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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不远处那两个胆子大到在宫中搂搂抱抱的人,赵曦珏望着渐暗的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亏他担心隔墙有耳,叫人提前驱散了附近的侍卫宫婢,否则康乐公主和谢修撰之间的爱恨纠葛又要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了。
早前谢蕴夺了他的金牌和马去了三皇子府,他担心赵曦和狗急跳墙正要跟去,却被人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等他到时,谢蕴和赵曦月已经一同回宫了,他只得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他刚瞧见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赵曦月同谢蕴说起了当年的事。
此事多少算是宫闱秘闻,若是被些话多的宫婢听去只怕第二天就要传出些奇怪的小道消息,无奈之下只得先安排人清退四周。
顺便让自己也听了一次墙角。
不得不说,谢蕴这平时冷若冰霜的人,笑起来却是祸水地很。他认识他前前后后两辈子,也没见过他笑得这么骚包的模样,再加上那些听起来怪温柔的话,难怪让他家五妹妹都一副面红心跳着迷不已的模样。
就连他听了,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除了他谢蕴,赵曦月怕是寻不到别的更好的人了。
可是——
谁准他光明正大地抱他家糯糯了?!爪子往哪放呢!
“咳咳——”
一声听起来就很故意的咳嗽声唤回了赵曦月的思绪,鼻尖的萦绕的清香和腰背间的温暖很快地就让她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一张俏脸立时红艳艳地一片,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了。
就见某位明明已经看了好半天,这会却像是刚到这里一般的皇子殿下笑得一脸温柔地走了过来,然后状似无意地站在两人中间,抬手捏了一下赵曦月的脸颊:“今天可受委屈了?”
将两人暧昧的情愫说成了小姑娘委屈找人撒娇,能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世间莫过于六皇子殿下了。
还在害羞的赵曦月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反倒是乐得赵曦珏不提“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揉着被捏的脸颊委屈巴巴地嘟着红唇:“我还以为见不着六皇兄了呢。”
“胡说什么。”赵曦珏屈指轻扣了一下赵曦月的额角,又回身看向谢蕴,“辛苦你送五妹妹回来了,进了宫有我陪着就成,温瑜赶紧回去吧,再晚些该宵禁了。”
很好,非常地理直气壮。
那张从赵曦珏出现起就恢复波澜不惊的脸,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视线却顺着赵曦珏的肩头往他身后看了过去。奈何赵曦月这会还处在“我刚刚都干了什么”的懊悔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
赵曦珏往身侧挪了一步,将谢蕴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抱完还想眉目传情?做梦!
谢蕴抬眼望了赵曦珏一眼,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孤就不送温瑜了。”无视了迎面而来的冷光,赵曦珏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咳……温瑜哥哥路上小心呀。”赵曦月伏在赵曦珏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期期艾艾地说道。
按捺下将某个小姑娘捞进怀里带回家的冲动,谢蕴也没再逗留,阔步离开了。只是在经过赵曦珏身侧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六皇子殿下的脚背。
而后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他谢温瑜是这么幼稚的人么?什么时候学了赵曦月的招了?
望着自己鞋面上的脚印,六皇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近墨者黑,大抵如此了。
第八十四章
虽说闹出了这样大的阵仗, 可在之后的几天里,赵曦月同赵曦和之间发生的事,却像没入水面的石子, 激起些许波澜后迅速回归平静。
平静地仿佛这场属于他们三人之间的较量从未发生过一般。
赵曦和依旧在刑部当着他铁面无私的冷脸皇子,赵曦月也依旧是那个无人敢管的娇蛮公主。哪怕是谢蕴, 也不曾在朝堂上被任何人刁难。
然而这水面之下究竟有多少波涛暗涌,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殿下, 夫人, 边关处传来的密报。”何总管疾步进了书房,将密封的竹筒放在了赵曦和的案前, 眉目间凝着一丝慎重,“如今边关送来的消息, 一日比一日晚了。”
侧躺在美人榻上的胡姬柳眉微挑, 似笑非笑地朝着赵曦和处望去, 见他还有心情先行处理刑部的公文, 娇艳的红唇勾了一丝凉薄的哂笑:“你那位六皇弟好大的本事, 竟然说动了建德帝下旨封锁边关, 严查自番邦前来的商贾。如今不光是往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就连上下打点都有些捉襟见肘。再这么下去,阿娘只怕是等不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就要先客死异乡了。”
听着胡姬的冷嘲热讽, 赵曦和却是不为所动。直到将最后一份折子合上, 他才淡然回道:“如今不比当年两国交好之时,这几年番邦每逢秋冬物资匮乏之时便频频骚扰大夏边境,去年更是差点举兵来犯。眼下就要入冬,封锁边境严查来往人士合情合理。”
却也给了赵曦珏一个可以查看番邦与大夏往来信件的机会。
他说得平静,胡姬听得却是眸光微厉, 只是他由始至终都没往自家娘亲的方向看过一眼,只一边将竹筒拆开一边说道,“阿娘若是要怪罪,不如去信给番邦大汗,叫他好好收敛一些。”
“你这是怪阿娘拖累你了?”胡姬摸着戒面上的红宝石,轻声笑道,“也不知道我那王弟是吃错了什么药,都当了这么些年的大汗了,还对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妇人穷追不舍。”
她说得轻巧,眼尾处一闪而过的杀意却泄了几分当下的心思。
自她假死出宫之后,她那位王弟的确是安分守己了一阵,仿佛是信了自己亡故的事实,心安理得地当起了他的番邦大汗。可自几年前开始,他仿佛是想起了她死因的疑点来,又开始派人在大夏打听她下落。
不过也是,她那王弟还是王子时疑心病便重,总怀疑自己会加害他这位王长子,却不想想就他那鼠目寸光的模样,哪里需要她费心安排?
赵曦和道:“阿娘说笑了,不想放过阿娘的,何止番邦大汗一人?”
胡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发言说得一愣,目光旋即落在了已被他叠起的缎帕上:“番邦有信过来?”
“沈笑在打听姬夫人的事。”
短短一句话,却让胡姬的面色咻地沉了下来。
……
谢蕴手上,同样收到了一封信。和赵曦和收到的信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这封,是已自番邦回来的沈笑亲笔所写。
为了使和妃未死这个假设成立,谢蕴自三皇子府回去的当晚便给沈笑去了信,请他老人家前往番邦调查姬夫人的来历。送信及护送沈笑前往番邦的都是“赑屃”中的人,再加上有赵曦珏向圣上进言严查与番邦往来的商贾,是以无论是赵曦和的人还是胡姬的人都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
不得不说,赵曦珏的这招釜底抽薪,着实是相当漂亮。
“老师来信上说,番邦的确有一名嫁给大夏姬姓商人的女子,而那名女子的家人在她成亲之后不久便跟着她一同到大夏定居,自此便没了消息。”谢蕴一面将手中的信递给赵曦珏,一面说道,“此事就是在和妃死前不久发生的。至于那名女子的样貌长相,老师也根据当地人的描述画下来了,与我们所见的姬夫人,并不相像。”
赵曦珏将放在最底下的一张画纸展开,果不其然,画上的女子清秀有余,美艳不足,同他们所见的姬夫人着实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都过去二十年了,长得不像应当也合情合理吧?”赵曦月探头往赵曦珏手中的画上睃了一眼,疑惑道,“我和十年前长得也不一样了呀?”
“十年前你才多大?”赵曦珏哭笑不得地拿手指轻扣了一下她的额角,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画上,调侃道,“这姑娘若是想长得同那位姬夫人一样,只怕是得先重新投一次胎才成。”
赵曦月扯了扯嘴角,只当自己没听见。谢蕴跪坐在软垫上,不置可否地喝着茶。
没人接话有些尴尬,赵曦珏轻咳一声,顺其自然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那姓姬的商人,可派人查过了?”
站在一侧的玄礼躬身道:“查清楚了,此人虽姓姬,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早年间是个微不足道的瓷器商人,在两国间做些倒卖瓷器的小生意,赚些薄利勉强糊口。与一名番邦女子成亲后却忽然有了大笔财产购置资产,此后不仅瓷器,连同茶叶、丝绸、珠宝都在他的经营范畴之内。旁人问起只道是有远房亲戚将祖父辈的家产交还给了自己,这才有了发家之财。于十年前身故,因未留下儿女,也没有别的亲人,手上的生意便都由他的妻子打理了。”
“想必那位让他有发家机会的远方亲戚,应当是从未有人见过咯。”赵曦珏低声道。
他已看完了沈笑寄过来的信,上面所写的与谢蕴、玄礼所说的并无二致。那名番邦女子和姬姓商人想来就是和妃用来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
和妃身故后,原本伺候她的那些番邦人都相继离宫,如今想来,想必也是事先谋划好的。只是有一点让他想不通的是,他的父皇建德帝,当真没对和妃的死起过疑心?
即便他没法预料到和妃会找一个番邦女子和边关商人的身份为自己打掩护,可那些作为和妃陪嫁前来大夏的番邦女子纷纷离宫,其间的不合理之处,难道他的父皇当真没有发现?
还是因为当年大夏与番邦正处和平时期,所以才未曾多想?那为何他此次进言要严查番邦往来商贾,父皇却二话不说地就同意了?爽快地让他事先准备好的腹稿都没了用武之地。
此前不曾想过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了上来,沈笑的这封信,着实为了解了不少谜题,可也为他带来了不少新的疑惑。
赵曦月歪着头看了一眼兀自沉思的赵曦珏,嘟了嘟嘴角,到底还是没问什么。她家六皇兄和谢蕴本就不支持她掺和到这种事来,她要是再多问几句,只怕以后他们商议要事的时候再也不带她了。
没事,她忍!她就不信凭她的本事套不到他俩的话。
“殿下,喝茶。”谢蕴的声音直接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也成功将赵曦珏召回到了现实之中,“不必劳神过多。”
她盯着赵曦珏的眼神实在过于专注了。
她好像还没这么专注地看过自己。
“哦。”赵曦月只当是自己想要掺和到这件事里的态度太明显了,摸了摸鼻尖乖巧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完全没想到个别人只是醋了而已。
倒是赵曦珏似笑非笑地看了谢蕴一眼,然后被对方直接无视。
“成了,如今已基本可以认定那位姬夫人就是和妃了,只是有一件事孤还有些不大明白,”赵曦珏的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了两下,“温瑜可有什么想法?”
赵曦月眼睛一亮,插话道:“六皇兄是想说和妃娘娘为什么要假死出宫吗?”
赵曦珏便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赵曦月一噎,嘟了嘟嘴角低下头乖乖继续喝茶。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跟他约定什么“只要能让我旁听,我一定不说话不插嘴不提问”的鬼约定了。
谢蕴垂眸望着茶盏中微微波动的茶面,眉眼未动:“不明。”若是和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帝位,完全没必要假死出宫。要知道,宫内的形势瞬息万变,哪怕眼线再多,在宫外必定也不及在宫中来得方便。况且圣上子女众多,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的年幼皇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永远折在这后宫之中。
况且以和妃的本事,哪怕是以番邦王女的身份入宫,应当也能过得风生水起才是。
如此种种,的确是想不到她有什么非离宫不可的必要。
除非……
“除非?”赵曦珏听着谢蕴未完的话,轻轻挑了一下眉头。他谢温瑜什么时候也学起卖官司那一套来了?
谢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眼道:“殿下或许该查一查当年永乐长公主的死因。”
的确没什么能让和妃设计假死离宫的理由,除非,她被人抓住了一个让她什么不得不离宫的把柄。
“朝中恐有大乱”,这是永乐长公主写给沈笑的最后一封信。
第八十五章
赵曦珏搭在膝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 谢蕴此话正说到他心尖上了,只是要以什么理由复查他那位皇姑姑的死因,却是没什么头绪。
赵黛盈难产而亡, 是建德帝与皇太后心中不可言说的痛。而以赵黛盈的身份地位,当年建德帝必定是将她的死因细查过一番的。假若其间真有蹊跷, 当年都没查出来,如今时过境迁, 只会更加无从查起。
“为何不直接找父皇复查呢?”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赵曦月捧着茶盏大着胆子道,“虽说我不曾见过这位皇姑姑, 却也知道父皇对她是极为敬重的,要是知道皇姑姑的死因有疑, 必定会下旨彻查。有了父皇的旨意, 六皇兄你行事也能更大胆些。”
如今赵曦珏还未曾入朝, 手上的“赑屃”又是一支见不得光的暗卫, 在明面上, 他除了六皇子这个身份, 没有任何实权。倘若他们真的要重新翻查赵黛盈的死因,这上上下下,难免诸多掣肘。
赵曦月这个让建德帝下旨的主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赵曦珏却是同谢蕴对视了一眼, 低低地叹了口气。
“年关将近了, ”他轻声道,“父皇如今怕是腾不出手来查这二十年前的事。”
见赵曦月一脸若有所悟的样子,赵曦珏一时也忘了自己不准她掺和的事来,补充道:“近一月西北的折子就不曾断过,东北又闹了雪灾急着向朝里要钱赈灾, 这里里外外俱是不得安生。哪怕父皇听了咱们的话,想要翻查当年之事,也决计不会是眼下。”
也就是他现下还未入朝,才有这个闲工夫坐在寝宫里议事了。
赵曦月的心没由来地一乱:“西北那,可是番邦有所动作了?”
赵曦珏心里也惦记着西北的事,没注意到她眼下暗藏的慌乱,略一点头:“西北来信,番邦已集结了十五万大军,虽说还未有攻打的动作,也已是对峙之势。”
边境显然已不安定了。
这和他前世的时间线有些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