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知道自己一直被蒙骗,那真是比死都难受,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为亏欠的大房三房谋个活路。
冯家大房三房确实无辜,阿瑶沉吟一会,叫陈通达去问问李淮修。
其中毕竟还有稚子,不如一家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入京。
这惩罚也算是很重了,百年若是没有特赦,怕是都与科举无缘了。
陈通达领命而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旁的侍女都垂首不说话,气氛有些沉寂。
袁文琪见阿瑶面上像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我还有些怕你伤心呢。”
都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虽说有过错,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总是免不了有些伤感的。
阿瑶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也要相处了才有感情,她以往孤孤单单的,就是有些惆怅罢了。
阿瑶很轻地拍拍她的腿,找回了刚才的话题,“我是要好好说说你的,日后若是再这般轻骨头,你这两条腿都不够你折的。”
这次若不是方明清正巧巡视哪里,袁文琪这可要遭大罪的。
袁文琪小脸一红,摆摆手敷衍道:“会的会的。”
阿瑶暗自摇摇头。
·
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渐渐步上正轨,徐州的人可就傻眼了。
皇后姓张,张家也是大元的一大世家,作为皇后的母族,前几年的时候也风风光光的,如今世道不同了,立刻就跟个乌龟似的缩起来了,生怕惹了李淮修的眼。
张皇后连连给张家写了好几封信,张家都避之不及,巴不得赶快撇清关系。
张家了无音讯,张皇后急的满嘴火泡,心里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要把她放弃了?
李淮修的人逐渐接手了京城,大周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州,俱都交接的很快,唯有这徐州,离京城也不是特别的远,李淮修不知是什么态度,独独地绕过了这里。
徐州的人难免有种被孤立一般的感觉,如今的张皇后变成了前朝皇后,这些跟着待在徐州的人自然是前朝旧臣,不知道新朝对这批人是什么态度,心里就跟揣着事情一样不上不下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少有真心想跟着张皇后的,徐州势弱不说,这太子也是个混不吝的,未来的下场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批人都恨不得能立刻回了京城,好向新帝投诚,再为自家谋个打算。
张皇后哪里肯,她如今身边就只有徐王的一万兵力,这些人若是走了,那她才真是完了。
于是一咬牙,叫人封了城,不许人外出。
这些世家起先还坐得住,后来慢慢就开始躁动了。
张皇后自个还痴心妄想光复大元,坐着皇太后的美梦,但是他们不愿意跟着心惊胆战啊。
徐州至此就大乱小乱不断,有人想出去有人拦着,一边还战战兢兢地生怕京城出兵来收复。
李淮修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与他们大周有仇的是元帝,以及元帝身旁的那些帮凶。
如今元帝死了,那些奸臣也叫李淮修一一清算,剩下的都是些不好处置的妇孺。
比如说元帝的后宫。
这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些甚至都不是自愿入宫的,李淮修自然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去,都妥善安置了。
剩下的就是元帝的子女,二皇子叫永王抹了脖子,大皇子还在徐州醉生梦死。宫里如今都是些平日里无人关注的公主,算来算去,加上兵变夭折的,京城里一共还有三个公主健在。
李淮修也是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的心,没为难她们,依旧称公主,还留在宫中的也迁出府去。
每年拨些银钱,堵了那些旧臣的嘴。
前朝的解决完了,李淮修就开始封赏身边的老人。
袁文琪的父亲就获封从二品镖旗大将军,举家搬迁进京城,他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就是有人知道他先前是个杀猪佬出身的也无人敢看轻他。
袁家一子一女,都成了香饽饽。
袁文琪此番躲进来,就是为了躲她母亲。
“我娘真是疯了,攒了这么高一个册子,要我相看。”
袁文琪抬手比了比,小半个手掌高了。
“盲婚哑嫁的,我才不愿意呢。”
她如今也是个思春的少女了,不再像以往那般将就着。
阿瑶不好说什么,叫她自个待够了就回自个家去。
她如今月份大了,但是也忙着呢,没时间听她整日噼里啪啦地讲话。
李淮修安抚前朝,那些女人间的事情自然就落到阿瑶头上了。
这日就在御花园里开了个赏秋宴。
今年的天气格外不好,夏天还未到就热得像是入了三伏天,这堪堪入秋的时候,又冷得不像秋日。其实这个天气,哪里有什么好赏的。
御花园里也没什么稀奇景色,这群人还是巴巴地赞叹了那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好,阿瑶打眼一看过去,这桂花都没开几朵,也是为难这群人了。
众人不管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只知道阿瑶如今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且不说她是后宫之主,正正经经地母仪天下的人,那肚子里还揣着龙种呢。
宴会开的不早,一行人都弯着腰道皇后娘娘金安,阿瑶抬抬手,就起身在席上坐下。
大公主仍是最捧着阿瑶的,她今个着了件桃色的对襟小袄,衣着打扮比以往低调一些。
不管李淮修如何优待她们这些前朝旧人,大公主心里明白,这都是看在她们安分的情况下。若是大公主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京城里无声无息地少一个人也是件易事。
因此她很识时务,作风低调了不少
“娘娘这肚子,月份怕是有些大了吧?”大公主笑眯眯的。
阿瑶点点头,她今日穿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身上盖着件软毛披风。
皇后太过年轻,如今也没有二十,眉眼如画,面上只染了些口脂,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动人。
身份地位最是养人气质的,皇后年纪虽小,但是想必是十分受宠,身上都带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气场,抬抬眼睛就叫这群大妇矮了矮身子。
“快六个月了。”阿瑶抚了抚肚子,她身子越来越重,做什么都十分地懒散。
大公主眯了眯眼睛,“本宫看啊,这多半是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子。”
席上的人不管看不看得出来,都笑着迎合两句。
阿瑶虽然得了天子一段时间独宠,但是她出身复杂,如今的母家冯老家虽也受了封赏,但是终究底蕴不足,阿瑶若是想要巩固地位,势必是要生个小皇子。
天子看着是个专心朝政的人,如今后宫也就皇后一枝花,但是难保日后不会有新人进来,这些人不知道天子态度,是贸然不敢站队的。
就盼着若是皇后能一举得男,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嫡长子,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了。
阿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倒是没反驳,只笑道:“随缘就好,本宫是皇子公主都爱重的。”
“皇子公主都必定像皇后娘娘一样聪慧灵敏,是有大福气的。”剩下的人又恭维几句,接着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头。
阿瑶今个不是来受吹捧的,主要还是为了叫这些大妇安心。
这里几乎都是世家大妇,前些日子李淮修砍了世家不少权利,底下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不知道天子此番是什么意思。
世家势大,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日后恐怕难以管束,迟早生乱。如今李淮修刚刚继位,就是要在这些世家都摸不清套路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阿瑶弯了弯唇,看着叫人觉得很和气,“那荣善堂如今也是办的风生水起,其中少不了各位夫人的慷慨解囊,本宫在这里向各位夫人道声谢了。”
众夫人纷纷起身福身,口中称不敢。
阿瑶受了礼才叫她们坐下,眼神在这些夫人面上扫了一圈,阿瑶笑了笑,缓缓道:“本宫就想,要给夫人们一些奖赏,这样好善乐施的事情,以后也得多做才是。”
底下人都摸不清皇后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敢同旁边的人打眉眼官司,因此都有些惶惶的意味,口称不敢不敢。
阿瑶抬抬手,一旁就有侍女端了托盘来,“本宫觉着钱财一物太过俗气,不如给夫人们加加封号,也好叫面上有光。”
夫人们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就跪地拜谢。
这是要加浩命的意思啊,如今一家只准有一个浩命夫人,可谁家中没个婆母的,不管丈夫如何争气,婆母都是浩命加身,她们天生地就矮一截,只得等婆母过世了,才有机会做一做浩命夫人。
如今到叫阿瑶一齐封赏了,不管阿瑶打得是什么主意,这情她们都领的心甘情愿。
又是跪又是拜的,折腾了好一会。
阿瑶如今不用做哪些跪拜之事,但是这么看着也够累人的。
席上话题转了半天,阿瑶又看向坐在下首的秦氏,处理这宴会的第二件事情了。
“你家的那个淳娘子呢,今日怎么没见她?”
这些能同阿瑶坐在一个席上的妇人们,都是一家大妇,正正经经接了帖子才有资格坐在这,有的带了家中的女郎来想着要在皇后面前露个面,也是不能进来的,要得皇后召见才有资格入这席上来。
若是皇后不召见,那女郎也只能一直守在殿外了。
秦氏连忙起身回话,“云姐儿在外间候着,娘娘可是要见一见?”
阿瑶于是叫拂冬去把人带进来。
今个这事也是同淳府有共识的,李淮修登基以后,李戾获封蜀王,封地就在蜀州,离京城半个月的路程,是个富饶又事少的封地。
李戾或许不久以后就要前往封地,他自然要解决一番终生大事。
前几日,阿瑶把他召来一问,“你喜不喜欢淳娘子。”
阿瑶已经有些摸准他的脉门了,不这样直白地问他,他是听不懂的。
李戾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一双黑乎乎的眼睛有些迟疑,“我是不是要同她成婚了。”
阿瑶见他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有些好笑,比起淳娘子,他倒像个姑娘了。
“也不一定,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大哥若是喜欢淳娘子,淳娘子也喜欢大哥,那你们自然就能成婚了。”
阿瑶这样解释道,语罢,又问了他一遍。
“大哥喜欢淳娘子吗?”
李戾皱了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男人表情有些严肃,沉吟道:“不好说。”
阿瑶一愣,“怎么就不好说了?”
李戾生得高,坐的椅子矮一截也能平视阿瑶。
男人认真道:“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还不认识她。”
“难不成她不好看,你就不喜欢她了?”阿瑶没看出来,他还是个看脸的。
李戾有些嫌弃地看了阿瑶一眼,语气酷酷道:“这是两码事。”
阿瑶叫他说得抿着唇笑,“大哥好好想想就是了。”
李戾心里该是有些忧虑的,他坐在椅子上仰了仰头,一张英俊的面上浮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又很清明,湿润润的。
他看看窗外,叹口气,看看阿瑶,又叹了口气。
阿瑶见他愁眉苦脸的,也学着他叹了口气。
“你想不想看她长什么样子?”
李戾歪了歪脑袋,眼神不四处看了,也不叹气了,末了,忽然有些害羞地垂了一下头。
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一抖一抖的。
阿瑶明白了,同一旁的柳嬷嬷相视一笑。
李戾像个待嫁的姑娘,喜欢不喜欢,都是不会放在嘴边的。
李戾慢悠悠地出了宫,他如今当了蜀王,就不再去大街上巡逻了。
可淳娘子就给他写信,说第二日还在那里等他。
李戾就换上行头,自己一个人去巡逻。
他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玄色的广袖长袍,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英俊的同时又有一股呆呆的味道,叫人一看就觉得钱多很好骗。但是又莫名地,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气质,他眼神一撇,叫许多人看着看着就避而远之。
整整一条长街,他只巡酒楼门口,叫客人远远看着不敢进来,酒楼的老板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见他打扮尊贵就知道惹不起,不敢赶她走。
于是嘱咐了小二的,见他来了就往门前泼水。
李戾对于这样的事情,是默认不是针对自己的,每次都施施然地让开,那小二的泼完了再慢悠悠地回来,还冲小二的点点头。
后来叫淳娘子撞见了一会,这酒楼的老板就悄无声息地换了人,见了李戾还要奉上烧鸡,叫他舒舒服服地等着。
淳娘子照旧坐在二楼的窗口,穿着湖绿色的长裙,带着面纱看他巡街。时不时叫丫鬟给他端茶送水,很是体贴。
有一日淳娘子忽然问他冷不冷。
李戾于是莫名其妙地就去了酒楼。
淳娘子喂他两杯热酒,李戾就晕乎乎的了。
淳娘子好像是笑了的,还问李戾她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李戾仰着头,一板一眼地说应该是没有的。
末了还认真道:“淳娘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很少有人能长得和我一样高。”
淳娘子的丫鬟忽然笑了一声,但是淳娘子不笑了,也不说话了。
李戾时不时歪头看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淳娘子坐到他身边,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李戾晕乎乎地要往旁边坐,但是叫淳娘子牵住了手。
李戾像是叫人拿绳子捆了手,有些惊恐地看着淳娘子,磕磕绊绊地说,“你把我抓住了!”
淳娘子叫他弄得也有好笑。
女孩缓了缓,一双杏眼望着他,平静道:“你被我抓住了,你完蛋了。”
两家人就这么定下了,只待挑个时候叫阿瑶赐婚。
商量来商量去,就定在了今个宴席上,日子近,也体面。
淳云叫人领着进了内殿,她没带面纱,一张秀气的面上几乎看不出痕迹,跪在大殿中央给阿瑶问了礼。
一旁的人有猜到阿瑶意思的,也有摸不着头脑的。
阿瑶就叫司琴扶她起来,态度很和善,柔声道:“你走近些本宫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