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猛虎依人——枕阙
时间:2021-08-08 10:28:29

  “能叫温瑜哥哥说这么多话开导,我也挺能耐的。”一改方才迷茫颓然的模样,康乐公主脸上的笑容甜美又促狭。
  仿佛方才那个垂头丧气的人不是她一般。
  谢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气,对孔老先生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句有了全新的体会。
  沉默许久,他才轻声叹息着说道:“殿下自是能耐的。”
  赵曦月只是弯着眉眼笑个没完。
  谢蕴一向是个闲事莫理的性子,除了朝上的事,平日里等闲听不了他多说一句。想当初他们初初相识,任是自己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他也不过是递块帕子。时至今日也不过短短几年,却能因她一时情绪低落这样长篇大论地安慰。
  她确实是太能耐了。“殿下,”方才二人说话时,青佩几个跟着的都退到一旁去了,如今见着赵曦月脸上重新有了笑影,又轻手轻脚地上前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派人来寻您。”
  赵曦月脸上的笑意微顿了一下,目光顺着青佩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不其然地瞧见不远处的廊下占了一名女官,见她瞧过来,敛袖远远地行了个礼。
  “瞧殿下与谢公子说话,姑姑说不着急,便没通禀。”青佩压低声音解释道,眉目间透了些许不解。
  毕竟以往皇后娘娘来请,不论殿下在做什么,都是要立时请过去的。
  如今这般好说话,确实是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谢蕴自是听到了青佩的话,目光在那女官脸上一扫而过,“当是为了四公主的事。”
  赵曦月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赵曦云到了凤栖宫之后,她一直派人盯着她的动静。只是凤栖宫毕竟是皇后寝宫,不好明着探查,却也听说了四公主在皇后跟前并不好过。
  此番找她过去,恐怕不会是前去喝茶那么简单的事。
  “那我过去一趟?”赵曦月下意识地侧眸询问谢蕴的意思。
  谢蕴略一颔首:“此去当心。”
  见谢蕴没有拦着自己,赵曦月弯了弯嘴角,笑道:“放心,她也吃不了我。”
  说起来,自上次她来凤栖宫请皇后出手制约赵曦云之后,她与皇后便又没了联系。说不好是缘分还是讽刺,赵曦云一心想让她与皇后生分,可这几年里她与皇后短短几次接触,却也都是因为她赵曦云。
  这样想,她似乎也是要谢谢四皇姐才是。
  赵曦月望着牌匾上飞扬的“凤栖宫”三个大字,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到。
  可还未等她踏入正殿的大门,便听到一声细不可闻地抽泣声从里头传了出来,却又因内侍通传她到来的话语戛然而止。
  赵曦月进门的脚不由自主地微顿了一下。
  皇后娘娘想必是不会为了赵曦云哭的,那么能在凤栖宫里哭,又与赵曦云有关系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来都来了,赵曦月轻叹一声,举步进了正殿。绕过屏风,果不其然地瞧见柳妃娘娘正坐在皇后下首的座位上拭泪。
  赵曦月只当没瞧见,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康乐见过母后,见过柳妃娘娘。”
  “起来吧。”皇后沉声道,话语里是掩盖不住地疲惫,“你也别哭了。”
  柳妃忍了泪,扯了扯嘴角强笑着同赵曦月打招呼,“许久未见殿下了。”
  “是许久未见,听闻娘娘身体不适,近日可大好了?”赵曦月抿唇笑道,仿佛没瞧见柳妃望过来的目光中的期盼一般,只捡无关紧要的话说,“前几日皇祖母还念叨娘娘,说是许久没吃娘娘做的江南小点,心中想念地紧。”
  她是打定主意,只要她们不提赵曦云的事,她决计不提。
  柳妃一向是怕太后的,听到赵曦月提起太后便有些坐不住,闪躲着目光道:“来日便去同太后娘娘请安。”说话间又咳了好几声,身旁的宫女忙迎上去帮忙抚背顺气,轻车熟路的模样似是早就习惯了。
  赵曦月住在太后宫的寻芳阁里,虽许久不曾晨起请安,却也听说了柳妃缠绵病榻,连晨昏定省都耽误了。太后也曾寻太医问过,说是偶感风寒,好生歇息便无大碍。
  赵曦月便没往心里去,可今日瞧着,完全不像是好生歇息便无大碍的模样。
  她抬眸细细看了柳妃一眼,记忆里的柳妃娘娘虽性子孱弱,身子却是康健,哪怕眉眼间染着愁绪,那也是西子捧心,我见犹怜。
  可如今的她却是面容憔悴,浓地化不开的愁绪在眼尾刻下了几道深纹,鬓角处更有银光闪动。她明明比皇后年幼许多,可二人如今坐在一处,眼见着她似是更年长的那一个。
  赵曦月心头微震,迟疑道:“怎还如此严重,可请太医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柳妃有些不大自然地抬手拢了拢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讷讷道:“请过了,请过了,谢殿下关心。”
  “她这是心病,太医也治不得。”皇后没看柳妃,只垂眸不紧不慢地掐着手中的念珠,淡然道:“今日是你四皇姐要见你。”
  赵曦月又是一愣,今个儿是个什么日子,怎地一桩桩都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原以为是皇后劝不动赵曦云,所以准备将这烂摊子重新扔还给她,却没想到居然是赵曦云主动提出来要见她。
  听皇后提起赵曦云,柳妃原有些颓唐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慌忙道:“是、是呀,是云儿说想见见殿下,同殿下说说话。”似是想起赵曦云一直同她不大对付,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她近来是谁也不见,也不同人说话,我去了她也只当没瞧见,我知道云儿对殿下多有冒犯,殿下一定不想见她,可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喃喃着重复着“我没办法了”,有些恍惚的眸子里盈着泪,却又似是被什么东西阻碍着,挂在睫上不敢下落。
  赵曦月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了柳妃颤抖不已的双手,无奈道:“康乐可以去同四皇姐说话,只是娘娘也知道,四皇姐素来不喜欢康乐,纵然去了,恐怕也劝不得什么。”
  听到赵曦月说愿意去,柳妃哪里还顾得了别的,连连点头道:“殿下愿去便好,愿去便好。”
  不过是答应了去同赵曦云说说话,柳妃便是如此感激涕零的模样,赵曦月不禁有些不忍,劝道:“四皇姐如何也是四皇姐自己的生活,娘娘总该多顾着些自己才是。”
  柳妃却是惨然一笑:“做娘亲的怎么能只顾着自己,不论她怎么样,都是我的女儿啊。”
  女儿吗?
  赵曦月收了目光,不再继续劝说,只低声道:“康乐去看看四皇姐,还请母后派人带路。”
  柳妃这才恍然,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木讷地听着皇后吩咐身边的女官带康乐公主去后殿见四公主。
  待到瞧不见赵曦月的背影,她才收回目光,满脸愧疚地望着皇后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心吧,本宫没往心里去。”不等她说完,皇后已打断了她的话,“康乐也不会在意的。”
  皇后看得很清楚,自打她走进正殿的那一刻起,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而当她听到柳妃的那番话时,她嘴角的那抹笑意不是强颜欢笑,也绝非羡慕。
  而是怜悯。
  怜悯柳妃,也怜悯过去的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在来凤栖宫之前, 赵曦月已经大致想到了赵曦云在凤栖宫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可当她踏入寝室的一刹那,她才知道原来赵曦云的日子这么不好过。
  她已全然不是当日那位趾高气扬的四公主赵曦云了, 甚至于,若是旁人不说, 都不会将她同一位皇家公主扯上关系。
  她只穿了一身雪缎中衣,没有绾发, 也没有佩戴任何金银玉器。妆台上没有镜子, 她坐在妆凳上,望着紧闭的窗棂发呆。
  屋内既干净又乱。所有能被打破的瓷器玉器都被收了起来, 多宝阁上空空如也,桌上连一个茶盏都不见, 更不要说剪子、绣针这样的利器了。各色各样的佛经和纸团倒是散落了一地, 书桌上歪七扭八地扔了沾了墨的笔, 有几支掉在了锦帕上, 晕开大团的墨迹。
  赵曦月随手捡了一团纸, 是半页被撕碎的经书, 粗看一眼也不难发现,前半幅还是仔仔细细地簪花小楷,可不多行便开始龙飞凤舞,到最后已是认不出来笔迹。
  她甚至能想象地到赵曦云不耐烦地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的模样。
  “四殿下初来时还听皇后娘娘的话抄阅经书, 可没几日便吵着要回公主府。娘娘拦着不让, 要她将剩下的经书全部背下才准走,殿下便发了脾气,不吃不喝不说,还砸了许多物什。娘娘怕殿下伤着自己,便派人将利器都收拾了。”
  领赵曦月过来的女官见赵曦月一声不吭地打量着屋中摆饰, 生怕她以为是皇后娘娘苛责了四殿下,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后来殿下见娘娘铁了心不让她回去,也同娘娘置气,吃喝照常,却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平日里就这么坐着发呆,连柳妃娘娘来都不搭理。”
  赵曦月蹙了蹙眉头,问道:“请过太医么?”
  知道赵曦月是以为赵曦云神智出了问题,女官忙道:“请了三位太医,都说无碍,”她打量着赵曦月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后才缓缓道,“昨日柳妃娘娘来探望,很是激动,殿下才说要请康乐公主您过来。”
  明白了,这是知道是自己将她送进来的,所以派人找自己过来。
  赵曦月在心中喟叹一声,知道赵曦云脾气倔,却没想到她倔到了这个份上,竟是连她一向敬畏的皇后娘娘都不怕了。
  心中又有些疑惑,赵曦云素来是个极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就算是为了自尊不肯承认四驸马背叛,可都到这份上了,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由着皇后下懿旨和离,何必闹成这样?
  总不能是真的看上武令哲了吧?
  赵曦月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赵曦云了。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坐在妆台前的赵曦云忽地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缓缓转过来的画面看着竟有些渗人。
  她大概真的许久没见旁人了,见到站在门口的赵曦月,仿佛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慢慢道:“你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没了平日里维持的端庄清雅,一时之间倒叫人不敢相信那是从赵曦云口中发出的声音。
  赵曦月忽然就想到了柳妃掺了银丝的鬓角,轻叹道:“皇姐想见我,母后便寻我来了。”又侧目同身旁的女官道,“本宫想同四皇姐说会话,烦请姑姑为我们姐妹取些茶水点心来。”
  女官还有些踌躇,她是见过赵曦云歇斯底里的模样的,万一赵曦月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可见赵曦月目光坚持,到底不敢驳了她的意思,福身退了出去。
  青佩也领着屋内伺候的宫女跟着退下,原本就空落落的屋子,一下子更幽静了。
  赵曦云的目光始终落在赵曦月身上,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踏过散落在地上的书页,收起书案上七零八落的笔杆,提着裙摆在书案前入座。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铺散开来,像是湖面上的涟漪,缓缓波动随后归于平静。
  “我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你该得意了。”赵曦云死死地盯着赵曦月,似乎是想从她的神情中发现些许自得,可是没有。又或者说,赵曦月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一个表情。
  就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在她心上一般。
  赵曦月拿着佛经的手微微一顿,迎着她的目光看了回去,平静道:“当初在伽蓝寺,四皇姐也说我该得意了,可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该得意什么。”
  见赵曦云放在膝上的手蓦然缩紧,赵曦月挑了下眉,反问道:“难道不是么?亲事是皇姐自己挑的,日子是皇姐自己过的,出事后父皇要下旨命令你二人和离,也是你进宫跪求父皇收回成命。”
  “你自己作的死,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满脸诚恳,仿佛是真的在等赵曦云为她解答一般。可不知是太久没有同人说话让赵曦云的思路没了平日里的清晰,还是真的被她的这番话给刺激了,虽说赵曦云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甚至气得身形都有些打晃,却一直没有接她的话。
  赵曦月这次却没准备同往常一样轻轻放过,她轻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是,四皇姐之所以选武家是为了等来日四皇兄御极后,仗着武家的兵权和圣上嫡妹的身份可以压我一头。也是我在母后面前道破了你想悔婚的心思,叫你失去了母后的宠爱。也是我,在皇姐坚决不肯和离的情况下,请母后出马软禁了你。”
  “可归根结底,还请四皇姐摸着您那不知道还在不在的良心想一想,究竟是我害你,还是你自己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事害你自己。你皇妹我是忙得很,若不是皇姐你闹到父皇面前,我都懒得腾出手收拾你这些烂摊子。”
  说着,赵曦月扬唇一笑,眼尾那抹怒气终是隐忍不了,泄了些许出来,“四皇姐倒好,身为皇家公主,身为子女姐妹,西北战乱你不管,父皇亲征你不管,就连生母华发早生都不理会。成日里怨这个怨那个,你可有想过是不是该怨一怨你自己?”
  赵曦云沉默地听着,当听到赵曦月说起生母华发早生时,她低垂的脑袋似乎动了一下,可这动作实在太过轻微,以至于正在气头上的赵曦月根本没有发现。
  “我也想问问四皇姐,如今到底在想什么,莫非当真想将四驸马的外室一家接入公主府?还是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外室归外室,公主府归公主府?若真是如此,四驸马会答应么,父皇会答应么?”
  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赵曦月萦绕在心头的郁结总算是散了一些。低头压下一口凉茶,抬眼却见赵曦云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握紧的双拳放在膝头,微微打着颤。
  心下便是一突,自己的这番话,不会一句都没听进去吧?
  她原是想着今日不论如何都要说服赵曦云,不说姐妹和解,至少也要让她点头同意与武令哲和离。可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
  赵曦云得是个听得懂她的话的人。
  赵曦月蹙了眉头,正想再说几句刺激她一下,却听赵曦云忽地开口了:“赵曦月,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虽然她知道这是事实,但话题转的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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