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不想同冯家有往来,对王家更是近乡情怯,总觉得小时候那些事情,现在说不定就变了。
“舅舅知道,你母亲对不住你,这半分嫁妆是你外祖母做主,拨给你的,你心里不要介意。”
王兴业最后喝了茶水,见阿瑶像是要落泪的样子,叫阿瑶抱抱小表弟,笑道:“淮王如今是什么地位,你好好收着,舅舅不亏的。”
阿瑶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了,这才点头,把东西收下。
及笄礼从辰时开始,先迎宾,阿瑶规整好自己一身的行头,安静地听着外头的丝竹声和礼官挨着唱礼的声音。
冯老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今日就是阿瑶的父母,在外头替她招待。
没一会,侍女就轻轻敲门,阿瑶便起身出去。
阿瑶如今身份敏感,一些容易叫人议论的步骤就省去了,但是典礼依旧冗长,阿瑶总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叫人牵着走,给人奉茶,行礼,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赠礼的时候了。
女郎一身紫衣在阳光下显得极为清冷,她表情柔和,缓缓向高台上的父母走去。
下边是受邀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此时都缄默无声地看着人群中心的女孩,她脊背挺直,神色沉静,漂亮地叫人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许多认识阿瑶的人,此时依旧有一种第一次见面一般的震撼感,她仿佛张开了,亭亭玉立,艳若桃李。
冯文瑞同妻子张氏喝了她的茶水,柔声叫她好孩子,塞给她一个用荷包包住的玉佩,阿瑶就握在手心里,口称谢谢父亲母亲。
接着便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正宾是一位老学士的妻子,头发全白,看阿瑶的眼神很温柔,轻轻给她佩上一个小钗,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一旁唱礼的礼官便叫一声,礼成!
底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这及笄礼华丽却简单,少了许多步骤,底下不少人心里都有疑惑,但是面上依旧是一应的小脸,生怕叫李淮修看到有人丧了气。
阿瑶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恍惚间看见李淮修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她,心里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拉了快进,及笄礼很快就过去了,阿瑶把礼品单子放好,跟着冯老去了冯家。
张氏没有女儿,因此格外喜欢阿瑶,给阿瑶安排的院子都是新修了一遍的,院子里布置得很精致。
阿瑶一看就知道她废了心的,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阿瑶同冯老家人一齐吃了顿夜膳,几人气氛很好,和和美美地说了会话才散开。
冯老的两个儿子关系很好,两个儿媳间也亲如姐妹,一大家子一块吃着晚膳,有种阿瑶从未体会过的大家族的感觉。
她膳食吃得少,面上的笑容却没有断过。
夜里阿瑶洗漱好了就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
这是知夏特意带来的,虽说只住一晚,但是也不能委屈了小娘子。
晚上戌时过半,阿瑶就躺在了榻上,明日大婚,她这个新娘子自然要养好精神。知夏只在桌上留了一盏蜡烛,自个睡在了侧间。
布置的再怎么舒心,依旧是旁人家的屋子,阿瑶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阿瑶坐起身来,知夏在隔壁听见了就出去开门。
“小娘子睡了?”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长袍的妇人叫知夏领着进来了。
烛火被点燃,原来是杨氏,阿瑶连忙下了榻,坐在八仙桌招待她,
“给婶婶添麻烦了。”阿瑶不知她为何这样晚了还来这里。
杨氏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叫知夏先下去了。
“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没遭苦痛就得了小娘子这么钟灵毓秀的女儿。”杨氏就着灯火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秀美至极。
阿瑶听得面红,连连摇头,“我该谢谢婶婶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氏笑而不语,把那个小匣子打开了,一本眼熟的薄册子被拿了出来。
阿瑶脸上火烧,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杨氏说这个东西到没有不好意思,她成婚十几年了,孩子都生了,只叮嘱阿瑶道:“小娘子生得好,那男人就喜欢挨你,夫妻行事自然是好的,可不能叫他坏了你的身子,这事也是要有节制的。”
阿瑶听得面红耳赤,垂着头连连称是,杨氏喜爱她,见她羞涩就不再多说,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才离去。
这册子阿瑶随意翻了两下,面上的热气都没退散,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在了随身的箱笼里,明日带着一起回淮王府。
阿瑶心里还有些感动,杨氏原本没必要做这些的,她看着窗边愣了会神,知夏在外边催促一声她才躺下来。
阿瑶这次没一会就睡着了,第二天辰时不到就醒了。
她自己心里还记挂着事情,怎么也睡不踏实,窗边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踩在窗台上,阿瑶就伸了个懒腰,软软的脸腮睡得通红。
知夏拿热帕子给她擦脸,好叫她醒醒神。
阿瑶日后回想起来,只觉得这是极为繁忙的一天。
她早上几乎没有时间用早膳,知夏给她上口脂之前,叫她喝了碗汤垫垫胃,鲜红的口脂上在唇上,阿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格外的陌生。
她从未涂过如此艳丽的颜色,镜子里的人仿佛不再是个小娘子了,眉目流转间多了股别的味道。
阿瑶的全福夫人还是昨日替她簪发的老妇人,夫人笑着给她梳发,望着镜子里的她,口称,“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老妇人最后在她发间梳了一下,低声道:“有头有尾,富富贵贵。”老夫人不再说话,给阿瑶绾上发髻,带上宝冠。
“姑娘的样貌,是妾身梳过的娘子里的头一份。”老夫人笑眯眯道。
知夏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阿瑶,回过神来就红了眼眶,“姑娘生得真好看。”
女孩乌黑的长发盘起做妇人的发髻,头上带着华美的宝冠,身着大红色的广袖婚服,莹润白嫩的脖颈延伸在领口,艳丽的红色衬得她肌肤如白雪,眉眼迤逦。
美得过头,简直像精怪,又没有那股子出格的妖气。
知夏擦了擦眼泪,“小娘子长大了。”
阿瑶连忙塞给她一个帕子,有些好笑道:“姐姐别哭了,你是要同我一齐去淮王府的。” 一旁的老妇人也看笑了。
知夏也觉得好笑,只是看着阿瑶从一个奶娃娃,长成如今艳若桃李的女郎,心里的感触一下就涌上来了。
阿瑶自己倒还好,她及笄礼前还心里难受,现在除了有些兴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听着前院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动静,知道约莫是开席了。
知夏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给阿瑶盖上了红盖头,时间差不多了。
司琴给阿瑶手里塞了个红苹果,阿瑶就坐在榻上不能动了,要等到吉时,新郎官带着人上门来迎亲。
阿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明明只坐了一会,前院就传来了动静,说是淮王来了。
阿瑶捏了捏手里的苹果,心里竟然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前院的动静很快就传到这来了,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人和小孩说话吵闹的声音,一瞬间传到后院来了。
内室的门被推开,杨氏笑着领了一群夫人女郎进来,朗声道:“我哭什么,大好事啊!”
这群人都是杨氏交好的,知道些内情,这会也不会说些扫兴的话,见阿瑶已经盖上了盖头,都只笑着围着她说话,好叫她不要无聊。阿瑶并不太好意思搭话,只偶尔点点头,叫几个脸皮厚的妇人说新娘子害羞,必然是个美娇娘。
没一会,前头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个妇人笑道:“这淮王是等不及了呀!”
果然没一会,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小厮腰间装得鼓鼓囊囊的,笑道:“姑爷已经等着了,姑娘这边可要移步了!”
今天背阿瑶出门的是冯璟喻,那日回去以后,王氏就病了,这样的场合她该是也没来的。
阿瑶趴在冯璟喻的背上,叫这个兄长稳稳地背了起来。
一旁的杨氏也不再笑了,她拍拍阿瑶的肩膀,安静一会,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房门打开,宾客们嬉闹的声音涌进耳边。
阿瑶只能看见盖头底下那一小片地方,在喧嚣中叫冯璟喻背着,一步一步地往正门走。
身边有小孩在笑嘻嘻地凑热闹,还有人们欢呼着讨彩头的声音,院子外边又开始放鞭炮,炸的人们一连串的惊呼。
冯璟喻的步子跨得又慢又稳,两人出了二门,外头再跨一道门就是府外了。
冯璟喻顿了顿脚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周围太吵闹了,男人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沉默着把阿瑶送到了轿子上。
府外看热闹的人更多,这几日下雨天气也不热的,老百姓正想要个喜事能乐呵乐呵,更别提李淮修不把钱当钱,聘礼占了城里的半边街,叫了几个小厮托着几袋喜钱同喜糖,从街头撒到街尾,洒满了大半个京城的地界。
淮王是个什么来头,知道的人不多,只是如今这阵势,不懂行的人只觉得淮王富贵,有些门道的就能看出来,这淮王的家底怕是深不可测,到叫人越发好奇他的来历了。
阿瑶坐在轿子上,耳边全是嘈杂的吵闹声,她辨认一会,就听到了早云有些懒散的步调,阿瑶抿了抿唇,知道李淮修现在就在前边。
聘礼跟着轿子出来,满满的一百三十台箱笼延在街上,仅次于皇家的规制,叫老百姓们又见了次世面。
轿子行进在路上,前边有人在吹拉弹唱,后边是跟着捡喜糖凑热闹的百姓,阿瑶在这一团热闹里边,很快就到了淮王府。她捏了捏苹果,心里竟然紧张起来了。
轿子被几个穿着喜庆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放到地上,外边立刻有人叫道:“淮王你这箭可要仔细着射啊!”
周围一瞬间哄堂大笑,平日里哪有人敢开淮王的玩笑,但是今个这个喜庆的日子,说些浑话也无人追究。
李淮修笑了笑,看那人一眼,果然没说什么。
阿瑶坐在轿子里,觉得这周围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人,她也不知道李淮修箭术如何,若是射歪了怎么办?正杂七杂八地想着呢,轿子一震。
外头喧闹的声音一静,接着就是更大的起哄声。
“淮王射的好啊!”
“快快快,我们要看新娘子!”
……
阿瑶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知夏扶着下了轿子,手里塞了根红绸,阿瑶条件反射性地握紧了。
一只手握了握她的肩膀,周围传来一阵起哄声,李淮修并不在意,依旧抵着她的肩膀。
男人见阿瑶站稳了,便接着牵住了红绸的另一边,带着阿瑶往里边走。
这进门的地方,阿瑶走了许多次,可李淮修怕她摔倒了,走得格外的慢。
两人来到正堂,堂上只摆了两个牌位,柳嬷嬷立在一旁,见了两人,一下就红了眼眶。
一旁唱礼的礼官不敢耽误,立刻扬声道:“吉时已到,行大礼!”
阿瑶顿时觉得心跳快了许多,手里的红绸被扯了扯,耳边传来礼官长长地一声,“一拜天地!”
阿瑶跪在软垫上,手脚都是麻的,她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同李淮修夫妻对拜。
两人手里牵着一根红绸,阿瑶伏下去时能看见李淮修的衣摆和微微收紧的小臂。
从现在开始,阿瑶就是李淮修的妻子了。
“礼成!”礼官面上也染上两分喜色,“送入洞房!”
第74章 新婚 男人垂着头,额上都是细汗
阿瑶坐在拔步床上, 她带着红盖头,眼里的世界是晕红的。
新房里围满了人,四处张贴着喜字, 人人面上都是喜气。
碍于淮王威严, 没人敢做些出格的事情, 但是基本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一旁的侍女端着托盘, 上头搁着一根秤杆,“请王爷掀盖头。”
新娘子乖巧地坐在床上, 一身大红的嫁衣,越发衬得身姿窈窕。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领教过冯家大娘子的风采的, 如今她嫁做人妇,免不了好奇她现下的模样, 众人不敢起哄, 可也实实在在地盯在这。
李淮修拿起秤杆, 在手里转了一下, 一旁也有不少小娘子,看他看得痴了。只听闻淮王土匪出身, 倒是少有人提及他俊朗的容貌。
男人穿着大红色的广袖长袍, 衬得面容越发英隽,眼神平静地停在新娘身上,待有人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盖头。
女孩微微垂着脸, 雪白的面上第一眼看过去只能注意到她水红的唇, 叫人感叹这么就有人生出这样白皙的肤色,接着就是一对如远山芙蓉的眉毛,恰到好处的色彩对比,显出一种极致的迤逦来。
她抿了抿唇, 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叫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都愣住了。
知道人们都在看着自己,阿瑶很轻地呼了口气,垂着长睫,手指按了按苹果,也有些紧张起来。
过了好一会,王兴业的儿子喊了一句,“表姐好看。”
这才教人们反应过来,纷纷夸赞新娘子貌美,淮王有福了。
李淮修只笑了笑,他看着阿瑶,并不说话。
小孩还跟着喊,说姐姐好看,这小孩奶声奶气的,哪里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人们俱都笑了起来,叫淮王封他一个大红包。
阿瑶不好意思抬眼,手里的苹果都要捏化了,但是她知道男人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
“喝交杯酒!”这是方明清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出个声,后头的人都跟着叫起来了。
方明清早就好奇这个冯家大娘子长什么模样了,如今一见,只能说果真名不虚传。
不怪城里冯娘子盛名,那沈世子事到如今都贼心不死。
冯娘子的风采,比传闻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当得起貌若神女四个字。与李淮修站在一起,实乃一对璧人。
李淮修也不耽误,将秤杆随意放在一边,从托盘上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了阿瑶。
阿瑶头上带着宝冠,细碎的吊坠垂在一旁,动起来有种奇特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