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
他沉思片刻道,“姮姮在宫外,让她把韩秀的女儿带进来,那个女娃也一并带来。”
公主的婢女,总不会惹人嫌话。
——
姬姮去葫芦巷接韩凝月那天,是状元游街的日子。
她们两人牵着中间的小娃娃,陆韶走在姬姮身后,那细背挺直,倨傲的不受任何人践踏。
这街角人多,姬姮又是常服,没人会知晓她是公主,他们都急着看状元郎,挤的姬姮和韩凝月往后站,陆韶的身量高挑,直接横在姬姮面前,才使她能有空处站直身。
姬姮微仰起头,正和他带笑的眸光对视,他探一只手轻揽在她肩头,软声说,“当心。”
姬姮飞快瞥开眼,朝街头看去。
韩凝月在一旁瞅着他们两个脸烫,九殿下和陆厂督真的很般配,陆厂督还这般体贴,就是可惜了他是太监,不然他们这样多叫人艳羡。
王欢看她望着姬姮那边面露羡慕,便也贱兮兮的想伸手搭她肩,叫旁边的小丫头踩他叫上,攥着小拳头道,“不许你占先生便宜!”
韩凝月这才偏脸瞧过王欢,他胳膊还伸在半空,怎么看都像是想揩她油,她瞬时臊起来脸,嘟哝道,“你规矩点。”
王欢便收回手挠着头,极不好意思道,“我,我就是怕姐姐挤的慌。”
韩凝月揪紧帕子,小声嘀咕,“挤也不要你逞能。”
她说的再小声,王欢也听清了,不觉就沮丧的垂下来头,果然她嫌弃自己是太监。
韩凝月看他垂头丧气,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便还照顾他的心情道,“气性真大,我,我没嫌你……”
王欢霎时一喜,才要跟她黏黏糊糊,女娃娃手指着前方叫道,“状元郎骑大马来了!”
陆韶和姬姮几人便都一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安雪麟手抓着缰绳策马沿街缓行,他身着圆领大红状元袍,头上戴着乌纱帽,身形笔挺,脸也生的俊,骑在马上很能引人注目,有不少姑娘看的胸口砰砰跳。
姬姮目视着他行进,眼睛定住,突的心内想笑,要是六皇姐见到这么俊的状元郎,恐怕又得芳心暗许,得亏她没来。
她看别的男人从不吝啬目光,陆韶禁不住要嫉妒起安雪麟,骑马罢了,谁不会呢,游街罢了,他也可以,只是安雪麟有着状元郎的头衔,谁都把他当个顶天男人看,他往外是太监,再威风也不及状元郎青葱玉秀。
陆韶倏地将姬姮搂紧,她似笑非笑的看他抽疯,也不挣动。
这时脚边女娃嚷嚷着道,“我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像他那样骑大马吗?”
她声儿不小,安雪麟都听见了,顺声看过来,正正好瞅见人堆里的姬姮和陆韶,陆韶环着姬姮的腰,挑衅的冲安雪麟咧嘴,安雪麟一时呆住,视线自他们两人落到他们身旁的小孩儿。
那位美人竟已经给老爷生了个女娃!
第73章 (一更) 变故
陆韶瞧出了他的心思, 蹲身下来,故作慈祥拍拍女娃的头,“不仅能骑大马, 还能当大官儿。”
安雪麟顿生遗憾,转头望向姬姮, 她站在人群里也这般灼眼,纤腰素裹, 眉眼凉薄,和他的目光对上便落一丝笑,勾魂摄魄, 偏偏能瞧得出她冷情。
可能她对那位老爷也没多少感情。
这念头跳出, 安雪麟拿着缰绳的手立时沁出汗, 夺□□非君子所为, 更遑论这老爷也一表人才, 她都为老爷添下孩子,他不该见色起意。
陆韶抬眼就见他们两人视线交织,只在片刻间, 胸中积聚妒意, 张手拢住姬姮,带她退出人群,“太挤了些, 殿下不要跟他们站一块,没得染了浊气。”
韩凝月和王欢急忙跟着出了人群。
姬姮一手搭在他臂膀上, 侧眸看安雪麟骑着马走远,她低笑,“你都放肆到这种地步,还怕一个刚入朝的状元郎?”
陆韶托她往前走, 摇头道,“臣不是怕他,臣是怕殿下动心,殿下的心自来摇摆不定,臣栓得住一时,栓不住一世,臣只能期盼着您能看在臣还没年老色衰的份儿上,心里只有臣。”
纵使是厌恶,也只厌恶他一人,她不需要对其他人有情绪,她的情绪是好是坏,都有他来接纳,他渴慕着她的一切。
姬姮挠着他的手心,弯唇浅笑,“本宫不是都应了你的话?你对皇弟忠心,本宫的人就是你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陆韶凝视她的侧脸,他满足不了,越拥有就越想占据,她的人、她的心、哪怕是她不经意的侧目,他都不愿让给别人。
贪婪是他的本性,姬姮就是他最大的妄想。
——
一行人入宫,皇帝在宣德殿接见了韩凝月。
宣德殿内,皇帝坐在上首,姬焕靠在皇帝怀里,眼珠子滴溜溜朝韩凝月手边的小女娃瞅,他在宫里最小,也没见过几个小孩子,头次看到比自己小的,新奇的不得了。
皇帝觉察出他不安分,拍他屁股,“给朕老实点儿。”
姬焕瘪瘪嘴,没敢嚷嚷。
皇帝望着那一大一小,大的姑娘战战兢兢,看着畏首畏尾,小的那个瞪着圆眼睛朝他看,她太小了还不懂的尊卑之分。
皇帝看的有趣,问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韩文萱,”她仰着头道,她是先生最看好的学生,葫芦巷里那几十个女学生中,数她最机灵,先生常说,她长大了会有大作为,所以让她跟她姓韩,以后韩家要靠她撑起来。
韩家的老一辈全死完了,只剩韩凝月,韩凝月有心气,所以她敢独自在葫芦巷教孩子,她父亲曾说她虽然软弱,但是有她在,韩家能死灰复燃。
她还不会敬语,说话没大没小,韩凝月生怕她惹皇帝生气,忙按着她的肩膀跪在地上,颤声道,“她不是有意不敬陛下,请陛下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嗯着声,抬眸瞧过姬姮,她坐在下首,脸上没表情,一看就知道在发呆,他这个女儿自来不守规矩,人前人后一个样,只能她如意,断受不得委屈。
韩凝月和姬姮看起来差不多大,倒懂事的多,虽说这姑娘有些胆小,但经历过韩家的惨案后,胆小也正常。
他有意调侃道,“朕这么可怕?你怎么见着朕吓成这副德性?”
姬姮只当他要刁难韩凝月,正要出口护她。
陆韶向她递眼色,示意别做声,她剜了他一眼,继续做木头。
韩凝月诚惶诚恐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汗流浃背。”
皇帝被她奉承的舒坦,戏谑的问韩文萱,“你不怕朕?”
韩文萱有样学样道,“陛下龙颜,民女见之臣服,不敢流汗。”
皇帝被她逗的仰声大笑,直数落姬焕,“你看看,这小姑娘多机灵,你跟个呆子似的。”
姬焕望一眼韩文萱,想哭又没好意思哭。
皇帝放他下地,他乖乖被陆韶搀着站到姬姮身边,姬姮拿出来绣帕抹了抹他的眼角,悄声说,“就会哭。”
姬焕这下脸红透了,气呼呼的拨开她手,别着小身子跟她甩脸色。
姬姮揣着袖子靠回椅背,也不哄他。
陆韶遮嘴笑,都这样大了,还跟孩子闹别扭,都不知道让让姬焕,没点当姐姐的自觉。
那头皇帝抬手让地上跪着的两人平身,他沉声对韩凝月说,“你父亲死的冤,朕对不起他,好歹你还活着,你教了一个小神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这朝局你看的透吗?”
朝局太大了,问她一个姑娘家,其实他没抱太大希望。
韩凝月抬手做拜,“父亲说,祸根在向徳书院。”
她也不敢托大,她在闺阁中长成,许多事并没有接触过,父亲和她说的她记在心底,能做的是传达给皇帝。
他总不会任那帮人逍遥。
皇帝按着太阳穴,他知道向徳书院,这么个破书院也不知何时有了威望,朝里臣子多半受它启蒙,私塾倒比朝廷置办的书院还有名头。
“书生意气,他们最会抬高自己,向徳书院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现今朝堂上下被向徳党渗透,便是地方行省也遍布向徳党,朕愁的是怎么将他们悉数轰出朝堂。”
死一个李明启是能让这些人夹紧尾巴,可是他们无才无德,还尸位素餐,皇帝想做什么,这些人都会上奏反驳,皇帝这些年艰辛维持着局势,提了刘乾再提陆韶,是能制衡他们,但陆韶是武将出身,在朝政上给不了他多少建议。
皇帝想要的朝堂,群臣各抒己见,就天下时局畅所欲言,能真正忧国忧民,做实在的事。
韩凝月小小的瞥过姬姮,她神色淡漠,似乎从方才就没听进皇帝的话,韩凝月自己心里有些忐忑,寻思皇帝也不定真指着她会提出什么好建议。
发发牢骚罢了。
皇帝叹气,他近来力不从心,上朝也频频走神,下面递来的奏折堆在御书房中,都快堆不下了。
韩凝月揪紧袖子,想告诉他,给她十年时间,她也可以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学生,向徳书院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的学生能入朝,她们就能和向徳书院抗衡。
但她不敢说,她要做的事情,和向徳书院没什么两样,皇帝若知晓她在做什么,或许现下就会将她赐死。
她不能冒险。
皇帝有些失望,韩秀的女儿终归比不上韩秀,瞧着唯唯诺诺,不像能做事的。
他挥一下衣袖道,“退下吧。”
姬姮便准备起身带韩凝月走。
韩凝月突的鼓起勇气,冲皇帝道,“虽然没法将他们赶走,但陛下完全可以再设一个小朝廷。”
她是不能给出赶走向徳党的主意,但她早想过了,她的学生至少十年才能长起来,这十年空缺需要有人来填,皇帝只要愿意,一定有办法设出机构。
皇帝眉一皱,片刻舒展,好法子。
他的视线望向陆韶,心内有了计较,他借着陆韶将兵权全部收回来,兵部成了摆设,西厂的存在,让刑部、大理寺被架空,内廷中设有皇庄,令皇室开支不必仰赖户部,吏部如今有鲁昭,暂时不担心出事。
他差的是个能处理政事的机构,最好能让他不用烦神,往后他过世,也不必怕下一任皇帝遭朝臣糊弄。
这个机构决不能让向徳党加入,翰林院的进士没踏入过朝堂,放他们进去也没什么用,外头的人不能用。
就只能用后宫的。
皇帝盯着陆韶笑,内廷有二十四监,兵权交给了御马监,理政的权力也能交给其他内监衙门。
太监做事才能让他放心,况且各地都有守备太监,边防还有卫所,太监就能从上往下扼住向徳党,妙的很。
他大笑道,“好主意,等朕从内监中择选出合适的衙门,这政事朕就撂给他们,看看他们能不能理的好,朕就过过眼,也不用伤脑筋。”
姬姮瞬时看向陆韶,他笑的温柔多情,分毫看不出在她面前表露出的野心,就好像他是个忠于主子的奴才。
“不行!”
内廷二十四监以御马监为首,皇帝放政权给内监,无疑是间接助长陆韶的势力,他够可怕了,决不能再让他把持朝野。
皇帝当即阴沉脸,“行不行轮到你说?”
姬姮死瞪他,吱不出声。
皇帝手指着她道,“你给朕死了那条参政的心!”
他是偏心,但他还没老糊涂,姬姮的心太大,要的也多,真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不说朝臣会不会寻机将她往死里推,真让她站稳了脚跟,以她嚣张的性子,能搅的朝堂大乱,这大魏他还想延续太平,断不允许她胡闹。
姬姮心一沉,极快出了寝殿。
皇帝气的甩着袖子道,“都出去!”
陆韶便牵着姬焕,带韩凝月和韩文萱一起出宣德殿门口。
他将姬焕交给了嬷嬷,抬眸见姬姮立在殿前的松树下发怔,便走过去轻柔道,“殿下别发呆了,臣送您和韩小姐出宫吧。”
他的手背搭在姬姮跟前,姬姮凶恶的挥开他手,转过腿带着韩凝月出了宫。
韩凝月忐忑瞅了瞅陆韶,他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丝毫没因姬姮的动作生气,她赶紧加快步子和姬姮隔开距离。
只等出宫门,她就带着韩文萱一起上了马车。
姬姮抬步也要进厌翟车内,陆韶连忙捏住她的手腕,“殿下又不理臣了吗?”
姬姮侧着脸沉默。
陆韶看她红了眼尾,便轻声哄道,“您想做什么,臣都依着您,别跟陛下置气了,他身子差,您让让他。”
姬姮低低道,“是你指使韩小姐,让她出的这个馊主意。”
陆韶一愣,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气,更是觉得冤枉,“臣跟韩小姐私下没联络过,您怎么还怪到臣身上了?”
姬姮乜他,“你想独揽大权,架空父皇。”
陆韶扑哧笑,“您真会想,吓到臣了。”
姬姮拉开车门坐进去。
陆韶便挑开车窗,瞧她侧靠着,脸隐在昏暗中,莫名带着落寞,他伸手捏过来她的脸颊,小声道,“臣到何种地步,也不舍得叫殿下难过,不过是个理政权,臣暂时领着,等韩小姐把人培养起来,臣自然放权,您别气臣。”
姬姮抖了下睫,没动。
陆韶摩挲着她的腮,心口蜜意涌起,“等小殿下登基,臣就扶殿下做固国长公主,往后您站天上,谁也不能踩着您的脸。”
姬姮顿时捏紧手指,冲他笑道,“你跟本宫承诺过的话,本宫都记在心底。”
陆韶喊她一声祖宗,“您是臣心上的祖宗,臣承诺的都给您做,哪样儿缺您的?”
姬姮推开他手,“你该回宫了。”
陆韶手上似乎还留有她肌肤上的细滑,不自禁揉了揉手,才留恋不舍的转脚,正见鲁昭和安雪麟过来,两人是进宫面圣,安雪麟一下看到陆韶,人都懵住。
这,这位老爷竟是个太监。
陆韶带笑的脸顷刻变冷,偏头果见姬姮戏谑的冲他勾唇,陆韶眼底含阴,踱步到两人面前道,“咱家领二位大人去见陛下吧。”
安雪麟从愣怔中回神,笑问鲁昭,“鲁大人,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