮,她也板着脸,看起来很不想理睬姬芙。
这两人跟小孩闹别扭时一样,都拧巴。
陆韶咳一声,“临芳招最拿手的招牌菜就是荔枝白腰子,做的比宫里御厨还劲道,六殿下可得尝尝,不然会后悔。”
他给了台阶下,姬芙自然也上道,坐到姬姮对面的座上,两人互视一眼,就都默契的撇开。
陆韶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随后就有婢女端菜进来。
等菜都上齐了,陆韶斟一杯酒敬向姬芙,“臣设宴邀请六殿下,全做给六殿下赔罪,都怪臣带坏了九殿下,还望六殿下不要跟臣一般见识。”
姬芙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先前虽然被姬姮气哭,但后来想想也是自己不对,这会儿看陆韶是来讲和的,自然也气消,只还僵着道,“你既然在九皇妹跟前服侍,就该谨言慎行,九皇妹向来爱学坏,下次再叫本宫听着不顺心,本宫定要逮着你一顿好打。”
陆韶不咸不淡道声是。
坐在下首的韩凝月立时惊愕,在座的只有四人,有两人在上首,便是对面的六公主和陆韶的夫人,她先前一直觉得这位夫人不似平民,照着陆韶说的,她竟是九公主!
那,那这位九殿下和陆韶……
她瞪大眼,看着姬姮又看着陆韶,人都懵了。
姬姮瞄她一眼,“韩小姐这么看着本宫,傻了?”
她这边一说韩小姐,姬芙才注意到下首坐着的韩凝月,两人直接对上,姬芙尴尬的站起身,直冲姬姮道,“亏的我来找你和好,你竟又是想气我!”
她慌忙要走。
姬姮叫她,“六皇姐,我不是想气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方玉林的真面目。”
姬芙攥紧手,最后还是道,“你要让我看清什么?”
姬姮跟韩凝月笑一下,“韩小姐请说说,方玉林对你做过什么事。”
韩凝月垂下脸,落寞道,“他想杀了我……”
姬姮皱眉,瞥陆韶,陆韶接过话道,“咱家记得,方大人跟小姐青梅竹马,怎么就落得要杀你了?”
韩凝月登时红眼圈,她瞧了瞧姬芙,喃喃道,“我回京后原想投奔他,可他不见我,我便只能暂住在民宅中,他派了杀手来……想来是觉得我妨碍他高升,杀了我以绝后患。”
这声落,陆韶举起手拍了拍,未几就见几个小厮押着三个人从屏风后面出来,那三人直接跪在堂中,陆韶提声问,“谁指使你们来杀韩小姐?”
三人早受了一顿刑,都怕极了他,伏在地上给他磕头,异口同声道,“是方大人让小的们杀的,他说必须杀了这位小姐,让带小姐的头回去见他……”
陆韶啧笑,扬了扬手。
几个小厮便把三人拖出门。
陆韶转头再看姬芙,她失魂落魄的用手捂住脸,瞧着极度崩溃。
陆韶便又说,“韩家出事,方大人避嫌搬离韩府,等他高中,他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抛弃掉过去的身份和人,臣不知道六殿下跟方大人有什么关系,但臣以为,方大人不过是想借着六殿下攀爬,毕竟公主的驸马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韩凝月接他后头伤心道,“他当初待我甚是体贴,逢年过节必会给我送东西,我及笄那日,他送了我一把琴。”
琴——琴瑟和鸣。
她以为能等到他娶她,可没想到他用同样的招数蛊惑到了六公主。
姬芙深吸一口气,胡乱将脸上泪擦干,两人她都没看,她对姬姮道,“你要告诉我的,我都听到了,可我太难受,想缓缓。”
姬姮轻点头,“好。”
姬芙便起身快步跑出厢房。
她一走,三人都沉默了。
还是陆韶先开口,指着桌上的荔枝白腰子道,“难得过来一趟,殿下尝尝这个,很好吃。”
姬姮捏勺舀了些进口,鲜滑可口,还带着一丝丝清甜,确实好吃,她不由多吃了两口。
陆韶弯着眉看她吃,又盛了些鹌子羹放她手边,“殿下若爱吃,臣回头把这儿的厨子请回府,往后殿下都能吃上。”
姬姮捏帕子揩过唇,狠瞪着他,“你想得美!”
陆韶翘唇,“臣是殿下身边人,自然处处为殿下考虑,怎么叫想得美,明明是分内之事。”
姬姮嗤的一声,把勺往碗里一扔,就手要拧他。
陆韶怡然自得的看她手爬到肩膀上,斜眸笑道,“殿下要闹回房里闹也成,韩小姐看着呢。”
姬姮迅速撤手,转头果见韩凝月瞪一双大眼,张着唇呆呆愣愣。
姬姮一脸青,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勉强软和声道,“韩小姐现今在外头住,本宫不放心,不若随本宫回公主府,虽说比不得小姐在韩府时候自在,但本宫承诺,必保证韩小姐安全。”
韩凝月很纠结,她在外面住了有段日子,外头有王欢,她也没受过罪,但进了公主府,说不定就得看她脸色,瞧她性儿有些差,就怕她不高兴要拿人出气。
陆韶看出她犹豫,便笑道,“殿下只是对咱家凶,对你们女孩儿最是温柔,你跟在殿下身边做个贴身人,往后出入宫门,说不定还能遇上方玉林,好歹能把他气死。”
韩凝月想到往后能在宫里跟方玉林碰见,对方肯定惊慌错愕,只这么想着,她就舒爽了,当即高兴道,“那就多谢九殿下了。”
——
这般散漫了两日,打幽州爆出来的瘟疫愈演愈烈,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谣言,只说这场瘟疫是上天降灾,唯有当朝九公主的血肉方能医治瘟疫。
这消息传到燕京时,已经有百姓叫嚷着让皇帝献出公主。
第37章 臣想让他当太监(双更合一……
幽州离燕京非常近, 只隔了一条元江,幽州城是被封住,但也有百姓偷偷乘船过江往燕京这一带跑。
天子脚下, 他们一跑来就被拦在燕京城外,越聚越多, 纷纷在城外高举着木牌纸张喊叫,直说天子不作为, 要将他们逼死!
原先顺天府尹还想瞒着不上报,等到后头眼看情势不妙,急忙联合都察院并着户部一同将这事上奏给皇帝。
三方奏折齐齐将幽州灾情的矛头指向瘟疫, 旱灾被弱化, 他们更想让皇帝遵照民意献出公主, 百姓愚昧, 拿不出医治瘟疫的药, 他们只会闹得越来越凶,大魏才太平,实在经不起动荡, 这个时候处理不好, 极有可能爆发起义,到那时才真的棘手。
幽州那边递过来的奏折,连着顺天府三方奏折被皇帝压在御书房的书桌底下, 他烦了整整一宿,直至黎明时, 他把陆韶叫进来。
陆韶都准备下值了,这个时辰进御书房,也是有些疲惫,他进门就见皇帝坐在地上, 两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还是为了幽州的事烦。
皇帝久久沉默,直到窗外光线照进来,他才轻声说,“朕这个皇帝,做的真差劲。”
陆韶心一跳,伏在地上等他继续说。
皇帝叹了一声,指头上的扳指被他拿下来扔桌上,他苦笑道,“他们逼着朕把姮姮献出去,可是姮姮能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小姑娘,那些人说,吃了姮姮就可以降灾解难……”
他停顿住,陷入沉思。
陆韶听在耳中,眯了眼,知道姬姮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在这个空头上散播出去,那人是真想让姬姮死。
“朕是皇帝,姮姮是朕的女儿,朕却保不住她,前头有高句丽生事,后面这些百姓也想抢朕的女儿,朕已经跟他们说了,太医院在制药,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竟等都不愿意等,”皇帝喃喃自语,蓦地面上露出阴狠,“朕若不是皇帝,朕真想将这群贪婪自私的蠢物屠尽!”
因为他是皇帝,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装出深明大义的模样,别说是要他的女儿,就算是要他的血肉,他也要笑眯眯的将手伸出去给人割,如果他拒绝,那些人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昏君,昏君不配为君,他们就更能理直气壮的揭竿而起,又或者直接逼迫他退位,说不定这中间还有朝臣推波助澜,他治的了大臣,但他治不了百姓。
陆韶掩住眸中阴暗,道,“陛下,这谣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奴才以为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扰乱大魏安宁。”
皇帝眸光凌厉,“朕还没死,想倾覆大魏,也要看朕同不同意。”
陆韶道,“眼下形势危急,陛下切不可自乱阵脚,既然太医院那头还没研制出药,不若广招告示,集天下医者力量,共同制药。”
皇帝点头嗯声,夸赞他,“这个想法不错,倒是可行,但就怕那群百姓被人煽动过头,不依不饶的跟朕要姮姮,幽州这么近,朕想拖都没时间。”
陆韶略微思索,笑道,“陛下不用担忧,那帮百姓不是说九殿下可治瘟疫,您直接告诉他们,殿下治不了瘟疫,因为殿下也得了瘟疫。”
皇帝怔愣,转而寒着面道,“朕说他们蠢,你觉得他们真蠢?朕说一句他们就信,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事。”
“前段时间九殿下才在宫里闯祸,陛下罚她在府中思过,九殿下在府里也没人知晓她的状况,您只说让太医提前拿她试炼,她熬不过得了瘟疫,那群百姓不信也没事,到时候让九殿下出面给他们看一眼,臣听说瘟疫症状是全身起红疹,人陷入昏迷,红疹好画,到时候奴才带兵护送,百姓们不能近前,只能看个大概,他们自然就信了,”陆韶道。
皇帝背着手在屋中转一圈,一直走到窗边,往外看正见刘乾带着几个小太监朝北面的皇庄过去,他虚睨着凤眸,半晌道,“你现儿还呆在御马监吗?”
陆韶头抵着地面,“掌印瞧奴才太忙,目下已经不指派奴才做事。”
意思就是,他已经不被刘乾重用。
皇帝沉顿住,突然问道,“朕想让你派人去查谣言源头,你行吗?”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陆韶手里的兵打仗守备都是一把好手,但让他们去探听消息基本没大用,西厂的缇骑番子才是专干侦察探测的活计,但皇帝现下对刘乾已经不信任,有些事自然不能再放心交给西厂。
陆韶连忙肃声道,“奴才自当尽力。”
他没把话说满,西厂的活他不熟练,但有姬姮手里的胡灵和胡娇,想查个消息应该很简单,他也摸清了皇帝的想法,皇帝对他也不是很放心,毕竟他是刘乾提拔上来的。
皇帝按了按头,决定把话说直白了,他关上窗,踱到陆韶跟前,道,“朕是说,瞒着西厂私下去查。”
陆韶回道,“奴才明白。”
皇帝躬身扶他站起来,凝重表情道,“不要跟朕自称奴才,你是臣,是朕的臣子。”
他坐在龙椅上近三十载,这三十年他使尽浑身解数,从朝堂里撕出来一道裂口,那些臣子想左右他,让他在王座上当个傀儡,他偏不让他们得逞,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该听从他,他接受臣子的鞭笞,但他绝不容许他们玩弄皇权,所以朝堂上那帮老臣,他从不认为他们是他的臣,他用不了这些人,他也想将这些人清出朝野。
但,太难了,他们盘根交错,党羽众多。
原先他用刘乾,是因为刘乾识时务,即使刘乾油嘴滑舌,他也用的顺心,可如今就连刘乾也跟杜家扯在一起,这让他厌恶之余又心生余悸,所幸他发现的早,不然他死后,大魏就是杜家的天下。
陆韶神情激动,颤着唇道,“奴,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跟着朕从辽北回来,朕看着你成长起来的,刘乾是对你有提拔之恩,但朕是君,朕对你有君恩,往后你效忠于朕,不必再跟刘乾有瓜葛。”
陆韶肃然起敬,忙提起下摆跪在地上,对他行三拜九叩大礼,扬声道,“臣为陛下马前卒,愿替陛下披荆斩棘,荡平阻碍!”
——
公主府内,姬姮在炼药房中看胡蓉制丹。
鬼臼在旁边替她择选药材,那些药材摆了几个架子,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姬姮就坐在炉子旁,瞧他们往罐子里搓药丸,她笑道,“这炼的什么?”
胡蓉往炉子里加了几根木柴,观察着火候,“回殿下,奴婢在炼凝香丸。”
凝香丸这名字好听,姬姮便多问一句,“本宫要的是能让人肌骨生香的药,最好生出的香味与母妃身上的相似。”
胡蓉搓了搓手,憨涩道,“凝香丸原先就是给主上吃的,奴婢回头往里边再加一下水银,就能避孕了。”
姬姮愣一下,有些奇怪,“母妃为什么吃凝香丸?”
胡蓉显一丝慌,未几打着哈哈道,“凝香丸的味儿甜,早先皇女们都爱揣身上吃,便是殿下您也吃过。”
幼时的记忆太久远,姬姮早记不清,她不确信道,“这里是大魏,本宫在皇宫中怎么能吃到这种东西?”
胡蓉手足无措,眼珠子转了转,嘿笑两声,“殿下有所不知,凝香丸研制方便,主上自己也会做。”
姬姮心觉古怪,但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她随口道,“你炼一锅凝香丸出来,本宫尝尝味。”
胡蓉道声是,忙招呼鬼臼捧着碗过来,她端起锅倒出来凝香丸。
经过烧煮,这些丸子都变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香味。
姬姮捡起一颗闻了闻,这味道她很熟,小时候母妃常让她吃的一种糖果子味儿跟这很像,她每天都得吃,一直吃到七岁,母妃就停了糖果子,没再让她碰过。
她将那颗放回碗里,懒得再碰。
“凝香丸给人吃了就生香,不吃了会如何?”
胡蓉挠挠头,捧过来一罐水银倒进碗里搅拌,软声说,“自然就没了,普通人哪能身体含香,靠着药物延续罢了,像殿下您和主上这种的,都是上天眷顾,天生下来自带着香,这体香还会因着你们的身体状况变化。”
她说着有些脸红,瞅瞅她又瞅瞅鬼臼,细声细气道,“您自个儿该能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