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我在看火。”
看什么?
火。灶台上的火。
*
时间未到零点,嘉勉听到叩门声来开门的时候,门外人携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她问他,“要出差?”
周轸径直进来,把行李箱随手丢在玄关边,归家自觉般地带上了门,落了反锁,“暂时不。这些存你这。”
嘉勉洗漱过了,长发散着,微微仰首地看着他,仿佛一时难消受他的话。
左手边厨房里有热腾的香气,周轸问她,“所以你大半夜看什么火?”
*
中午的时候,嘉勉发信息给司徒,什么食物养伤口?
司徒哪里晓得这些,再从妈妈那里取经,结果,司徒妈妈说,黑鱼汤或者鸽子汤。
鸽子?
嘉勉说,现在市面上买得到鸽子?
司徒说很多的,医院附近很多代工食堂都会帮家属熬这些汤。
下午的时候,司徒再联系嘉勉,说已经让她妈妈买好一只现杀的鸽子,下班后就拿来给嘉勉。
嘉勉上午进公司晚了个把个小时,晚上又补班了些时候,等到家后,按炖鸡汤的步骤炖起这鸽子汤,
已经很晚了。
周轸懵懵地看着她,仿佛今日的酒不担待得很,他极为地上头,“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嘉勉面上依旧淡薄,“你也没有联系我。”
倪嘉勉看火的工夫里,料理台上放着平板看电影,是个武侠片,男主识穿了女主的阴谋,为逼她说出事情始末,把她绑到了船上,江心中央,女主的手脚绑在绳索上,绳索的另一头是停船的锚。
女主迟迟不语,男主一气之下,把锚抛向江心处。
沉沉下坠,锚牵引着女主。
她掉了进去,瞬间没入江水里,掀起的波澜没来得及平静,终究,男主舍不得,纵身跳下去了……
周轸闻言痛快受教,脱了鞋径直往厨房里去,揭开灶台上的砂锅盖,汤烧得滚滚的。
论起来,他也不是个会下厨房的人,倪嘉勉更是。
周轸从来不觉得厨房必然和女人扯得上什么关系,然而,某一个夜晚,有这一锅毫无技巧可言的汤,
他莫名受用极了。
“如果我今晚不来,你预备怎么处理这锅汤?”
倪嘉勉有时像清醒有时又像高明地驯服者,“我可以自己吃掉。”
周轸不满,“你又没有伤口。”说罢,要来亲尝属于他的礼物。
笨蛋的倪嘉勉,早早地往汤里搁了盐,拳头大的鸽子非但没有脱骨入味,反而很柴很老,
周轸舀出了碗汤,不遗余力地喝了一大口,
她悄然地等着他的意见,良久,听到他咕咚一声咽下去,嘉勉忽然自觉,“怎么样?”
某人:“除了肉没烂,汤很咸,其他没毛病。”
被点评的人气急来抢他的碗,周轸没肯,一手揽住她,一手端稳手里的汤,“别闹,闹洒了多可惜。”
第44章 5.7
汤咸了,可以把肉拆下来,明朝起来下面吃。
只是有一点,“下次炖东西,别那么早搁盐了。”周轸单手抱着辛苦下厨的人,“或者干脆没下次了。心意我很满意,可是要你大半夜还在鬼鬼祟祟地看火,我吃了也不香。”
嘉勉不满意他的措辞,“什么叫鬼鬼祟祟。”
某人:凡事不能胜任的活计,看起来都挺鬼祟。
他捏着她的下巴,带着酒气强行贴了个吻,目光再清晰分明地盯着她,“倪嘉勉,你知道来前我在想什么?”
“想你和那些女人一样,查我的岗。”
周轸说,他大概是疯了,从前他最反感女人没有边界感,然而,老天爷又让他摊上个反其道而行的。他又不舒坦了,所以,凡事得分人,人就是这么狭隘自私。
“我心目中的嘉勉,十一二的时候就可以看淡一些非常规的世俗,她可以再冷漠不过的陈情自己:那些都不关我的事。”
周轸告诉嘉勉,那时候的她,再骄矜冷漠不过的一个小姑娘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她,事实也如此,他等了她一天的电话,都没有偿愿。嘉勉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她好与歹都放在心里,这么个没烟火气的人,通宵在给他炖汤,周轸捏着她的指骨,认真也霸道,“这比什么都严重,嘉勉,我反正不许你反悔的。”
“反悔会怎么样?”
好像不能怎么样。他说,他是个奉公守法的纳税人,“顶多真空掉你,和你一切有关的事务全铲掉,头一桩事,就是和倪嘉勭绝交。”
“嘉勭早就不想和你来往了。”嘉勉挤兑他。
“你很得意哦?”灶台上的火还在继续,蔚蓝地火焰,燃燃地烧着,阴历已经迈入五月,逼仄的空间,二人守在火焰边,生发了一身汗。
*
周轸行李箱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他日常出差会带的用品。
几套商务装,鞋及配饰。一包洗漱用品,再有其他,就交给秘书去和酒店沟通了。
他站在卫生间洗手台前,发现有刮胡刀没起泡膏,就有点烦躁地扭头喊嘉勉,怎么办?
不怎么办。嘉勉反倒像个糙老爷们,“你要么今晚不刮,要么现在回去。”
某人的表情,垮成一只哀怨的猫。
嘉勉抿抿嘴,手背在身后,她确实想惩罚他随时随地的自作主张。悄然渗透进她的地盘,难不成还得她殷勤伺候他不成?
“我不管。我现在是客人,你就得招待我。早上你在我那里,我也是殷勤招待你的,连澡都是我给你洗……”
“好了,闭嘴!”倪嘉勉急了,急急地呵斥他,再进来拿她的洗面奶。
按泵自动可以生成泡泡,她挤了两泵,再在掌心里搓揉下,“过来。”
是想说,你低一点下来。她够不着他。
岂料,夜猫子的某人,他不闹点动静出来就对不起他的精神。
周轸两手来抄嘉勉,架着她坐在洗手台上来,把手里的剃须刀递给她,嘉勉手里的泡沫蹭了他襟前一片,再悉数揩到下巴两颌去。
“帮我。”
嘉勉有点难堪,想下去,他干脆挤到她两膝之间,不让她下来,也更贴近她。
“你帮我。”比先前那句多了个字,口吻却差好多,前者是暧昧,后者是求情。
嘉勉不懂,“为什么不用电动的?”
“不喜欢,手动的刮得干净。”某人再镇静严肃的答疑。
少时,他再问她,“还有问题嘛,我的二小姐。”
他扶着她的手,来贴他下颌。周轸整个人身上全是沐浴后的香气,他胳膊受伤还缠着纱布都没让嘉勉帮忙,眼下这点活,偏要为难人。
正如他说的那样,不能胜任的活计,看起来就很鬼祟。
鬼祟的人,才下去第一下,刮刀就歪了,破皮的人都没喊疼了,嘉勉先叫起来了。
冒血珠了。
失手的人,即刻丢掉手里的作案工具,要逃,也撇清事故责任,“我说我不会。”
周轸拾起剃须刀,懒洋洋地控诉她,“你不会的东西还很多。”
随即三下五除二地刮干净自己,他接水洗脸的时候,嘉勉找来创可贴,问他要不要贴一下。
周轸整个人撑在洗手台边,他原本身条就高,在这窄的洗手间里更显得空间小。
他冷嘶一口气,嘉勉一时闹不明白,他是胳膊疼还是下巴才破皮,腌渍的疼?
“喂!”伤人的人,几分愧疚的自觉。
他捂着下巴,面上的水也没揩干净。
嘉勉立时地皱眉,心想不至于,“我看看。”
她说着走过来,摘开周轸的手,一条细细的小口子,再晚一分钟看,可能口子都长起来了。
她愤懑地仰首瞪着他。
周轸满不在乎,甚至捕获者胜利的喜悦,“你自己要看的。我疼我的,你上心什么?”
嘉勉气得恨不得啐他一口,没啐得成,就被他打横抱起来了。
洗手间的灯都没关。
嘉勉脚尖离了地,就意识到什么,径直骂人。
卧室里的冷气吹得人通身的舒适,汗毛都跟着站立起来,倪嘉勉的被单上没那些富余的香气,倒是呛鼻子的风油精。
周轸问她也跟她打岔,怎么回事啊?
她就是怕热也容易头疼,嘉勉的夏天,离不开两样东西,西瓜和风油精。
“那你住我那里去吧,嘉嘉,这里实在太小了。”又热又小,还有蚊子。
最重要的是,一点动静不能有。
周轸警告她,别叫,叫就是整栋楼都听到。
嘉勉拿手来格他的脸,二人心跳挨在一起,她是当真啐他,“那你别碰我。”
“林平越说,我把魂落你这了。”周轸自洽的嘴脸,来相就她,“我得把我的魂找回来。”
哪怕什么都不做。
挨着她看着她,听她的声音在自己身边。
嘉勉告诉周轸,她明天下午请假了。
“干嘛?”
婶婶她们太太圈的教育慈善,要去乡下,趁着端午节前,给结对帮扶的学校捐赠图书和衣服。下午间,婶婶打电话给嘉勉,要嘉勉陪她去一趟,嘉励也去。
嘉勉明白婶婶的意思,那天在家里,嘉励情绪很不好。
她能感觉到什么,婶婶要她们姊妹俩一起去,就是想帮她们拿和。
周轸趴伏在嘉勉边上,微微撑起身来看她,“去几天?”
“星期天回来吧。”
周轸是心疼嘉勉的处境,他知道她,倪家那头开口,无论好坏,嘉勉都难以拒绝;再者嘉励那头多少有点因为他,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男人动辄说女人是非,是很落下游的。
但他更希望嘉勉是真心想去,无论是慈善还是想出去走走,而不只是因为婶婶的要求。
某人新鲜的伤口挨在嘉勉脸颊处,盖着的薄被下,他捞住她的腰,就这么狎昵地歪着。
却也没有下文了。
良久,悄然里,嘉勉来问周轸,“嘉励喜欢过你?”
一直小心翼翼怕她多吃味或者多吃心的,没成想,她自己点破了。
周轸翻身过来,湿发还能滴落下来水,“我艹,天地良心,我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周轸拖倪嘉勭过来背书,不信你去问嘉勭,我跟他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哪天因为他妹妹闹声张。
“那为什么又因为我?”
“此一时彼一时。”
说他因为什么他都认。没什么大不了。
开水第一口总是烫的。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嘉勉大喇喇躺在中心,周轸只能摸到个边。过了会儿,嘉勉趁着翻身的工夫,悄咪咪挪出一半枕头来,也冷静地告诉他,“嘉励哪怕真的因为喜欢你而和我闹别扭,都不要紧,人之常情。”
婶婶要为她们拿和,也是为了姊妹情谊。
嘉勉的概念里,喜欢不到一个人顶多挫败一下,可是友谊亲情实在不该被狭隘的情爱闹偏颇了去。
她也相信嘉励只是一时小姐脾气,大小姐的台阶一向很高,她轻易下不来的。
就得有人去逗逗,哄哄。
而且,嘉勉一向看不惯女人为了男人闹翻脸。
夜阑人静里,小区里轰隆隆地空调外机声,周轸难得听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全是体恤别人的。
他说,你不吃醋,我有点不开心;
你因为别人话痨,我也有点不开心!
嘉勉更气他,“嘉励不是别人。她是我爸爸的侄女,我也是她爸爸的侄女。”
“谁要听你念这个侄女经。”
嘉勉低低地笑,仿佛气着他是一件很值得愉悦的事。
愉悦像浮尘轻飘飘的,终究落定了,然而有人迟迟不出声,嘉勉扭头过来看他,他又没有睡着,
目光交错里,周轸告诉她,尽管她的啰嗦不是因为他,但这样鲜活热意的嘉勉,让他好开心,也好踏实。
“你再气气我呢,不然,我又要来气你了!”
嘉勉很难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的身体比言语更诚实。
“和我说点什么!”周轸催促她,催她来分他神。
被欺身的人想而复想,“周先生,要不你做点慈善罢,捐点钱。”
这要命的时候,倪嘉勉当真有话来呕他,找他化缘呢。
“好。”周轸痛快应下,“我先捐点给你。”
*
次日下午四点半,嘉励的车子来会展中心接嘉勉。
短暂的停留,姚方圣来与嘉励打招呼,并临时买了两杯冰博客咖啡给她们。
嘉励与师兄的来往如旧,不破不立,姚也未必没有别的伴侣,然而,始终把嘉励另当别论。
嘉勉把两日的轻便行李搁到后备箱里,再与嘉励换位置坐,嘉励说去乡下的路,她不高兴开,臭棋篓子般的车技,没那么多分够担待的。
嘉勉无所谓,坐到驾驶座上,轻尝师兄的咖啡。
副驾上的嘉励却任由提纯后的奶咖再次滩化成模棱两可的水。
这就是饮食男女的意义,好坏但凭一口气,我应答你,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不应答你,你我终究泾渭分明,或者洇滩成一口没滋没味的水。
嘉励说,嘉勉最是个能倾听的人了,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
“我一点不想听从我妈的安排,可是,那天,在爸爸跟前,我确实说了些混账话。”嘉励目光始终朝前,没有看嘉勉,“我说嘉勉可能天生就招男人爱,遇上那个梁先生后,周轸还能那么前尘不计的追着她……”
“爸爸发了好大一通火。回来即刻要招你来,那一刻,我才想明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