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坐在美人榻上,叫柳嬷嬷坐在一旁的高脚椅上。
柳嬷嬷推辞两下,见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柔柔地看过来,也就顺了她的意。
阿瑶手里攥着玉佩,斜倚在榻上,还有些魂不守舍,她此刻坐在这,心都飞到了顺天府去了。
柳嬷嬷眯着眼睛瞧了瞧,面上就带出笑来,看着这枚玉佩道:“这该是王爷给王妃的。”
这是块圆玉,正是前个夜里李淮修在床上勾出来的玉佩,阿瑶捏了捏玉佩,回过神来,好奇道:“嬷嬷怎么知道?”
柳嬷嬷笑眯眯的,“王爷同先太子相像,于诗书字画上颇有造诣,随身的玉佩爱自己来打磨,他喜爱王妃,这玉佩就该是他自个刻的。”
李淮修从小就霸道,自个的物件是不许别人碰的,如今有喜爱的女郎,想必心里是怜得不得了,玉佩怕是送了不只一副。
阿瑶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垂着眼睛,觉得面颊同手里的玉佩一齐开始发烫了。
待过了子时,柳嬷嬷起身把屋子里几个蜡烛熄了,柔声叫她去歇息,“王妃还是早些睡吧,别熬坏了身子,王爷说不定明个早上就回来了。”
阿瑶踌躇一会,仰着头看着柳嬷嬷,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嬷嬷,同我讲讲王爷小时候的事情吧。”
柳嬷嬷犹豫一会,从小柜里拿出一床薄被叫阿瑶盖着,又坐回了一旁的高脚凳。
屋子里只燃着一根蜡烛,阿瑶的面庞叫烛光显出一种珍珠般的光泽,柳嬷嬷看她一会,心里不由感到庆幸。
柳嬷嬷想了想,先提起了李戾,“王妃知道大公子为何会是这般模样吗。”
阿瑶想起李戾一双想小孩子一样的眼睛,还有那个绑着彩绳的秋千,有些迟疑道:“李大哥,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吗?”
柳嬷嬷点点头,李太子南逃时,李戾也不过一个稚子,他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索性死时还有些尊荣,没遭后来叛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杨氏虽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是木已成舟,她也不曾为难这孩子,好吃好喝地供着,请了陶鸿兴来教导他读书知礼。
柳嬷嬷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大公子当初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若是没伤了头脑,李淮修如今会轻松许多。
后来李太子在淮州去世,杨氏带着兄弟二人与一些老臣失散了,逃到京城外的寺庙,她统共也没活几年,接着就只剩下李戾同李淮修两兄弟了。
平心而论,不论相貌的话,李戾要像李太子一些。他性子温吞待人温和,同谁都处的好。李淮修则更像杨氏,他骨子里就有种偏执,想要什么就是要拿到手的,比起寻常乖顺的小儿,李淮修有些异类,他并不怕那些所谓的大人。
那时陶鸿兴教养两个公子,心里更喜欢李戾一些,觉得他宽和大度,有容人之心,还想把女儿许给他。
不过这都是李戾伤了头脑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杨氏刚死,一群老臣还在暗地里寻找两个公子的下落,杨氏留下的下人里头就出了个叛徒,暗地里同元帝的人报了信,在两个小公子的膳食里投了毒。陶鸿兴那日正好罚了李淮修,不许他用膳,叫他正巧逃过一劫。
柳嬷嬷面上也有些晦色,她那时同大臣们满世界找两个小公子,找到李戾时,发现他智力倒退,差点叫人卖了。
柳嬷嬷说到这就并不多说了,她拍拍阿瑶的手,饱经风霜的面上多了几分庆幸,“王爷总是一个人,大公子又像个稚子,如今还好遇见了王妃,有了个说知心话的人,这才算是有个家。”
阿瑶抿了抿唇,觉得心里顿顿的痛,“大哥的病,是真的治不好了吗?”
柳嬷嬷说起来还觉得庆幸,那几年那样的艰难,能保下性命都不错了,“大公子心里也疼王爷的,陶先生不许王爷用膳,他也只吃上一两口,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脑子到底药坏了,陶鸿兴后来也不像以往那样喜爱他了,只专心去教导李淮修。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阿瑶想起李戾不说话时的样子,他若是当初没用那两口膳,也该是个矜贵俊美的公子。
柳嬷嬷见她仿佛有些伤心,不由笑了笑,“王妃不必伤神,王爷看着面冷,心里都记挂着呢,大公子日后也不会差的。”
如今李家就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李戾未来的路,李淮修也是要叫他走得稳稳当当的。
阿瑶点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那么些年,投毒肯定不止这一次,稍有不慎,李淮修都不会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
夜色深重,院子里静悄悄的,柳嬷嬷起身吹了蜡烛,意味深长道:“王妃早些歇息,这府里缺不了王爷,也缺不了您的。”
阿瑶嗯了一声,她伏在床上,摸黑看着这枚圆润的玉佩。
男人在上头刻了花纹,细致又漂亮,周边都磨得光滑,握在手心里正正好。
阿瑶突然起身,也没燃蜡烛,从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
里头摆了七八块玉佩和几根小钗,阿瑶那红绸布包着,哪一块都是价值连城。
阿瑶挨个看过来,突然很想亲亲李淮修。
这都是他送给她的。
第二日辰时,有小麻雀在院子里叫,下人们小心地驱赶,阿瑶还是醒了。
她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会醒了也毫无睡意。一睁眼就看了看身旁,空空荡荡的,被子都是凉的,阿瑶心里也空落落的。
拂冬把床帐打起来,伺候着她洗漱,在梳妆台前琢磨给她梳个新发式,嫁了人以后的发式和做女儿家时是不大一样的。
阿瑶今个就梳了个以往未曾梳过的堕马髻,衬得她气色很好。
李淮修还未归来,但是阿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他,因为府上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明天是回门的日子,女儿嫁出去了,第三天要叫夫家备着礼物回娘家的。夫家备的礼物越丰厚,就说明越是重视这个妻子,娘家就越是放心。
李淮修不在,阿瑶就自个准备,她看着礼品单子,一样一样地规整,布匹要带一些,药材也的有。
阿瑶写着写着就愣了神,若是李淮修在,她肯定是要请人去问问他。
男人多半答的很快,会说一切听她的。
阿瑶看着看着,礼品单子就叫泪珠子打湿了。
但是很快就擦去了,女孩吸了吸鼻子,继续写起礼品单子,她觉得自己也要坚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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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沈意行趁着夜色回了院子,就见内室里有两个衣不覆体的貌美婢女,眉目含情地望着他。
沈意行停在门前,有些疲惫地呼了口气。
男人按了按腰间的佩剑,转身去了镇南王的院子。
镇南王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就是半边身子不能动,面色红润。
小樊氏在一旁伺候着他喝汤药,见沈意行面无表情地进来了,手就是一抖。
镇南王倒是一副并不惊讶的样子,笑道:“本王不知你是个大孝子,这个时候还要来孝顺父亲。”
沈意行没搭理他,扯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小樊氏悄摸地缩到一边,有些惊恐地看着这父子二人。两人见面就没个和平的,不是你流点血就是我受个伤。
沈意行垂了垂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厌弃地移开了眼神,“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你像个疯子,你又不太像。”
“你这是在同我装疯卖傻,还是觉得我不会要你的性命。”沈意行语气很冷,还带着股厌倦。
镇南王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像带着刀子,“你翅膀硬了。”
沈意行把面颊侧到一边,并不是很想看他,只淡淡道:“你最好把你手里那点东西捂死,但凡露出来一点,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镇南王眼神沉下来,他看了沈意行一会,突然笑了笑,“听说你的小青梅已经嫁给别人了,我特地给你搜罗两个貌美的侍女,你也该做做新郎官的。”
沈意行这才正眼瞧他,有些意味深长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见沈意行起身离开了,镇南王叹了口气,笑着看向一旁的小樊氏,“再好也不是原来的了,你说他还恋恋不忘个什么?”
“这会就要同淮王掰腕子。”镇南王闭了闭眼睛,凉凉道:“可别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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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过了辰时就热闹起来,顺天府的门前也远远地摆了几个早点摊子。
方明清叫人递着纸条进去,没一会就有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老头迎出来了。
方明清朝他拱拱手,笑道:“倒是劳烦您老人家了。”
这老头姓苏,人称苏侍郎,同方明清的老师是同窗。
苏侍郎也拱拱手,边说边摇头,“里头还在查呢。”
他们也不想得罪淮王,这会也是挑了上号的厢房,别说审问了,供祖宗一样地供着。
“那说书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桩案子,我看有些悬。”苏侍郎似真似假道。
方明清笑眯眯地随他一齐往里走,见他眉毛都不抬地说着些屁话,也不知是在糊弄谁,就道:“这沈督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家王爷自从入了京城,知道这镇南王是京城里的土皇帝,里里外外也不曾亏待了谁呀。”
“哎!”什么土皇帝,说得诛心,这方明清看着清清秀秀一个书生,说话怎么这样毒。
苏侍郎压低了声音,也不同他绕官司了,“沈督军也火大着呢,淮王如今是娇妻在怀大权在握,叫沈督军成了失意人,可是总不能什么好事都叫他淮王一个人占着了。”
苏侍郎说着眯了眯眼睛,“这说书人的案子影响恶劣牵扯过大,谁沾上了都要脱层皮的。”
“你说哪里就这样巧,这说书人说得就是淮王的好话,把旁的王公贵族贬得一无是处,尤其是其中还牵扯了乞明国,稍不注意,这就是叛国的大罪!”
“如今这个关头,一个叛国的罪名压上来,谁受得了?就算是再有底气,这个名头到底是不好听的。”
苏侍郎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院子里头,暗示道:“人不能太圆满,两者只能取其一。”
方明清面上还是带着笑,心里骂他老秃驴,跟着苏侍郎进了李淮修呆的院子里头。
这苏侍郎又说了两句,左右不过是些废话,三两句不离“哪至于,为了个女人闹成这样。”
方明清不答话,到了地方就拱拱手,自个一个进去了。
沈意行到底不是元帝,能把李淮修暂时困在这就是极限了。
方明清来的时候,李淮修同陈府尹在下棋。
男人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面色平静,不见倦容。
两人又下了约莫半柱香,方明清在一旁安静地候着,李淮修赢了半子,陈府尹就笑着拱拱手,很是豁达的样子,“时也,时也。”
李淮修摇摇头,平静道:“是府尹承让了。”
陈府尹摆摆手,也不再说这个了,反而笑道:“王爷何时觉得时候到了,自行离去就可。”
李淮修起身送了送他。
待陈府尹走后,李淮修把搁在一旁的佩剑提起来,随手扯了一下剑上的络子,语气平平的,“安排好了?”
方明清压低了声音,“左右不过一日就可,知道的人嘴都封死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明清顿了顿,试探道:“要不要给王妃透个信?”
院子里安静一会,李淮修垂着眸子笑了笑,很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不知道自己表现的这样明显,竟然叫方明清一眼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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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今天心情不太好,李淮修那边有信递过来,说叫她不要担心,阿瑶把那信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但是阿瑶也知道,她这会就是要安抚后方,她若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些下人看了心里也要跟着惴惴。
因此,阿瑶只像往常一般看看账本,还叫了几个管事的来问话,府上也不见什么异常。
到了下午的时候,前院就有人来递帖子,说是一个姓陶的小娘子上门求见。
阿瑶摆了摆团扇,心里知道这约莫就是那陶大儒的女儿了,阿瑶心里还是烦躁,并不耐烦见她,因此叫人拒绝了。
下人不一会就又回来了,说是陶娘子有要事要告知阿瑶。
阿瑶不耐,叫拂冬去见见她,到底是有何要事,不请自来也就罢了,作何还带着股死缠烂打的意味。
拂冬就去见了一面,不过半柱香就回来了。
拂冬有些尴尬道:“那小娘子说话奇奇怪怪的,说是要当面同王妃说。”
阿瑶摆了摆扇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别搭理她了,再要进来就拦着。”
陶娘子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若是平日里,阿瑶有兴趣还愿意见一见她的,如今这个关头,阿瑶哪里有心思搭理她。
正想着呢,前院又来了人,阿瑶蹙蹙眉,原以为还是那个陶娘子,谁知道那小厮一拱手,说是渝城的袁娘子来了。
阿瑶手里的团扇扇了扇,叫人快快请她进来。
花园里头的凉亭上,阿瑶同袁文琪在这喝茶吃糕点。
侍女们只留了两个在这服侍,其余的都候在廊下。
袁文琪吃了几口糕点,笑眯眯的眼神在阿瑶身上饶,语气促狭,“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竟然比我快了一步。”
袁文琪还是在她先头办的及笄礼,如今到叫阿瑶先成亲了。
阿瑶今个打扮的也简单,只是脸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梳着成熟些的发式,眼角眉梢间就有股以往没有的风情,叫袁文琪看得直笑,说阿瑶必定很受滋润。
阿瑶叫她说得全身发麻,连忙喂她几口糕点,哀求道:“你可别打趣我了。”
袁文琪笑得眯了眼睛,“我早先见你,就觉得你定不是个山里娘子,你兄长也不像,不,该说你相公。”
阿瑶面红,那时二人确实还是兄妹相称。
但是实在受不住袁文琪两三句就要打趣自己一下的,阿瑶只好绕开话题,盼着她说些别的,“你怎么如今突然就入京了?”
阿瑶及笄礼同婚礼都是给袁文琪发了请柬的,只是袁文琪都说不能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