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猛虎依人——枕阙
时间:2021-08-08 10:28:29

  赵曦云没有再看赵曦月,而是恢复了赵曦月刚进门时的姿势,木然地望着窗棂上的花纹,就连声音也低了下去:“没有你之前,我是母后最亲近的孩子,母妃也总是高兴的,父皇虽然不像看重大皇姐那样看重我,可比起其他几位皇姐,我已是最亲近他的女儿了。母后有孕的时候,大家都说会是皇子,我心里是真的挺高兴的,四皇兄同我不亲近,我想着,母后的孩子总该与我亲近了。”
  “可是母后生下的孩子是你,”赵曦云的目光转了过来,许是回忆起了年幼时的悲伤与害怕,她的眼尾红了一些,“然后一切都变了。”
  母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那个温柔端庄的皇后娘娘不见了,她变得脆弱、敏感,听不得任何人提起赵曦月的事。父皇也变了,他来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日都在为政事奔波,除此之外,心中便只剩赵曦月一人。母妃总是惶惶然的模样,越来越要求她谨言慎行,甚至不许她同四皇兄多说话。
  就连素来对公主不甚在意的太后娘娘,心里眼里,都只剩赵曦月一个人了。
  她那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罢了。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你的,”赵曦云轻轻笑了一声,既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抢走了我的一切,那么我也要抢走你的,这样有什么不对呢?”
  “为什么你的命就这么好?父皇宠你爱你,皇祖母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哪怕母后不喜欢你,可你还是皇后唯一的女儿,镇国公嫡亲的外孙女。赵曦珏,自幼就是兄弟姐妹中最傲气的那一个,唯独对你没有脾气。我只是想过得比你好,却一步步地把自己逼到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境地,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她低喃着,两行清泪顺着眼尾的弧度滑落下来,在雪白的缎面上晕开一抹小小的暗纹。
  像是白雪中的一抹泥泞,抹不开,也遮不掉。
 
 
第一百一十章 
  一时之间赵曦月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接下赵曦云的话。
  四目相对, 赵曦月望着她眼尾处不断滑落的泪珠,忽地有些恍惚了。
  她见过赵曦云哭,虚情假意地、声嘶力竭地, 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像今日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 泪珠自空洞的双目中涌出,纵使不置一词, 也能听得到那无声地质问。
  凭什么呢?
  赵曦月长长地舒了口气。
  “四皇姐, 没有什么凭什么。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事事都得你所愿。或许在你眼中, 如今的我确实是称得上一句顺风顺水,可那是因为我也曾在某些岔路上抉择。你所见的是这条路上的我, 可若是换一条路, 凄楚无依的那个人, 或许便是我了。”
  她想起当年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 梦中的她何尝不是孑然一身, 目睹着山河动乱, 至亲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自己又无能为力。
  叫醒来后的自己身上一阵接着一阵地发冷。
  “四皇姐还记得我初去学里那天么?”
  没想到赵曦月会提起那么多年前的事,赵曦云面上的神色微动了一下,好一会才僵着神色缓缓点了下头。
  “难为四皇姐还记得,”赵曦月轻轻笑了一声, 面上微带了些许怀念, “幼时我总陪在父皇与皇祖母身边,除了六皇兄,鲜与宫中其他兄弟姐妹见面,心中期待些许,不安更甚, 便去寻父皇问诸位皇兄皇姐的喜好。”
  答案可想而知。建德帝对几个子女虽说不上漠不关心,却也远不到事无巨细,面对赵曦月的回答自是答不上来,便笼统地答了句只要她乖巧就好。
  这才有了那日她循规蹈矩地去畅书阁的事。
  直到晌午,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她知道赵曦云时常出入凤栖宫,便想去同她说话,却见赵曦云身边的伴读轻撇着嘴,笑得讥诮:“与六皇子那般上不得台面的厮混在一处,难免小家子气,四公主自幼受皇后娘娘教导,何曾在学里同人挤眉弄眼?莫怪皇后娘娘不喜了。”
  于是赵曦月上去将人给放翻了。
  “我自来是个护短的性子,那时性子也急,容不得别人说六皇兄的坏话。而且当时其实我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母后不喜我的,叫人突然点破,心中便觉得难堪。”赵曦月唏嘘道,“所以当时母后厉声问我因由,我也不肯说,便被母后锁在凤栖宫后殿的暗房内禁足了七天。”
  说到此处,她抬头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如今记不大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间屋子。”
  “禁足那些日子,我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母后会用那么森冷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我受了委屈却要被禁足,我想不明白。”
  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去回忆那些年幼往事了,今日再提起,只觉沧海桑田,倒没什么难过的情绪。
  “如今想想,我当时也是憋着一股气,母后不喜欢我,我便要做到让她喜欢。从那日起,我心中便只剩下母后了,却忘了除了母后之外,我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人。”
  赵曦云似乎也想起了过往那些岁月,那时的赵曦月会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只为知晓皇后娘娘的喜好。
  而她呢?能将赵曦月指使地团团转,又能时常听到皇后娘娘要赵曦月向自己学习,她自然乐见其成。
  若不是她因婚事心中不爽,故意使计暗害赵曦月,事情的发展似乎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不、不是的,”赵曦云忽然苍白了脸色,一边轻晃着脑袋一边喃喃道,“我只是想让你摔上一跤,并没有想让你落水,你落水之后,我也是害怕的……”
  赵曦月被她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说得愣了一下,仔细一想,便猜到了她说得是当年她害自己落水的事。
  “当日落水,的确是害我差点丢了性命……”赵曦月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却始终注意着赵曦云面上神色的变化,见她惴惴不安地收紧了衣领,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才低声道,“可若不是这样,恐怕我也不会想通,自此不再为了母后的欢心而迷失了自己。”
  难免有些感慨,“这样想想,倒是因祸得福。”
  赵曦云听罢有些发怔,似是在消化她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才慢慢放下握紧衣领的手。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想开了,她的目光微亮了一些:“所以,你不怪我?”
  赵曦月挑了挑眉头,反问道:“有仇不报像是我会做的事么?”她顿了一顿,说得有些无奈,“怪不怪地,当时也顾不得那些。”
  梦中所见的事仅仅只是些许碎片就已经搅地她心神不宁,虽说有赵曦珏开解,可后来又有赵曦和回来的事,才十岁多点的孩子,哪里分得出心神再去想赵曦云的事。
  “若非四皇姐处处刁难,说不定也没有后来的事了。”
  这倒不是她阴阳怪气地翻旧账,平心而论,以她当时的受宠程度,想要给赵曦云小鞋穿实在是太简单了。旁的不说,光是她害自己落水一事,只要自己三天两头地在太后和建德帝面前“虚弱”一阵,她指不定还要抄多久的佛经呢。
  “所以四皇姐,今日我不带偏见地同你说一句,就你这作天作地的劲儿,会有今日的境地,当真怨不得旁人。”她托着腮,懒洋洋地说道。
  绷着说了好一阵话,没见到预想中的歇斯底里,赵曦月的精神一下子便松泛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就拿出了平日里的懒散模样。
  倒是让习惯了同她横眉竖眼的赵曦云不大自然地转开了视线,低声道:“我的苦处,你懂什么?”
  虽说没有应下赵曦月对于“自作自受”的说法,但说话的语气已是比方才松动了不少。赵曦月心下稍安,承认自己的错误远比把错误归咎到他人身上要难,赵曦云没有因她方才的那番话翻脸,可见这连日来的禁足并非毫无用处。
  或许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想通,只是缺了一个人给她一个台阶下。
  是以,她也放柔了神色,难得应和了一句:“我不是四皇姐,自是不懂的。”
  说来也奇怪,即便是在她来到凤栖宫之时,她也不觉得自己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赵曦云谈话。事实上,她都做好了同赵曦云彻底撕破脸的准备……
  不对,她们早就撕破脸了,应该说,她已做好了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的准备。
  反正她与赵曦云不和大家都心知肚明,四公主府的那点子破事更是传得风言风语络绎不绝,由她逼着赵曦云和离,算是情理之中。
  ——这也是当时为什么武令哲要撺掇武令其来求自己的原因。
  她骄纵跋扈的名声在外,做什么都不奇怪。
  可偏生是在这样的心理准备下,她却没能见到预期的画面。甚至于,在她见过柳妃存了气、疾言厉色地训了赵曦云一通之后,居然也没起多少龃龉,而是这般顺着话题聊到了华灯初上。
  可以说是十几年来的头一遭了。
  点了灯火的屋子顷刻亮堂了许多,隔着灯罩的烛光打在脸上,在赵曦月无甚血色的脸舔了些暖意,她拢了拢掌心的茶盏,沁凉的杯身将心头的燥热散去了不少。
  连呼吸都轻了:“我早就知道了他与他表妹有染,就在大婚的第二天。”
  说出的话却是连赵曦月都忍不住惊了一下。
  “可在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你了。”她扯了扯嘴角,想自嘲地笑一笑,却连笑得力气都没有,“那日你在母后面道破我想悔婚的心思,叫我彻底失了母后的欢心,我便立了誓,纵使我嫁不了自己想嫁之人,也会过得比你好。”
  “我知道谢家看似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一团麻乱。谢时首辅之尊,却不曾封侯。一朝天子一朝臣,待来日四皇兄御极,谢家如何比得上手握兵权的武家?况且谢时不得谢大夫人欢心,分家是迟早的事。没有家族支持,没有人脉,想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何其艰难?所以我告诉自己,只要熬过这几年,笑到最后的人必定是我。
  却不曾想,我的这位驸马,在大婚第二日便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可我却不能去质问他,更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我盼着他会回心转意,发现那等平民之女永生永世都不可能与公主之尊比肩,我贵为公主,带给他的东西会比任何一个贵女都多。”
  “可我等回的,却是他二人的珠胎暗结。”哪怕被赵曦月斥责都没有恼怒的赵曦云,却在此刻气得咬紧了牙关,“他同我说那个女人有多么柔弱,身世有多么凄凉,对我又是多么敬重,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我给了他多少机会。”
  她转过脸,死死盯着赵曦月:“所以我不答应和离,我不会给他们双宿双栖的机会。只要我不松口,外室永远是外室,她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别想进武家的祖坟!”
  赵曦月哑然:“为了这样两个人牺牲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值得吗?”
  “下半辈子的幸福?”赵曦云低笑了一声,“我哪里还有幸福。”
  “当然有啊!”赵曦月答得毫不犹豫,见她目光讶异,平静道,“你忘了柳妃娘娘为了你哭了多少次么?今日我能来,是她向母后哭求,我愿意进来,也是不忍她为你伤神。虽说母后对你多有苛责,可这些年来,母后何曾在意过后宫之事?还有四皇兄,他如今身为监国,却也记得每日派人来问你的近况。哪怕是父皇,若非不愿见你伤心,他大可直接下旨令你二人和离,何须再三召你入宫?”
  “四皇姐,那些心中有你的人,远比你想的要关心你得多。”
  赵曦云似乎被她的这番话给镇住了,好半天都没能给出一个回应。
  赵曦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道:“天色已晚,我便不多打扰四皇姐了。只是今日所说之事,还请四皇姐能仔细思量一番才好。”
  说罢,也不召宫女进来伺候,自行开了门准备离开。
  却在出门的刹那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唤:“赵曦月!”
  赵曦月停下脚步,侧脸向后望去。只见赵曦云站在原地,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与你和解的。”
  赵曦月侧眸想了片刻,随即勾了勾唇角:“我也不会。”
  而后留下还怔忡在原地的赵曦云,扬长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赵曦月没有去向皇后“复命”, 她相信今日她与赵曦云之间的对话,定然会原封不动的传到皇后娘娘的耳中。
  她回身望向这座伫立在夜幕之下的宫殿,是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
  凤栖宫本就是后宫中最大的一所宫殿, 而在建德帝御极后,又曾为皇后扩建过一次。帝后情深, 一时传为佳话。她虽不曾见过,可趁着月色, 走在这漫长的阁道之中, 仿佛也能感受到些许当年凤栖宫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盛况。
  可眼下,陪着她走的, 除了几声细不可闻的蝉鸣,便只剩廊下随风轻轻摇曳的灯火了。当日曾摩肩接踵的凤栖宫, 如今却是灯火阑珊, 鲜有人声。
  这前后, 不过几年的光景, 却已是物是人非。
  深宫似海, 这宫里的每个人或许都有几幅不同的脸孔。这是赵曦月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然而时至今日, 当她听到赵曦云低喃地“凭什么”,想起良妃唇边的那抹冷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良妃如何?在她短短十数年的光阴中,良妃是为数不多让她能感受到母爱的人。
  却亲眼见到了良妃眸中冰冷的杀意。
  赵曦云又如何?无论是当年陷害自己落水, 还是后来的冷嘲热讽, 赵曦云对自己的恨都是真切存在的。
  却也在今日,亲耳听到了她的痛苦。
  “殿下,”见赵曦月好半天都没有动作,青佩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 “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再不回去,行露又该念叨奴婢不顾着殿下的身子了。”
  赵曦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调笑道:“也不知道你是担心本宫的身子,还是怕被行露念叨。”
  “自然是担心殿下的身子,”见赵曦月还有玩笑的心情,青佩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故作羞恼道,“况且奴婢那是怕么?奴婢是烦得慌。”
  赵曦月嚯了一声:“这话你回头到行露面前说去。”
  “那还是不了。”跟着赵曦月的时间久了,该怂的时候她也是怂地飞快,“殿下方才在想什么?竟是出了好一会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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