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猛虎依人——枕阙
时间:2021-08-08 10:28:29

  当年他虽不曾关注过朝中动态,但也清楚记得,番邦彻底同大夏撕破脸是在几年后。那时父皇身子不济,几位皇子内斗,朝中一团麻乱,影响了驻守西北的边伯侯,这才让番邦长驱直入。所幸有建国公力挽狂澜,这才没让大夏朝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而不是眼下,大夏兵强马壮,几位皇子在父皇手下更是翻不起半点波浪。番邦怎会在此时一改小打小闹的作风,摆出一副想要强攻西北边防的姿态来呢?
  这无疑是在向大夏宣战。连日来朝堂上吵得人仰马翻的,也不过是为了是否应当先行出兵,将那些番邦蛮子打到不敢轻举妄动才好。
  “二皇子已向圣上进言四次,要亲自上阵对敌,只是被圣上压下了。”谢蕴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皇子在兵部已久,一直没做出什么让建德帝刮目相看的功绩来,若是能一举打退番邦,他的地位便绝不是其他几位皇子可以比拟的了。
  军功,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掩盖的。
  赵曦月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她那位二皇兄还有这样的胆识。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了战场便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了老天爷,生死难定。再大的军功,都要留着命方才受得起。
  “你别多想,”见赵曦月出神,赵曦珏立时明白了她的念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脑门,“父皇眼下不会让二皇兄领兵的。”
  他二皇兄想得挺美,却没考虑到,就他那点子才能,父皇疯了才会让他领兵出征。
  赵曦月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太远了,吐了吐舌头,捻了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赵曦珏瞧着眼中便带了点笑意。他家五皇妹着实很聪明,靠着只言片语也能将许多事猜上个七七八八,但毕竟被养尊处优地宠了这么些年,对于朝堂上的事,倒是不如前世的她来得更敏感些。
  然而说到底,他今生所愿的,不就是这样么?
  “如今朝中不乏将才,并不惧番邦来犯。只是恰逢东北雪灾,户部拨去赈灾粮款便有些顾不上兵部所需,朝上吵来吵去怕也是为此。”话说回来,赵曦珏靠在软垫上捻了捻手指,“父皇的心思,应当还是想打一打的。”
  前朝时建德帝便主张要打,只是当时已经打了太久,国库几近耗尽,先帝顾念后日便站了主和派,为此将和亲的公主指婚给了当时主战的太子,让他不得不歇了心思。
  而现下国库尚且充盈,又是番邦主动来犯,不打一打实叫建德帝心中难平。
  “三皇兄怎么说?”赵曦月忽然问道。
  谢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说道:“三皇子并未表态。”
  不表态,便是支持建德帝的意思。
  “番邦的态度,是从沈先生到了番邦的那几天才开始变的。”赵曦珏低声道,“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三皇兄的手里了。”
  他敛着眸子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谢蕴脸上:“孤想见见沈先生。”
  “老师已在来京的路上了。”仿佛知道赵曦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谢蕴浅呷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
  冬日的夜来得总是比平时更早一些。日前刚下过一场雪,零星挂着几片叶子的枝桠被压弯了腰,随后簇地一声,雪混着叶子堆在土色的泥土上,泛着晶莹的白。
  赵曦月捧着暖炉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往里缩。
  她睇了一眼身侧青衣翩翩神色淡然的人,脚下的步子偷摸着往旁边凑了凑:“温瑜哥哥你不冷吗?”
  谢蕴垂眸,眼前的人裹了一身白狐裘,红扑扑的脸颊旁衬了一圈绒毛,映在月光下愈加娇艳欲滴。
  一副能让人一路暖到心底的模样。
  沉静的目光中便隐约透了一丝笑意:“臣不冷。”
  “哦。”
  赵曦月嘟了嘟嘴角,揣紧了自己的小手炉正想往边上溜,又听见谢蕴的声音轻轻进了自己的耳朵:“有殿下暖着,臣自是暖和的。”
  “咳咳。”
  听着身后传来的轻咳声,赵曦月双颊的红一路蔓上了耳尖,嗫嚅着说道:“应、应当的。”要往旁边走的步子却是收了回来。
  跟在后头的行露瞧着前头两个快挨在一起的身形,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那日公主从三皇子府回来后,她便隐隐觉得公主同谢大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说往日里公主同谢大人也是亲近,举止间鲜有注意男女之别的时候。即便是公主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与谢大人有了旁的情愫,可二人私下里的相处却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
  或许在某个眼神,某个举止之间带了情谊,可在这亲近之下始终有一层若有似无的距离。
  不远,但也不近,将两人稳稳地吊在两头。
  现在却不一样了。
  分明是同往常一样的亲近,但夹在其间的距离却变了。哪怕没有眼神的交汇,仅在一呼一吸之中,便透着微微的甜,沉进人的心底,分外醉人。
  叫行露这个一直跟在后头的贴身伺候头一次有了自己着实很多余的感觉。
  要说谢大人也是,明明是一个外臣,仗着要入宫给六皇子讲习成日地在宫中乱窜,一扭头还总是抢她们这些奴婢的活非要送公主回去,害得她生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来。
  行露心中正腹诽着,就听见那个被她偷偷骂了几句的谢大人淡然道:“明日微臣会去谢府将娘亲的牌位请回来。”
  他说地不紧不慢:“不能让她独自地留在谢家。”
  乍然听到谢蕴提起谢府的事,赵曦月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
  ——他这是在交代自己明日的行踪。
  嘴角下意识地往上翘了翘:“明日我等你下朝。”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正要开口,就听见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有我在,谢大人才不会为难你。”
  他独自出去开了个小谢府也就罢了,可在年节的时候将生母的牌位移出谢府,谢首辅不气得肝疼才怪,到时难免要拿他出气。
  若是闹出去,谢蕴在御前再得宠,恐怕也要遭人话柄。旁人不会管他和谢家究竟有什么纠葛,只会怪他不孝父母。到时他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他谢温瑜也不是个会解释的性子。
  赵曦月笑眼弯弯,杏眸中的光恍若星辰:“我舍不得温瑜哥哥受委屈。”
  谢蕴微顿,没再说拒绝的话,而是抬手将赵曦月往后滑了几分的兜帽往前拉了拉,语气中是旁人从不曾听过的温柔:“微臣谢过殿下。”
  行露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又来了,这该死地多余感。
 
 
第八十六章 
  再有半月便是年节, 家家户户都已早早准备了起来,免得临了手忙脚乱,谢家自是不例外。只是今年的谢府除了置办年节, 还有旁的要紧事,府内来来往往, 均是不得闲。
  “都说成家立业,如今鸾哥儿在翰林院的差事渐上了轨道, 算是立了业。既已立业, 这成家的事也该提上议程才是。”谢老夫人掐着佛珠,乐呵呵地望着坐在下首的谢鸾, 打趣道,“祖母我等这杯孙媳妇茶等得脖儿都长了, 你可得满足祖母这个心愿。”
  谢鸾含着笑意的眼底隐了一层无奈, 却也没有驳了谢老夫人的话:“祖母的吩咐, 孙儿自当从命。”
  “胡话, 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嫁与你, 怎么能是听祖母的吩咐, ”谢老夫人嗔道,“你应当欢喜才是。”
  “母亲说的是,”康氏接话道,事关谢鸾的婚事, 她也没了平时的冷淡, 眼角眉梢都缀了几分轻快,“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话,心里欢喜的紧,说得倒像是为了哄咱们开心似的。”
  二夫人钱氏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大嫂说得,咱们鸾哥儿可不是笨嘴拙舌的人, 您也太过谦了,当心伤了鸾哥儿的心。”
  一句话兑地康氏眼角的笑意刹时间去了几分,连着语调都冷了下来:“弟妹放心,鸾哥儿是再贴心不过的,自会明白我心中的意思,不会叫旁人轻易挑拨了去。”
  谢鸾浅笑着朝钱氏拱了拱手:“谢二婶的关心,是我思虑不周,辛苦娘亲为我遮掩了。”旁的话却也不多说什么。
  钱氏微哂,平平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谢家大少爷同工部尚书之女的婚事已盖棺定论,换过了庚帖,就等着年后下定了。今日谢老夫人有此一说,也是把这事在小辈们的面前过一过,知会大家一声罢了。偏生她这位大嫂,非得往谢鸾身上贴金,一句托词也能让她说两句嘴。
  不过是叫老夫人能多看看他这个嫡长孙,不要去想某个已经搬出府去,如今在御前正是当红的二少爷罢了。可她也不想想,那位谢二少爷何时上过老太太的心?如此行事,是在说多此一举。
  她就是看不惯康氏这副只将自己儿子当香饽饽的轻狂样。
  谢老夫人蹙了蹙眉,不轻不重的敲打着:“如今在自家人面前也就罢了,往后媳妇儿进来你们两个当娘的还要在媳妇儿面前斗眼不成?当了半辈子的家,别叫小辈们瞧了笑话。”
  这下不光是挑事的二夫人,连带着康氏也一同数落了进去。妯娌二人到底不敢驳了老夫人的话,俱是敛袖道知错了。
  下头的小辈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康氏为什么不痛快阖府上下都知道,除了钱氏谁也不想上前触她的霉头。
  “月倚,日前你上秦府赏梅,可同秦姑娘说上话了?”见着场面尴尬,谢二爷忙岔开了话题。
  如今谢老夫人最关心的自是秦家姑娘的动向,听他问道便将目光转到了下座的谢月倚脸上。
  谢月倚微顿了一下,不紧不慢的将当日发生的事尽数说了。她的声音并不甜,反而透了丝冷,可这般不轻不重的声音将话语娓娓道来,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将思绪都放到了她所说之事上,渐渐地便将方才的不快给冲散开去了。
  众人正说着,就听见下人来禀说谢时回府了。
  康氏眼角的喜庆掉地更厉害了些。只是事关谢鸾的亲事,她再恼,也得坐下来同谢时心平气和地谈。
  谢鸾收回了自己落在康氏脸上的视线,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自打知道谢蕴成了状元,他母亲便同父亲闹上了,任凭他说破了嘴,她也不信谢蕴是凭着真才实学考上的,认定了圣上是看在康乐公主同六皇子的份上才给了谢蕴状元的名头。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怎么也出不来了,眼见着几个月过去,康氏也没有分毫要与谢时和好的意思。若不是定下了他的婚事,像今日这般一家人坐在一处和和气气地说话,已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母亲。”给谢老夫人请了安,谢时起身在主位上坐下,平静道,“下朝时见着秦大人了,听他的意思,是想向圣上讨个恩旨,为鸾儿夫妻俩赐婚,同儿子的想法不谋而合,您看?”
  谢老夫人目光微闪,脸上透了几许笑意来:“你是一家之主,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有圣上赐婚的旨意,这桩婚事也能办得更体面些。
  康氏嘴角微动,最后还是抿唇道:“儿媳明日递帖子进宫同皇后娘娘说话。”
  谢时脸上微透了丝笑意:“有劳夫人了。”
  “诶,”谢老夫人笑道,“你们是夫妻,又是你们亲儿子的婚事,合该一同将此事办妥帖了。”
  这么一来一去,康氏的脸色亦是渐渐缓了下来。说到底,她心中介意的还是谢时将谢蕴看得比谢鸾重,如今听到他要为谢鸾进宫去讨恩旨,心中的气便也跟着散了些。
  只是一想到她的亲生儿子被谢蕴压了一头,她就忍不住地觉着怄得慌,才松快了几分的面色又跟着紧绷了起来。
  这些时日下来,康氏心中对谢蕴的芥蒂谢鸾已是一清二楚,此时见康氏变了脸色,心中明白自家娘亲定然是又想起他那位已许久不曾谋面的二弟了。
  心中亦是无奈。他多少能明白娘亲认为谢蕴是父亲背叛自己的证据而心生怨愤,可任凭自己沉浸在这怨愤之中不得自拔,却不是他所愿见到的。原以为叫谢蕴搬离谢家能让她宽心些,奈何这位二弟实在太打眼,关于他的风声一阵接着一阵,叫康氏没有脱离的机会。
  说曹操曹操到,这厢谢老夫人还在试图修补一下长子夫妻俩的关系,那厢有丫鬟轻声轻气地禀告说二少爷回府了。
  谢鸾微蹙了下眉头,目光往康氏处一扫,果不其然地发现自家娘亲咬着牙根,一副听不得这个称呼的模样。
  连带着厅堂中的气温也跟着下降。
  “儿子也不曾听说他今日要回来。”感受到老夫人看过来的视线,谢时忙道,“许是年节将至了,回来悄悄家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父子俩虽同朝为官,可说话的时候着实是屈指可数。再加上他心中还在恼谢蕴私自离家建府的事,私心里还是指望谢蕴这个做儿子的能软上一头,因此哪怕是在宫中打了个照面,也不过是点头问好罢了。
  他定了定神,视线却下意识地往康氏处掠去,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年节将至了,他毕竟还是咱们谢家的二少爷,回来便回来了吧。”随手朝丫鬟挥了挥袖子,“叫他去书房等我。”
  钱氏眸子一亮,正要说话,却被谢二老爷猛朝谢时使眼色的举动给拦了下来。当下撇着嘴轻哼一声,压低了声音同自己女儿说话。
  众人心里明白,谢大老爷是怕谢蕴进来叫康氏不快,这才打发去书房说话。
  好好一个上了族谱名册的谢家二少爷,在这谢府中的地位着实是太尴尬了些,莫怪人家一有出息便不肯留在府中了。
  进来回话的丫鬟听完谢时的话却是急得一脸要哭的模样,引得谢老夫人莫名不安,正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就见那丫鬟腿下一软,跪在那儿颤声道:“康宁公主同二少爷正在门外等着老爷的召……召见。”
  最后两个字似是卡在了她的喉咙中,细不可闻。
  若说谢蕴回来只是叫众人意外,那赵曦月陪着谢蕴一同回来却是将在座所有人都镇住了。
  “公主殿下不叫奴婢乱说话……”那丫鬟已是吓得哭了起来。
  谢老夫人这才明白自己的不安源自于何处。
  ——她院子里的规矩虽说不那么严苛,却也没有叫个扫洒丫鬟进来传话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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