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嘉勉就是来还花的。
前后三道门禁,她才进了里,周轸给她开了门,一只手还在门把手上呢,嘉勉就把偌大一束白玫瑰还给了他,生生塞到他怀里,某人空着的手也只能本能地抱住花束。
他一身黑色绸质睡衣睡裤,抱着束白玫瑰,身上还能闻到新鲜的洗浴香气。
饶是他这样混不吝地站着,客观的审美依旧得承认,他和这束白玫瑰才更搭。
嘉勉问他,你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你这一天天地浪费这么多鲜花,没完没了的,有意思吗?
“很多人吃不上饭也赖我?”周轸径直把手里那束花往地上一丢,脆弱的鲜花簌簌落了好些个瓣在地上。
他怪倪嘉勉,“你好好针对我就针对我,别上纲上线地搬出那些个狗屁道理,你要清楚,我最不喜欢听说教的一个人!”
嘉勉有点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
她片刻的念头涌上来,有想过掉头就走的,但是又能想到他会如何数落她。
于是,二人不言不语间,目光battle了一会儿。
周轸率先败阵,他说他是主人,起码待客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说着,侧着身,请嘉勉进来。
“不是有话和我说嘛,站在门口说,你答应我也不答应。”
周轸这几天因为出那莫名其妙的疹子,没有去公司办公,许多事宜都是秘书过来或者线上沟通。
因为医生也没确诊就是水痘,他就只出了几颗,后续也没有任何蔓延的趋势。为了他人的人身健康考虑,他还是打算老实隔离上一周,以策安全。
眼下来了个出过的,周轸语不惊人死不休,玄关处拿拖鞋给嘉勉换的时候,“你帮我看看呢,看看我身上的到底是不是水痘?”
在腰上,周轸一并说着,手就去到前襟的扣子上,作解衣状。
嘉勉脱了高跟鞋,净身高又比他矮去些,饶是他这么浪荡样,她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地看着他,看他到底有多少幺蛾子。
果然,某人住手了。他两只手背到身后去,怪她,“你好没意思!一点医者父母心都没有。”
“想要父母心,找你爹妈去,或者去医院。”
“喂,你小时候得水痘我还关心过你的。”他还记得他们一起去周轲的迎婚礼,她刚出完水痘,剪得一头再短不过的头发,万家门口,大红灯笼下,嘉勉捂着耳朵躲鞭炮声,周轸和她说了什么,她没听见。
他说:“说你丑是骗你的。”十二岁那会儿的倪嘉勉就是太瘦了,太单了,周轸印象中的倪家老幺从来是个孩子。
导致十一年后再见,太意外了,意外到有人简直脱胎换骨。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岁月无情还是有情。但有一点没变,“倪嘉勉永远对我是免疫的。”
小时候就不吃他这套;
现在还是。
周轸的玄关有一面到顶的鞋架,亚克力盒子一格格地收纳的全是限量及联名款的篮球鞋,进门右手边有个挂衣架,上面挂着他近日出行要穿的衣服和干洗店拿回来没来得及收进去的正装。
嘉勉看着那束白玫瑰凄惨地伏在地上,边上还有个雨伞收纳筒,里面长长短短好几把直柄伞。
她打量有限空间陈设之余,才缓缓接周轸的话,“是的。我对你永远是免疫的,”如同他的疹子,倪嘉勉永远不会被他传染,“所以,请你看在嘉勭的面上,退回到朋友该有的安全线上。”
玄关往南去到厨房有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两面墙上,全是他收藏的酒及各种杯子。
周轸领着嘉勉往里走,不去客厅,去厨房西式区,他说过门就是客,看看喝点什么,至于她的话,“我猜到了,你肯过来无非是说这些。”
不重要。“你要是答应我了,我就不要追了。还有,我在追倪嘉勉,又不是倪嘉勭,我为什么要看他的面上,嗯?”
嘉勉被他气得顿时无语。
“喝什么?”主人自若的待客。
嘉勉不响应他,可是准备好的话,一时又没勇气出口了。
她不说熟悉他,但周轸的脾气她多少明白些。他和嘉勭才上高中没多长时间,就出了桩大事故,周家老二把他们副校长的车胎全划了,进口车子的四个轮胎报废可不是小数目。
理由是副校长包庇了一个体育老师,那老师职权便利猥/亵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举报无果最后羞愤退学了,学校还试图把这个事故遮掩过去。
周轸和那个女同学毫不相识,仅仅因为气不过,气不过腌臜的权术,于是实名制地报废了副校长的车子。
这事闹得,最后还是周叔元亲自出面解决的。
嘉勉一时思绪跑火车,周轸看她面上呆呆的,干脆替她做决定,“你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喝咖啡吧。”
说着就准备给她冲咖啡,他说他在家待了这三天,可把他憋坏了,总算有个人能陪他吃饭了。
周轸的话术就是,话都给他说了,让别人无话可说。
他的秘书每天来给他送要签核的文件都不进门的,仿佛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签完字递出去,消完毒才敢接。
“要死了,我是老板还是她是老板哦!”
周轸吐槽起来他的秘书来劲得很,说那位姐是吃秤砣长大,心铁得很。
“改天介绍你和她认识,没准你们是失散的姐妹。”
嘉勉在心里诅咒他,最好隔离你一辈子,这样毒舌的人,给谁当老板都是他们上辈子造的孽。
然而,不想当妖孽的不是好老板。周轸这个妖孽,大概学经商的同时还进修了咖啡拉花,谁晓得!
他竟然拉得一手的好花!
蒸汽发泡的牛奶徐徐倒进馥郁浓缩的咖啡里……
他搁到嘉勉面前时,白色奥黛丽的咖啡杯将将好圆满一杯,上面浮着一颗绵密且秀气的奶白爱心。
第24章 3.5
周轸没有穿鞋子,赤脚站在自家厨房的砖面上,两只手撑在岛台的边缘,认真端详对面的嘉勉,
笑且从容,他根本不稀罕她说什么,人肯来就够了,
“喝喝看。”他招待她。
-
倪嘉勉站在岛台另一面,对于他的咖啡和话都冷处理。
某人卷卷袖口,他在准备晚餐,解冻两块牛排,等它们到室温,“你干嘛用一种缉/毒/犬的表情盯着我?”
“……”
“放心,我不会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周轸玩笑,“这一点,你明明比我清楚。”他说嘉勉刚进门时的样子,冷调素妆,像极了克格勃女特务。
倪嘉勭那儿老早就警告过周轸了,倘若周二混账出些什么,倪嘉勭没准能拿手术刀了结了他。
“要是嘉勭知道你在我这里,”唉,某人来了兴致,“我打电话给嘉勭,告诉他,嘉勉在我这里,他会不会跳脚?或者干脆奔过来。”
奔过来也好,反正我这里,他一次没来过。
说着周轸就拣起手机来,后置镜头对着嘉勉,很清楚地拍照声。
嘉勉只当他疯起来什么都敢,勒令他删掉,周轸才不依。
当事人即刻要来抢他的手机。
周轸由着她抢,抢去后,嘉勉才发现相册里最新一张照片是他自己的自拍。
时间与空间一起出了岔,面面相觑时,很难不暧昧,不尴尬。
她即刻把手机丢还给他,周轸却促狭地问她,“你干嘛这么急?”
“……”
“告诉他又有什么要紧,难道我和你就不能有交集了?你就不能来探望我一次了?”嘉勭晓得周轸在做隔离状,然而,周某人再道,“可是我不想告诉他,不想告诉嘉勭,他的妹妹在我这。”
很奇怪的私心,换作嘉励,他才不会。
周轸只当嘉勉是来劝退他的,他说他收到了,随即问她,“你谈过几次对象?”
对面的人一身黑白look风的通勤装,一只白色雪纺衬衫的袖口翻在西服外袖之上,另一只该是刚才抢他手机的时候垂落了下来,盖住她的手背。
周轸下意识地要去替她翻袖口,后者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慌张很显著,随即绕过他,去到岛台前,手边就是咖啡,她端起来就要饮。
周轸喊烫也没来得及,倪嘉勉很狼狈地碰洒了一杯咖啡。
旁观人来到她身后,径直摘掉她手里的杯子,拖她的手到水龙头下冷处理。凉凉起泡的水注浇在嘉勉的手背上,饶是即刻,也燎出了一块红印子。
周轸头低地低低的,挨她很近,怪她,“你慌什么呀?”
“因为我问你交过几个男友?”
他先是不解,再发笑,“喂,该不会一次没有?”
周轸抽纸巾替她揩手,嘉勉挣出了手,也没要他的纸,干脆在身上随便揩揩。
某人嫌弃她不讲究。取笑她的话还在继续,说也难怪,倪嘉勉这个家伙是个二愣子,上了初中,每周他都带她回桐城,那时候总有个小男生跟着嘉勉后面各种搭话。
她的头发重新留长了。一月一月的过去,你能看到她的马尾辫,越来越长了。
学校一周五天只有周五这天可以穿私服。高中部及初中部的学生,男男女女个个铆足劲地装扮自己,周轸印象里,倪嘉勉上学从不穿私服,问她就是,又要多洗一套衣服。
有回周轸在教室耽误了会儿,到校门口的时候,那个小男生趴在车窗上跟嘉勉说着什么,是她喜欢的一个青年作家来S城签书宣传,周六时间,小男生问嘉勉会去嘛?
车里的人摇头,说不要了。我喜欢她的小说,不代表我要去见她。
小男生不依不饶,里面的嘉勉要阖车窗,外面的人不肯。
最后被周轸一把揪着他的领子,他招呼那个小男生,“嘛呢?在这鬼鬼祟祟的趴窗户,啊?”
“你家长呢!有人管没人管啊。”
那个小男生红着脸跑了,周轸好像还不够本,喊着人家的影子警告道,“我们嘉勉不能早恋的啊,不然我打断她的腿!”
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男生,嘉勉班上也在传,倪嘉勉的哥哥超凶的!
多年以后的今天,周轸记起这茬,问嘉勉,不是我吓唬他的话,那会不会就是你的初恋啊?
不会。嘉勉甚至都记不起有这桩事了。
听她这么说,周轸怪她,说你的记性总不至于比我差。“问你交往过几次对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过去追求你的男生,你都会怎么处理?”
“嘉勉,别忙着拒绝我。凭着我和你早就相识的情谊。你就当我一时兴起吧,看我能坚持多久,也许,我追着追着就没兴致了,那时候你再我让我退回你哥哥好朋友的安全线上也不迟。”
说这话时,周轸的形容再自若平常不过,淡淡的笑意像一手烟,总是要轻散掉的。
他亦如从前,什么话都过明路的性格。
别人的爱情也许是徐徐图之的浪漫,而周轸,更像他玩的一手直球,阳谋来阳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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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高三没多久,周轸便和初恋女友分了,理由是他要出去读书,甘棠父母没有计划送女儿出去。
嘉勉听嘉勭说起周轸,甘棠为他哭得眼睛都肿了,二子于心不忍,要她跟他一起去,甘棠又不肯。
二人吵到最后,甘棠不肯他出国,周轸一气之下,果断提了分手。他是觉得这样的拉锯没有意义也很幼稚,说他冷心也无妨,感情永远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彼此都要对方丢弃自我,那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时,倪家的饭桌上,叔叔就说过,周家的儿子,感情观必然是称斤算两的,生意人家嘛!
嘉勉也是那时候才一夜长大般地明白了,哦,原来叔叔说话也有不中肯的时候。对周家人。
周末跟周轸的车子回来上晚自习的路上,他开着车窗抽烟,面上寡淡得很,一路没怎么和嘉勉说话,二人在学校大门口分手时,他问嘉勉,“姑娘,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嘉勉:“小于到小于之间。”
“嗯?”
“小于好人大于坏人。”倪式哲学。
周轸:“滚吧,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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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谋总好过于阴谋,
薄情与深情,必须选一个的话,嘉勉选前者。
前者对己对人,都比较客观务实。
她腕表上的时间指向快七点,她该回去了,也不想耽误他吃晚饭。
“周轸,你喜欢我什么?”
见色起意也好,少年时期延迟的滤镜也罢,嘉勉都能接受。她从来不觉得爱情有多玄学,相反,它该是最务实的三餐,最枯燥闭环的日出日落。
然而,这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不可能和他做得到。
“我没有正经的恋爱对象,但是……”
周轸的房子是有电梯的,直通他的车库。嘉勉的话说了半截,被徐徐飘出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是先前替他开车的那个年轻人。
冯开旗以为老表一个人在家,他是来给老表送汤的,姑姑交代的。
因为周轸向来不喜欢冯德音来他住处唠叨,所以母子俩一切沟通,尽量小旗传递。
小旗的角度看是老表在厨房,身型侧着,一只手撑在岛台边,把一个女的堵在里头。
那女的他还认识。
要命的,这是修罗场啊。
因为随小旗一起过来的,还有,欧阳小姐。
小旗恨不得当场厥过去,怎么会这么巧!!!
老表你不是在家隔离嘛,啊!
周轸与嘉勉一齐闻到动静,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近他们,他先是看见了冯开旗,再看清后面的欧阳悦,表情跟个速冻带霜的静音冰箱。
小旗知道,他完蛋了!
周轸当即开口,“你过来干嘛?”这话竟不知是朝谁问的。
小旗搁下手里清热消毒的绿豆百合汤,“姑姑叫我送来的。”至于欧阳小姐,他拒不承认,是他一时架不住这女人的嗲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