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道,“他是御马监掌印陆韶。”
陆韶的威名传遍整个大魏,他带兵打过仗,杀过阉党,除过奸臣,是皇帝跟前最忠心的奴才。
但他是个太监,更没想到这般年轻,和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面目全然不同,他长的很好,身板也直挺,比寻常男人俊俏许多。
安雪麟压下心底惊涛骇浪,朝陆韶拱了拱手,“下官见过陆厂督。”
陆韶哦一声,转身往宫门走。
安雪麟下意识往那架厌翟车看,果见那日的美人坐在车里,正冲他点头微笑。
他呐呐问道,“那位姑娘……”
“那是九殿下,”鲁昭快步跟上陆韶,催促他,“快些,陛下还要午睡。”
安雪麟心下彻底呆住,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九公主,和御马监掌印……
他握紧手,迅速跟着鲁昭进了宫。
姬姮这边也拉下车窗,厌翟车缓缓行开。
姬姮回府后,避开所有婢女,召了一个女侍卫到跟前,这是她第一次用人,她对那个女侍卫道,“你悄悄潜入状元府,跟安状元递话,就说本宫想邀他去满袖招一叙。”
第74章 (二更) 殿下想摆脱陆厂督……
安雪麟到黄昏回府, 累了一天,他进屋就躺到床上,闭眼时脑海里浮现出了姬姮的面容, 衿娇傲气,本就不像在后宅中讨生活的女子, 她该是枝头最娇艳的花,生来就受瞩目。
顶尖美人, 纵使书生手中的那只笔也画不出她的半分神韵。
只是怎么就和太监纠缠了呢?是她自甘堕落还是那个太监逼迫了她?
屋内陡时听见脚步声,安雪麟立时张眼,就见桌边立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歪头一笑, “安大人, 我们殿下在满袖招恭候大驾。”
只这声停, 还不待安雪麟反应, 她迅速闪身消失在屋内。
安雪麟瞬时生出喜意,匆忙换身衣裳乘着夜色出了状元府。
——
满袖招这名儿听着阔气,其实不算什么有名气的酒楼, 开在观音门往西, 离京中繁华地段远,入夜这一片就没什么人。
安雪麟摸黑进的满袖招,楼里的客人少, 他一进去便有小厮过来引他上二楼。
直停在拐角边的厢房,他理了理衣裳, 没发现有不妥之处,才朝门上敲了敲。
屋里传出姬姮冷冽嗓音,“进来。”
安雪麟推开门,一脚踏过门槛, 厢房内隔着屏风,他走到屏风前,能见着屏风上的影子,她大概斜靠在凭几上,一手撑着脸,姿态慵懒,光想象就能猜出有多撩人。
“微臣拜见九殿下。”
姬姮唔着声,随手拿一颗草莓看了看,“近前来。”
安雪麟忍着紧张,小步绕过屏风,迎头便看到她在吃草莓,绯唇轻咬了一小块草莓肉,白齿闪现,艳的烧人心,她尝过味儿就扔桌上,漫不经心的瞥着他,“跪下。”
安雪麟连忙低下眼,屈膝跪地道,“九殿下叫微臣来,有何事?”
姬姮搭着扶手,定定注视他,新科状元,往后也会是朝中栋梁,他还效忠父皇,父皇必定对他器重。
陆韶当初从一个小小的养马奴坐上如今高位,安雪麟更是状元,往后会比陆韶更前途无量。
“父皇让你去哪儿当差?”
状元不用像榜眼和探花那样,还得在翰林院中蹉跎岁月,状元一经考上,皇帝就能委任官衔。
安雪麟摸不准她的心思,但也如实道,“陛下遣微臣进了户部,现下微臣是从六品的郎中。”
这官位不算大,不过在户部,可见父皇想用他破开被向徳党笼罩的朝堂,户部管着财税,若他有能耐,掀了这乱象,她倒是不必仰仗陆韶。
姬姮俯下腰,伸指勾起他的下巴,他的表情微滞,瞳孔张大,姬姮从其中看出自己是什么模样,她冷淡着脸,头发从肩头滑落,恰巧落到他胳膊上。
她没有情绪,就那么看着他,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但她的脸着实漂亮,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要她认真看着一个人,对方会很快被这张脸吸引住,她无需做出勾引的动作,一颦一笑皆是引诱,即便是厌烦,也不能打消美色带来的震撼。
可她却是个恶劣到极致的女人。
她戏耍到别人才开心,比如现在,她发现这个书生好像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正派。
她突的撤开手,靠回凭几上,笑道,“安大人起来吧。”
安雪麟缓慢起身,心口跳的极快,满脑子都是她方才的举动,根本无法平静。
姬姮打量着他,他身上书卷气很浓,人也长的正,倒是难得没有书生的迂腐气,她瞧着很不错,比陆韶那头狼看起来老实,“安大人入了户部,对未来有过打算吗?”
安雪麟皱紧眉,他的仕途打算没必要跟公主殿下汇报,他是皇帝的臣子,公主虽也是君,但公主不参政,大魏的公主都等着出嫁,她私自往外跑已经坏了规矩,还想探听他的想法。
这公主不安分的紧。
可他望着姬姮,不觉脊背起了汗,这样矜贵的女人放在哪儿都会让人想一亲芳泽,他写了那么多艳情话本,里头描述着各色美人,他的笔都写烂了,都快对女人失去渴望,她出现了,分明冷血桀骜。
却能轻易挑起他的兴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姬姮道,“九殿下和陆厂督是……什么关系?”
姬姮收住笑,细眉拧紧,抬着下巴道,“关你什么事。”
安雪麟淡笑起来,那双桃花眸也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朝她拱手道,“那微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姬姮将桌子一拍,“本宫让你走了吗?”
安雪麟暂住脚,低叹一声,他在心底把这位殿下想的百般美好,可真接触了,才发现她着实顽劣不堪,奈何就是这般曾经叫他看不上的品性,这会子竟也让他心颤。
受宠长大的公主,习惯了颐指气使,那个太监何德何能来碰她,他记起她在陆韶怀里温顺的姿态,左不过是她被迫了。
“微臣越矩,殿下直接说明来意吧,微臣若能帮到殿下,责无旁贷。”
姬姮忖度他的意思,蓦地挑眉道,“立储的决议,本宫希望你能为皇弟进言。”
安雪麟点点头,“小皇子应当入主东宫。”
他顿了顿说,“微臣以为,殿下是为自己来找微臣的。”
姬姮嗤笑,“为什么?”
“殿下想摆脱陆厂督,”安雪麟道,如果她喜欢陆韶,就不会来找他。
姬姮眼眸微觑,这人一眼看穿了她的来意,她是想摆脱陆韶,靠她自己不行,她想找帮手,但安雪麟现在还没成气候,如果让陆韶发觉她的意图,陆韶随时能杀了他。
她翘起腿,怡然自乐道,“好大的口气,等你能站稳脚再说吧。”
安雪麟深深回望她一眼,举手作揖,随即退走。
姬姮观量着夜色,再过不久,陆韶应该就要来公主府了。
——
自从担了御马监,巡视皇城陆韶就不再亲力亲为,全权交由禁军都统,京营那头的训练也让王欢去监管,他白日里处理了御马监的事情,再听完王欢和禁军都统汇报军务,太阳落山就能回府。
在府里沐浴后,才放心去公主府见姬姮。
他进公主府已经快到半夜,姬姮夜里不能熬,早早歇下了,他摸黑进屋内,那桌前仅留了一盏小灯,供她起夜时看路。
他悄步走到床边,挑开围帐看她睡的香,那唇浅张,鬓边头发有些乱,几丝还爬到她鼻尖上,他无声笑着,伸手将头发捋顺,他手脚已经很轻了,但还是把她扰醒了,她胡乱张手抓他胳膊,没什么劲,也不知是要推他还是要抱。
陆韶发笑,解了外穿的曳撒,捏起她的脸亲吻,“臣太过分了,又把殿下吵醒了。”
姬姮哼着声,侧头想撇开他。
陆韶心发软,虚虚抱她到胸前,在她唇上吻一下,又吻一下,到后面止不住,想吻深些,她皱着眼恹恹道,“父皇让哪个内监理政?”
陆韶噌噌她,覆住她的唇流连,“司礼监。”
姬姮睁了点眼,意识模糊中记起来司礼监是干什么的,早先是纠察太监宫女们不守规矩的衙门,在二十四监没什么存在感。
她手脚酸疲,连他的肩膀都攀不住。
陆韶把她手带颈窝跑,放她趴身前,胫衣被他扯走扔架子上,她的眼角随即划过泪痕,叫他吻到下巴处,她张着雾蒙蒙的眼睛望陆韶,“把韩小姐安插进司礼监……”
陆韶一顿,背手给她擦脸侧的细汗,“让她当个内廷女官倒成,司礼监毕竟是太监窝,她一个姑娘进去不太合适。”
虽说司礼监理政的太监全是他把门挑选的,但太监也喜欢女人,他们常年在宫里,憋的见不到姑娘,早就如狼似虎,韩凝月长的花容月貌,脾性柔弱,进司礼监简直是进狼窝。
姬姮的眉蹙成结,想抽他却跌进他怀抱,她一口咬住嘴边的唇,咕咚声说,“你……说过的,会让女人入朝,韩小姐也能入朝。”
陆韶嘶的一声,有些无奈,左右寻思道,“等时机成熟,边塞那十个女兵臣跟陛下提一提,若陛下不反感女将入朝,臣再抽空跟陛下提开放科举,面向所有人的建议,韩小姐若能靠自己考过科举,朝里的大臣必定没法拦着她做官。”
姬姮的眼神变柔和,将脸贴过他的面颊,低泣一声,紧抱着他不放。
只有这个时候,陆韶才能感觉到她是需要他的,他双臂环紧她,带着人坠入深渊中。
——
自打政务移给了司礼监,皇帝终于有了呼气的机会,可他到底是不放心的,时常还要宣那些太监近前听政,这些太监都是陆韶的人,朝政也接洽过,他们做事和皇帝相比,没那么多顾忌,只要决定了一桩事,纵使朝臣再反对,只要皇帝点头,他们就敢不管不顾去做。
一时之间,满朝都怨声载道,大骂阉狗当政,国将不国。
他们还写了数道奏折,痛批皇帝昏庸,置朝臣不顾,奈何奏折先递到太监们手里,皇帝根本看不到,只叫这些向徳党暴跳如雷,便有脾性暴躁的右都御史进宫,直接在皇帝面前谩骂。
骂陆韶,骂司礼监的监政太监,骂皇帝。
皇帝本就身子不好,这些时日好不容易休养的回来,叫右都御史骂的当场气倒,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第75章 (一更) 驱散
臣子将皇帝骂的吐血, 这在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不管皇帝德性如何,这都算以下犯上, 当天陆韶就遣人去将右都御史缉拿进西厂。
群臣激昂,齐聚在午门前要求见皇帝。
禁军堵在门前, 他们便盘坐在地上,全然不顾皇帝死活, 他们要的是皇帝遵从他们,皇帝有一丝不顺着他们,他们便要大肆宣扬, 从朝堂散播到民间。
这法子他们惯来爱用, 用百姓胁迫皇帝。
皇帝到傍晚才稍稍清醒, 一眼见姬姮和姬芙坐床前, 两人约莫都哭过, 眼圈发红,尤其是姬姮,手还抓着他的袖子, 嘴唇咬的死紧, 分明是极担心他,但面上还露着倔。
皇帝难免心酸,摸摸她的头, 又对姬芙道,“朕没什么事, 你们别怕。”
姬芙嘴一瘪,眼泪直往下掉,“您才好些,又叫那个右都御史给气成这样, 他们见不得您好,这回都敢上午门前闹事。”
皇帝哼笑出声,“他们倒是机灵,不进宫,怕禁军将他们全逮起来,在宫门口吵闹,还能惹得百姓围观,老百姓懂什么,他们耳朵比姮姮还软,听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可能会被煽动。”
他朝四周看,陆韶不在房内,便问道,“陆韶呢?”
姬芙道,“陆厂督去午门了。”
皇帝倒回床,望了望姬姮,又看她,“唉,朕过不去,你们站天坛盯着些,别叫他把那帮老东西彻底激怒,朕还想留个身后名……”
他闭上眼慢慢睡进梦里,仿佛在一夜之间,满头生华发,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衰老的气息盘亘在他四周。
姬姮怔怔看着他,记忆里他高大健壮,能背着她满后宫跑,可现下他倒在床上,疲惫困倦,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鲜活有力。
姬芙擦去眼泪,搀起她悄声道,“让父皇睡着吧,咱们去盯梢。”
姬姮低嗯声,随姬芙一同前往天坛。
天坛位于紫禁城南面,正和午门距离近,每年皇帝祭祀祖辈神明都在这里,它是紫禁城中最高处,登上便能看遍整个后宫。
两人站在天坛上,眺望着午门,陆韶立在那群大臣前,红衣如火,他身后整齐列着禁军,人人手持刀柄,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将这满地老臣抓起来。
这会儿快过四月,正是杨絮泛滥时,天上地上都飘着,一不小心沾皮肤上,还痒的很。
陆韶拿着拂尘挥了挥杨絮,仰头看太阳升的老高,便慢声对地上的朝臣道,“这都快中午了,大人们不回去用完午膳再来?这要是把自己饿坏了,可别算在陛下头上。”
那一地老臣冲他横眉冷竖,当先有一人大骂他,“阉贼!都是你蛊惑陛下!朝堂混乱成这般,你难辞其咎!”
他带头后,其余老臣也纷纷指责陆韶。
“阉人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你不过是个奴才!宫里的娘娘伺候不好,还敢插手国政。”
“一条狗而已,还想站在我等头上,陛下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太监协理政务?”
陆韶面含着笑意听他们骂自己,目之所及,远处已经有看热闹的百姓往过来凑,他等着他们往下骂。
“这些年陛下好歹也听我等的劝告,一直以来朝里更是清明,可自从你这个阉狗执掌禁军后,陛下就日渐变样,我等一再忍让,现今他竟推诿政务,这是明君所为吗?”
陆韶将拂尘丢给身旁的王欢,阴冷笑道,“照你们这样说,陛下哪怕是生病,也不能休息,必须没日没夜的和你们这些人在朝堂上争吵扯皮。”
地上的老臣一时讪住,半晌坐在其中的太常寺少卿扬声道,“陛下生病,我等都很担心,你不用给本官等人瞎扣帽子,本官和朝中大人们忠君爱国,天下人都看的清楚,轮不到你一个宦官在这里给我们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