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所出的三公主早已习惯了对唯唯诺诺的二公主冷嘲热讽,没想到今日赵曦月会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不由微愣了一下。她早听说这位五皇妹牙尖嘴利,而且被父皇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日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当即缓了脸色,微笑道:“多谢五皇妹提点,是我失言了。”
赵曦月笑容不变:“好说。”
二公主给赵曦月递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却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不再搭话了。
“五皇妹一向是这般玲珑心思。”猝不及防地,赵曦云僵着语调开口道。
三公主眼中立时多了几分兴味:“哦?此话何解?”
四公主侧眸看了三公主一眼,语气中透着几丝讥诮:“你自己不会看么?”
赵曦芷不敢对赵曦月多说什么,可对赵曦云却不一样了,当即冷了神色:“四皇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叫你受了气你找谁去,对着自家姐妹冷嘲热讽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愿同我这个三皇姐对坐饮茶你大可不来,何必时时摆出这样一副脸色给人看?”
“饮茶?不是三皇姐你说心情不好不能枯坐在房间里,硬拉着我出来地么?”赵曦云冷笑一声,目光在赵曦月脸上一晃而过,“说白了,不过是想看我和赵曦月狗咬狗,好让三皇姐你寻个乐子罢了。”
赵曦月一愣,一时有些分不清她那句狗咬狗到底是在骂谁。
赵曦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指着赵曦云的手颤个不停:“你这是发什么疯!”随即一甩袖子,“不喝了,回房!”
二公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着了,惨白着一张脸说了一句“我头有些疼,也先回去了。”之后,便匆匆离去。
原本其乐融融姐妹相聚的场景,霎时间烟消云散。
不过本来也没多其乐融融就是了。
庭院中一下子静地有些可怕,跟在二人身后的侍女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曦月扭脸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亭子,又看了看在嘲讽完三公主之后又恢复成一幅生人勿近模样的赵曦云,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脖子:“要不,四皇姐同我一起过去瞧瞧?听说那茶叶连宫中都喝不到,浪费了怪可惜的……”
赵曦云闻言猛地抬起头,惊得赵曦月忙止住话头,全神戒备地等着她的下文。可赵曦云却没有如她所料般地那样扑上来掐她的脖子,而是咬牙切齿地愤然道:“你如今开心了?!”
赵曦月傻了:“啊?”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你开心了?你不就是等着今日么!”赵曦云扬着脸,眸中的怨恨叫赵曦月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现在得意了,连出来惨败皇祖母都要在主持方丈面前长你的脸,满京城都知道你未来夫婿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是举世难寻的麒麟之才。我今生今世永远都没法超过你了,你这辈子都能踩在我头上,你高兴了?”
“四皇姐,我从雷没想过要踩在你头上。”听着赵曦云一声声地质问,赵曦月却越来越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但是我们纵使不是姐妹,也同为皇室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何必看你的笑话?”
“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赵曦云冷笑道,“哦,我忘了,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否则怎么能叫皇祖母,叫父皇都将一颗心尽数偏到你身上?就连我嫡亲的四皇兄,都口口声声为你说话!”
“赵曦月,你真叫我恶心。”
第九十一章
“赵曦月, 你真叫我恶心。”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赵曦云便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没再给赵曦月说一句话的机会。
“四公主这是发什么疯, 咱们殿下好端端的什么时候惹过她了?”青佩也是被赵曦云一番长篇大论给说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愤然道,“殿下您别生气, 被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也太不划算了。”
“青佩, 当心隔墙有耳。”行露也是眉头紧皱,可到底记得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盘, 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殿下, 咱们也回去吧?”
赵曦月盯着赵曦云离去的方向沉默了半天, 方才点头道:“回去吧。”
可等她回到禅房, 蒲团还没坐暖, 又让行露去寻随行的暗卫:“叫她查一查近日京中可有什么关于四公主的传闻。”
行露应言而去, 不稍时便带着暗卫回来了:“回殿下, 近日京中传闻四驸马在京中私养外室,如今还有了孩子,四驸马有心让孩子认祖归宗,便向四公主请旨纳该名外室为妾, 并将孩子接入公主府中养育。”
赵曦月眉头紧皱:“四皇姐答应了?”
“四殿下没答应, 也没拒绝。”
还好,这要是答应了,那怕是全京城都要看四公主的笑话。不过,光是四驸马有私生子这事,就足够让自尊心过强的四公主殿下一蹶不振了。
赵曦月点了点头, 又问道:“父皇难道不知道这件事?”
“圣上大发雷霆,召了四公主进宫问话,但四公主说四驸马不曾养过外室,更没有私生子。”
“……”这下连赵曦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四皇姐还说什么了么?”
“四殿下说她与四驸马夫妻和睦,请圣上不要听信传言。”
赵曦月沉默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她这会有些不确定赵曦云到底是不是自尊心作祟了。以她对赵曦云的了解,这正是踹掉四驸马还不会招来父皇反感的好机会,换了以前的赵曦云,怕是早就哭哭啼啼地将这奸情告诉父皇,如此既能名正言顺地休掉四驸马,还能严惩“红杏出墙”的武令哲。
可她却没有。
非但没有,还帮着武令哲在父皇面前粉饰太平。
难怪赵曦芷会说她受了别人的气,难怪赵曦云说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
可既然是笑话,又何必执着着不放呢?与其受这样的侮辱,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更畅快些。若是在当初发现有异之时及时将此事解决了,警告武令哲顾着武家不要轻举妄动也好,认清武令哲及早和离也好,总不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赵曦月沉沉地叹了口气,初来时的那份宁静与悠然在这一刻彻底告终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再去考虑是非对错已经晚了,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只是听赵曦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彻底怨恨上自己的,就算她真的有心想帮她这一回,想必对方也不会领情。可说白了,她们不过是姐妹二人幼时的一点龃龉,虽说没法姐妹情深,但也不至于耿耿于怀至此吧?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殿下,该用膳了。”行露轻声细语地说着将斋菜摆在小几上,“奴婢打听过了,伽蓝寺的素斋一向很得女眷们的口味,您尝尝合不合口。若是不合口,再给您换御厨准备的素斋。”
“就这样吧。”赵曦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等皇祖母歇完晌,还得陪她老人家参拜佛祖,做完晚课才能用晚膳,你们也都去进膳吧,不必伺候了。”一想到参拜的时候势必要见着四公主,她就更想叹气了。
行露和青佩面面相觑,行礼退了出去,留赵曦月独自在禅房内百无聊赖地戳着碗中的米饭。
行露说得不错,伽蓝寺的素斋的确是清爽可口,是宫中难寻的滋味。只是这会她正发愁,难免有些食不知味。偏巧谢蕴和赵曦珏都不在,她连个能商量的人,心下愈发无奈了。只好匆匆吃完了碗中的饭菜,摊在炕上漫无目的地神游。
她终究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仰面发了一会呆,便将此事暂且放到一边了。左右这几日她们都得在伽蓝寺里待着,京中的事儿传不到寺中,也急不在这一时。打定主意,赵曦月扬声唤了行露二人进来收拾了桌上的饭菜,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下午要在佛祖面前做功课,没个把时辰想来是散不了,她可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行。
“殿下,有一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问。”知道赵曦月没睡着,青佩坐在脚踏上大着胆子问道。
赵曦月翻了个身,侧面朝外躺着,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你是想问本宫为何要帮四皇姐?”
“四公主打在宫里就总是欺负您,今日更是当着您的面出言不逊,奴婢光是想都觉得怄地慌。”青佩咬着嘴角嘟嘟囔囔地说道,“如今她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就算殿下当真出手替她惩治了四驸马,那位怕是也不会领您的情,您又何必为此劳神呢?”
赵曦月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你这打肿脸充胖子说得倒是极对,四皇姐一向要强,事事都要做掐尖的那一个,今日这样的境地,未必不是她咎由自取。”
当年为了定下四驸马的人选,皇后是极为上心,挑了好些侯门子弟都不称赵曦云的心,可以说是千挑万选才定了武令哲这位无论家世才学相貌都堪称上佳的公子哥。当时已尚了公主的三位驸马,没一位能比得上武令哲,叫赵曦云得意了许久。四公主同三公主之间的不和,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若咱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笑话看了也就看了。可我与她生在皇室,有许多时候,还要顾及着皇室的威严。”赵曦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四皇姐背后,还有一个镇国公府。本宫就是不为了她,为了柳家姨母和几位未出嫁的表妹,也不能让武家为所欲为。要知道,哪怕在寻常人家里,也万万没有由着夫家欺负自家姐妹的道理。”
知道赵曦月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可青佩还是止不住抱怨两句:“奴婢那是替您委屈。”
“四皇姐若真冒犯了本宫,不说父皇,光六皇兄都够她喝一壶了。”提起赵曦珏,赵曦月的心情跟着好了许多,口气了不自觉地就带上几许骄傲,“她越生气,说明本宫过得越好。你说,本宫是选同她一样作茧自缚,还是由着她骂几句权当听戏好呢?”
“两个都不好,”见赵曦月当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青佩撇了撇嘴角道,“您就心大吧,回头被坑了您着急都没用。”
赵曦月睁眼瞪向青佩:“好哇,如今连本宫都敢奚落了,回头真得寻个嬷嬷好好教教你的规矩。”
“那不是殿下定心胸开阔,不同奴婢们一般见识,奴婢才敢多说几句么。”青佩嬉皮笑脸地开着玩笑。
两人又笑着斗了两句嘴,融洽的气氛叫推门进来的行露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推错门了。不过她家主子能重新打起精神总归是件好事,也没多问什么,只笑道:“殿下,前头的姑姑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起身了,咱们是不是该过去候着?”
赵曦月也觉得自己松快了许多,便点头让二人侍候自己起身,待收拾妥当之后又由小沙弥领着去了前殿。
大雄宝殿内已坐了几排沙弥,他们团坐在蒲团上,半掩着目光低声诵念经书。赵曦月对佛经没什么研究,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走进大雄宝殿之中,望着那尊将近八丈高的佛像,听着耳边嗡嗡的诵经声,她也不自觉地收敛了神色,轻手轻脚地跟着引路的沙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略扫了一眼,在场的无不是低眉顺眼,一脸虔诚的模样,其中有几人还跟着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念着什么。
如此一来,她预想中与四公主撞上的尴尬场面,便烟消云散了。赵曦月松口气之余,又猛地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竟然就太后的右后方,与她家母后及贤贵妃站在一排。心中不免又有些发苦,今晨才因为皇祖母在方丈面前介绍自己被赵曦云冷嘲热讽,现下怕更是要让她觉着自己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哎,既来之,则安之。
好在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想要细想些什么也是做不到的。
由了然方丈主持着安排众人参拜了释迦摩尼相之后,又领着众人绕道佛像之后参拜后壁上群雕着的一百五十尊佛像。仰面望着那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向下压来的一百五十尊佛像,震人心弦。
正中的观音像手持净瓶,慈眉善目,透着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
赵曦月望着观音像半合的眸光,心中忽的涌起了千百种的感触,让她不自觉地热泪盈眶。
“殿下,前世因今世果,昨日之事皆已归入尘土,还望卸于心房,以珍凤体。”不知何时,了然方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赵曦月面前,念了声佛号之后说道。
那话仿佛意有所指,可等赵曦月收回目光想要再询问两句时,了然方丈以走到一旁为大皇子妃排忧解难了。
赵曦月只好将了然方丈的话在心中细细咀嚼了两遍,却依旧不解其意,最后只能将这话当做是佛门弟子的几句禅语,暂且抛之脑后了。
不出她所料,待众人拜过了药师佛自药师殿中出来,已然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了。大家陪着太后用过晚膳,见她老人家面露疲态,便纷纷起身告退。
可不等赵曦月走出院门,便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地追了上来:“康乐公主请留步。”
一名小宫婢有些手足无措地行了个礼,吓得声音都有些打颤:“回、回公主殿下,我们娘娘请殿下到房里叙话。”
在小宫婢来路方向的不远处,赵曦珏的生母良妃娘娘正站在廊下,橘色的烛光半笼在她脸上,模糊了她一贯温柔娴静的笑容。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从后面唤住她了,上一次是不欢而散,这一次依着她的直觉,怕也是些不尽人意的话题。
赵曦月不免有些踌躇,可按理说以赵曦珏同她之间的关系,良妃娘娘寻她说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可能是被她那几位皇姐整的有些神经过敏。
如此一想,她心下稍松,点点头叫小宫婢带路上前:“康乐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一如既往地侧身避开她的礼,笑意温和:“殿下不必多礼,近日事多,难得寻到同殿下说话的机会,眼下天色尚早,殿下不如到本宫那儿尝尝本宫新做的点心?”又笑着添了一句,“本宫闲来无事就喜欢做这些小东西,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良妃娘娘亲手做的点心,康乐怎么会嫌弃呢。”赵曦月很是捧场,不用良妃多说,二人便并肩往另一侧走去。
良妃素来喜静,此次到伽蓝寺所住的禅房也是个僻静之所,离正殿远的只能隐约听见几声鸟鸣。此次出行的后妃之中,比良妃分位低的大有人在,这般安排仿佛有心排挤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