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婶婶,”小丫头跑到她近前,有模有样的福了一福,“宁乐给皇婶婶请安。”
原来是宁乐公主,难怪长得这般可爱。
赵明锦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脸上的肉,滑滑嫩嫩的触感让她的心都软化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儿,”连往日清亮的声音都放柔了,“自己过来的?”
“是景侍卫送我来的。”
话音刚落,景毅才从外面追过来,额上全是汗,手心里还捏着朵刚开的兰花。
“将军。”
赵明锦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公主怎会在王府中?”
“这……”
“是宁乐央了皇叔许久,皇叔才带宁乐来的,”宁乐伸出手,轻扯赵明锦衣裙的下摆,“皇叔说,皇婶婶的功夫天下无双,宁乐想学。”
“小丫头学打打杀杀的功夫做什么,”赵明锦伸手揉她的发顶,“今日天气正好,我带你去河里摸鱼。”
“好,”宁乐过来拉她的手,“皇叔说过,他以前在外面时就把鱼架在火堆上烤着吃。皇婶婶,宁乐也要烤鱼吃。”
她笑着应下:“小事一桩。”
当今圣上就宁乐这么一个公主,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之是疼在心尖尖上的人。
谨慎起见,赵明锦没有带她出府。
左右府里有河水蜿蜒,水中也养了不少鱼,肥肥胖胖的吃起来应当也不差。
她寻了个树荫细密的好地方,叮嘱宁乐在河边等她,她则脱去鞋袜,挽起衣裙下摆,将裤腿卷的高一些,直接踏进河水中。
“想要哪条鱼,我来捉。”
宁乐蹲下看了半晌,短粗白嫩的手指头伸出来,指着一条红尾鱼:“要那条,那条看着就很好吃。”
“好!”
在赵明锦带着宁乐离开碧锦园,准备在府里捉鱼时,景毅跑回了点墨阁通风报信。
那些鱼都是世间罕见的,旁人别说是吃了,想看都得需要机缘。
“王爷,您再不去,鱼要熟了!”
叶濯站在点墨阁顶,看着河边的几道人影,薄唇勾起了抹弧度:“阿锦今日心情如何。”
“娘娘的心情始终好的很。”
“没有生本王的气?”
据景毅观察,他总觉得王妃娘娘根本没把王爷放在心上,生气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王爷,您带公主出宫,不就是想借机去碧锦园看望娘娘么?如今有了正当的由头,您怎么还……”
叶濯眼风向后瞟过,景毅十分有眼力的闭了嘴。收回视线,他垂眸敛目,负手而立,身形落寞又萧索。
在赵明锦出征归来时,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她慢慢来。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她那几句浑不在意的话而失了冷静和理智。
她说,与他是兄弟。
因为那夜的事,不知可还拿他当兄弟。
宁乐在闲王府玩儿的开怀,每日都早早的来,日暮时才回宫。
赵明锦带着她上树捉鸟,下水摸鱼,扯线放风筝,景毅始终在一旁跟着,叶濯从未露面。
直到七日后。
向来晨起练枪法的赵明锦没有出现在院子里,红儿有些诧异,进了房内才发现她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中,额间薄汗涔涔,被子却盖的极紧。
“将军这是怎么了,身子哪里不适?红儿去叫郎中。”
“无事,”她声音低哑,“去煮些驱寒汤来。”
“将军是月事到了?”见她点头,红儿赶紧起身,“红儿这就去煮,将军且再忍忍。”
景毅带着宁乐过来时,自然没有见到人,只是从绿儿那里听说了她身子不适。
赵明锦喝过驱寒汤,腹痛缓了些,但因身子疲懒人有些昏沉,便没有起身。
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全是金戈铁马之声,眼前闪过的都是战场厮杀的一幕幕。
血染山河,尸横遍野。
额上蓦地一暖,有人拿着浸了热水的巾帕为她擦冷汗。
动作轻柔如风般拂过,将她从往昔混乱的记忆中带了出来。
绿儿那丫头向来手重,定是红儿了。
她没有睁眼,只是无奈的笑笑:“红儿你说,为何女子就要受这痛楚折磨,男子就不用?我虽厌恶旁人说男女之间有所差别,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子在精力体力上,就是不如男子。”
半晌没听到红儿应声,赵明锦轻起眼帘,对上了那双清湛透亮的眸。
眸光温润柔暖,又透着几分她看不明白的波澜。
突然见到叶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还疼?”
她有些不自在的撇开头:“虽有一些,权当闲来无事解闷了。”
脸上与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竟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
“王爷,”景毅站在门外禀报,“太医到了。”
“进来。”
赵明锦猛地翻身坐起来,看着太医一路低头垂眸快步走近,她嘴角抽动了半晌,好不容易挤出了句话来。
“我就来个月事,有事无事的也就痛个两三日,无需看太医!”
太医躬身:“娘娘此言差矣,常言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痛并非小事,月事之痛亦干系重大。”
她轻呵一声:“有何大干系。”
太医捻着白胡须,缓声道:“回娘娘,寒邪入体,恐不利于子嗣绵延。”
赵明锦:“……”
第30章 、029
这太医老儿忒能鬼扯!
赵明锦一时找不到话来驳他,索性将眼一闭,将手一伸,任他搭脉断诊。
不多时,她听得太医叹了口气。
叶濯的声音随即响起:“如何。”
“回王爷,长岭边关冬日苦寒,娘娘带兵驻守,寒邪入体甚重,若非娘娘意志坚韧,这痛怕是熬不住。”
赵明锦又将眼睛睁开,红儿绿儿听了这老儿的话,已经眼泪汪汪。
她把手收回来:“不过如虫子叮咬一般,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落后,叶濯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复杂的神色让她微微怔住。
好像疼的人是他一样。
“可能根治?”
太医摇头:“下官只能给娘娘开几副药温养身子,若想根治,怕是要等娘娘诞下子嗣后仔细调理。”
叶濯略一点头,太医躬身一拜,跟着景毅走了。
赵明锦舒了口气,捏着眉心躺回去:“好了,我这里无事,你们都去歇着罢。”
不多时,红儿绿儿一起退了出去,但是叶濯没走,在满室寂静中沉默。
“王爷还不走?”
许久后他才道:“阿锦,那日之事是我不对。”
赵明锦看着他,实在想将话挑明,可转念一想,安庆郡主和苏展的婚约尚在,多说也是无益。
“罢了,”她将身子背过去,“也不怪你。”
许是用过药的原因,入夜后,赵明锦身子爽利不少,觉也睡得极沉,还做了个美梦。
梦中,她回到了同师父和师兄一起生活过的小山谷,谷内草木葱茏,一切依旧。
走在落英缤纷间,只微微抬眸,就能看到远处有人手执长剑恣意挥舞。
她快走了几步,笑着唤道:“师兄。”
那人听到声响,从空中缓缓落下,月白色锦衣被灼灼花色衬着,有种说不清的清冷出尘。
他收剑入鞘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地看她:“阿锦。”
赵明锦脚下一顿,看着独属于叶濯的棱角分明的轮廓,笑得更深了些:“怎么是你。”
原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没想到在梦中却成了个文武双全的。
一夜过去,赵明锦恢复了不少体力,亦有心力琢磨起旁的事。
归来日久,季二齐三马上要收假回虎啸营,再想出来不易,她准备将人聚在一起,请他们吃上一顿。
至于设宴的地点,以往都在仙云楼,这次也没必要换地方。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叶濯耳中,用午膳时叶濯同她说起,可以在府中设宴。
却之不恭,她欣然应下。
设宴之日,叶濯有事一早出了府,不过离开前,特地差了景毅过来帮忙。
景毅没精打采地同赵明锦见了礼后,按照绿儿的吩咐坐在灶火前烧柴。
不消半个时辰,小膳房内烟气滚滚,呛人非常。
“景大侍卫,我说多少遍了,这柴不是这么烧的,你……”绿儿蹲在他旁边,本打算教他,却没想看到了他眼角来不及抹去的痕迹,她有些慌了,“我就说了你两句而已,怎么还哭了……”
赵明锦摘桃子回来,听了绿儿的话,往景毅脸上一看,果然见那眼睛红的跟她新摘的桃子似的。
“堂堂七尺男儿,有事说事,哭什么,”她双臂环胸,“怎么了?”
景毅抹了把脸,低着头不说话。
绿儿小声催他:“将军问你,你直说就是。”
他又是一犹豫,猛地朝赵明锦跪了下去:“属下兄长景流,年前奉王爷之命前去岳山书院暗查,半月来音讯全无,属下派去的探子回禀说……他失踪了。”
岳山书院,倒是很有些耳熟。
赵明锦眸子一眯:“王爷怎么说。”
“王爷,”他声音顿了许久才道,“没说什么。”
在这件事上,她倒是能理解叶濯。
叶濯虽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但到底身居高位,一举一动牵扯良多,为一个侍卫亲自出手确实不容易。
“你先起来,”赵明锦沉吟道,“既是自家兄弟出了事,断没有不救的道理。左右我也闲着无事,明日启程去岳州府走一趟就是。”
景毅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她:“将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她揉了揉呛得生疼的眼,“先把灶里的火熄了,怎么能弄出这么多烟来。”
日暮时分,季二齐三勾肩搭背而来,一路吵吵嚷嚷,顾云白走在他们二人身后,眉眼清淡,静雅如常。
赵小四和高齐是并肩踏进碧锦园的。
高齐在一旁喋喋不休,赵小四被逼出了一身戾气:“高大人,我忍你许久了。”
他嘴角一瘪,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
赵明锦不禁挑了眉,这俩人是何时相识的?
几人一同走到她面前:“将军。”
她点头:“人齐了便入席吧。”
高齐东张西望:“娘娘,王爷呢?”
叶濯去哪儿了她怎么会知晓。
赵明锦拿眼风睨他:“怎么,怕同我与他们四个喝不尽兴?”
“自然不是,”高齐几步走入席间,故意坐在赵小四身侧,“娘娘与四位大人都是人中豪杰,我怕王爷不在,过会儿喝不过你们,找不到人救我。”
话音落后,众人一同笑开。
直到夜色深沉,碧锦园的席面才散,赵明锦喝了不少酒,醉意有些上头,索性直接躺在了竹林下的长椅上吹夜风。
夜风清凉,拂过耳畔与发梢,说不出的舒爽。
有脚步声响起,间或杂着酒坛碰撞的脆响,待她睁开眼时,叶濯已经走到身边。
“我回来晚了。”
赵明锦倒是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他手上的青葱碧透的酒坛子:“罗浮春?”
“是,”叶濯浅笑:“还能喝?”
“自然能,”她坐起身来,眼睛晶亮,“既遇好酒,千杯不醉。”
月凉如水,竹影如墨。
赵明锦与叶濯相对而坐,没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只是偶尔抱着酒坛轻轻一撞,似是各怀心事,又似心有灵犀。
沉默时一同沉默;开口时,也是一齐出声。
“你……”
“你……”
隔着疏朗的月色,叶濯眼中映着她此刻的模样。
唇角斜翘,眼底迷蒙,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难得有了姑娘家的娇俏可爱。
“我先说,”赵明锦斜眼睨他,“既然两情相悦,你再这样隐瞒下去,美人儿可就是旁人的了。”
叶濯有一瞬的愣神,清湛的目光缓缓亮起来:“两情相悦,阿锦你……”
“可不就是两情相悦,”她打了个酒嗝,顺便打断他,“想护着还要不露端倪,与人密会还要约到城外。我都看到了,你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之前我只道安庆郡主心思难测,最近倒是想明白了,她那么做十有八九是为了你。”
让苏展顶罪,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得罪石相,石相一怒,婚事自会作罢,届时两人嫁娶再不相干。
只可惜,安庆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展是个一根筋,认准了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叶濯:“……阿锦以为,我喜欢安庆。”
难怪她那夜会说“娶不到心仪之人”,果然是误会了。
“不是么?”
“不是,”见她脸上写满了不信这两个大字,他解释,“安庆幼时长在宫中,颇得母后喜爱,我与皇上虽与她走得近些,却也只拿她当妹妹看待。父皇驾崩后,朝堂不稳后宫纷乱,母后将她送出了宫,之后再未见过。”
“情深缘浅,可惜可惜。”
还是不信他。
叶濯放下手中酒坛,隔着石桌倾身靠近,眉眼间全是笃定与认真:“阿锦,若真情深,怎会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