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温馨得有些不真实,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全身心缩在一个人的怀里了。
连绵的秋雨没给这座城市太多喘息机会,昨天半夜又开始下了起来,到今天的傍晚时分也没停。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电闪,阴霾密布的天气让人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她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江城曾迎来过一场14级风力的台风。
当时沿海地区大面积区域停课停工,哪怕是他们那座城市位居内陆,也连续下了两周的暴雨。
学校临时收到通知给全校放假,需要家长来接才能回去。
可当时简父母把司机带走冷,为了去郊区看望刚做过手术的简皑雪。
简皎月怕看见玩得好的朋友们露出同情眼光,索性在下了课后就一个人跑去了体育馆。
那场台风比她想象得严重许多,到傍晚6点多时,全校断电。
学校位置低洼,台风混着护城河的水直接冲了进来,淹没到她小腿。
她想起一部童年时看过的国产电影,记不清是什么名字。总之也是关于台风给一座城市带来海啸,几只鲨鱼混入其中,撕咬市民身体。
那时候有拍摄出人性丑恶,也有大爱无疆、舍生忘死去救人的人民英雄。
体育馆里没有灯,夜色昏暗,天台处的雨幕和黑暗连成一片。
少女在最高处的观众席上瑟缩成一团,嘴唇咬得发白,天马行空地想着要是这片洪水里也藏着一只大鲨鱼怎么办。
她校服全湿透,贴着身体又冷又黏。迷迷糊糊中头脑也发烧,最后快睡过去前听见有谁找过来的声音。
不是什么想象中的鲨鱼,是裴书临。
他淌着水过来,漆黑的头发湿答答的渗着水。那张平日里总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在找到她时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肩膀塌下来有些颓然感。
简皎月那时还没把人追到手,她身上温度高,脑子也烧得神智不清,
但仍记得等人来帮忙时,裴书临用校服外套裹着她,把她抱到腿上,热气的唇挨着她耳廓亲密呢喃。
他让她不要睡。
清越嗓音夹杂着暴雨,在她耳边说着哄骗人的话:皎月,好喜欢你啊。
简皎月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抿着唇笑了一下,心想这世界真奇妙。
兜兜转转,还是原来那个人。
看这天色,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简皎月收拾完东西就准备提前下班。
但一推开玻璃门,阿鹤就招呼着大家进会议室开会,拎着一个单肩链条包、预备开溜的boss本人倒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简皎月坐在最顶上的位置,听着艾媛她们解说了一遍自己写的策划案。
大家都提了相应意见加以完善,她在工作上的审美观点算得上刻薄挑剔,该认真的时候就完全没了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罗讼的求婚vlog跟拍组都安排好了吗?”
大东点点头:“准备好了,微博、tiktok等app的热搜也和罗讼经纪人洽谈好了。”
简皎月这个婚礼私人定制小公司能够在众多工作室里脱颖而出,除开方案新颖、宣传给力之外,和各媒体合作也必不可少。
“对了老板,新娘礼服求婚那天穿的可能得换一个品牌方。”
她抬眼,努努下巴:“怎么了?”
“这个牌子的代言人是女明星孙妤,她昨天因为宣称爱动物却被扒出穿皮草,在热搜被挂了一天,快被网友喷死了。罗讼好歹也是公众人物,我们还是避免被挑刺比较好。”
简皎月点头,批了。
她说完,下班。
去咖啡房泡咖啡时,办公室里磨磨蹭蹭的几个人还在聊刚刚那个女明星:“这女人当年红得也莫名其妙,资本捧上来的吧。”
“我还吃过她改年龄的瓜,我上初中她自称十八岁、我上高中她百度上写是十八岁,我上大学时候都一度怀疑这女神还是十八岁!”
“啊这……可是花着几万块的定制面霜,也遮不住几十岁的颈纹了啊。不知道她爸妈养着个“十八岁的老女儿”怎么想的?”
“big胆!十八岁的女神是有丝分裂出生的,怎么会有父母!而且她出道几十年,网上似乎也没说过她爸妈是干什么的吧?”
简皎月没怎么关注过娱乐圈,听到她们闲聊到这也觉得有点过了。
哪有人会没有父母?又不是她。
敲敲百叶玻璃窗,简皎月提醒:“别瞎扯了,要是都不想下班的话,就加班多做几个方案?”
这话一出,这栋大厦的17层办公楼顿时变得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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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降温,日子流逝的速度随着外衣的厚度一起增加。
元旦之后是农历新年,裴书临的学校在小年前一周才开始放寒假。
在这之前,简皎月这类朝九晚五的工作族已经躺家里休息了大半个月。
工作室的人一堆“绝世大方好老板”的彩虹屁夸奖把她夸得晕天转地,闲来无事就在工作群里发上几个6666、8888的大红包。
刷朋友圈刷到简皑雪发了一张家里换新对联的照片时,她点过赞后才后知后觉:原来今年也没有在家过年啊。
不过,以后应该都不会有机会回简家过年了。
正想关上手机,门口玄关传来换鞋的动静。
这段时间裴书临忙着写论文,已经在学校住了很久。
有点像“谈恋爱”的分居日子里,他们偶尔通话聊天。
但大多时候是裴书临熬着夜翻译文献,视频对面的简皎月睡得轻声打呼噜。
裴书临刚从国研院交接完工作回来,统一的白衬衫外是一件单调的深色大衣,还戴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镜片后的黑眸凛冽,朝着沙发上呆愣的简皎月略挑眉,低哑地笑了声:“怎么跟不认识人了一样?”
在家潇洒住了近两个月的小女人这会儿家居服里连内衣都没穿,长发也随意地用发带捆成一团。
简皎月眨眨眼,一下、两下、到第三下时。
裴书临已经走到她面前了,额头抵着她的眉间把人稍稍抱起来点。蹙眉瞧着她呆滞的脸,怀疑的语气:“真没认出来?”
说没认出来未免太夸张,上周五晚上还视频过。
只是极少见他戴眼镜的样子,而且确实没想到他突然就回家了。
什么时候发现和裴书临关系的亲密度越来越高了呢?
可能是结婚以来柴米油盐里的各种接触;可能是打开衣柜能看见边上就是他的贴身衣物;也可能是在上次小区业主投票是否需要建游泳池时,她自然而然代表了裴太太的这个角色出席……
缓慢回神的简皎月舔舔下唇,看着他那张清隽的脸慢吞吞道:“认出来了啊,欢迎回家。”
他俯低身,目光濯濯:“有多欢迎?”
她自发凑到他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正要退开时,裴书临突然扶着她后脑勺把人压回到沙发上,以一种温柔的力道箍着她的肩。
简皎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推开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放在他背上的手缓缓地往下移,而后环住了他的腰身,一点、一点地收紧。
裴书临眼睛盯着她,熨烫的指腹揩过她眼角。
湿软的唇舌相触,裹着她的唇瓣吮吻。手从她的蝴蝶骨那往下移,蹭起点衬衣的下摆。
混合着情.欲的轻喘呼吸声让本就安静的氛围更加暧昧,明明是个周身清冷气质的男人,但接起吻来总是带着欲。
简皎月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胸前也被他抵着,严丝密合地贴着他胸膛。
她身材不错,瘦和丰满都长在好位置。
被他用手压近时就更难为情了,喘息的起伏太大,让自己也有点羞恼。
唇稍稍分离,裴书临自问自答般接上刚刚那句话,贴着她的脸含糊出声:“嗯,感受到你的欢迎有多强烈了。”
“……”到底是谁比较强烈啊?
简皎月有点气恼地瞪他一眼,手握拳砸在他手肘那。
他顺势握住,摩挲了一下她手指,站直了点:“晚上有吃过饭吗?”
简皎月摇头:“没有,想点个饺子外卖。对了,今天小年诶,你要回家吗?”
“嗯,今年家人们都去外公那过。”他拍拍她浑圆的臀,手掌心挺顺手地揩了一把臀肉,“点什么外卖?去换身衣服。”
简皎月羞愤地打开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换衣服干嘛,我也要去?”
裴书临闻言低下颈,食指屈起在她额角上敲了一下,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家人都要去,你说呢?”
简皎月眼睫垂睑,脑袋往他手边蹭了蹭,跟只猫似的。干燥的头发在摩擦中起了静电,炸了几撮起来。
他用手抚平,低声笑,听见她重重地“哦”了声。
简父提起过,说他外公才是正儿八经的好几代帝都人。
简皎月记得读裴书临会转学来江城读高中,也只是因为他外婆患病晚期,在江城一家治肿瘤很出名的医院静养。而陪着外婆的那三年里,外公从外交部半退了位。
后来外婆去世,裴书临也在那年如愿进了外交学院。
老爷子现在住在新街口大院那,门口驻扎了几排警卫员,军用越野车也停了十来辆。
他们过去时,是大院派的车来接。
简皎月想着往事,蓦地出声问:“裴书临,你外婆那年是什么时候走的?”
裴书临顿了片刻,侧首注视着她。会问这个问题就说明她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此刻,他伸过来的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就已经是答案了。
简皎月心下闷得慌,原来是同一天。
她飞美国和外婆去世的日子是同一天,难怪那天凌晨,在机场的裴书临连背影看上去都这么寂寥难过。
车停在一辆院门外。
裴书临见她情绪不佳,牵住她的手:“这里警卫都带枪,你表情这么怪异是想让他们误会你别有所图?”
听出他开玩笑的意思,简皎月勉强扬扬唇角:“我哪敢。”
在老爷子那吃饭比想象得轻松,也许是因为人口多,大家关注点也不在他们这两个小辈上。
徐老爷子和几个女婿、儿子们还在喝酒,偶尔也谈到家国政事。
简皎月偶尔听着他们的专业话术觉得云里雾里,这种感觉就好比是陪着长辈看每天晚上的准点社会新闻,好在家眷里不是只有她看上去懵懵懂懂。有一对十岁左右的双胞胎一直眼巴巴地喊着“姥爷”,是裴书临二姨母的孩子。过了会儿见老爷子不搭理她们,又来缠着简皎月去拿ipad玩切水果。
妯娌太多,在屋里忙上忙下。
到各家人吃过甜点要回去时,坐在书房的老爷子喊了一声“外孙媳”。
这一大家子人里,裴书临是唯一一个外孙子。
跟着姑妈一起快走出门口的简皎月立刻回身应了句,她是南方人,自然跟着喊外公。
屋内现在只剩下一位常年服侍老人的阿姨在收拾餐桌,老爷子给她指了张凳子:“坐,第二回 见面了啊。”
第一次肯定是说那次拍卖会了,简皎月矜持地点点头:“这么晚才来拜访外公,是我想得不周到。”
“我一个老头子,来不来看都不打紧的。”说着,他从桌口拿了一个玉镯子给她,“你外婆在世时候最疼书临这个外孙,可惜走得早,没见到他会和什么样的女孩结婚。”
简皎月妥善接过镯子,想着其实,她们是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太小了,没想过会定下一辈子。
“你们夫妻俩有想过什么时候要小孩儿吗?”
“啊?”她反应有些大,窘迫地笑了两句,“外公,这太早了吧,裴、我是说书临还没毕业。”
老爷子眯着笑眼,转了转玉扳指:“你说得也是,毕了业准备也好。书临他也是这个想法?现在学业确实要紧,好在也快毕业了,你别着急。”
简皎月愣住,外交官都是什么分解语言的艺术家!
她刚刚是这个意思吗?
回身想找某人求助时,裴书临却很有先见之明,大概也怕老爷子会谈这些,早早到了车门边上等着。
原本往年来看,裴书临在大院过除夕,也会在大院陪同老爷子守岁。
但今年他们都说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劝着裴书临把老婆带回家去。
他们在离公寓还有几百米的路口下了车,简皎月吃得太多,需要走走消消食。
一到年关,北京城空荡不少。
比起万年璀璨的cbd大楼,越接近老城区越是安静。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红灯笼,标语上依旧写着三环内不能燃放烟花爆竹。
简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可是你不陪着守岁的话,外公今年岂不是会很孤单?”
“他常说有我陪着也没劲。”
“因为你也闷是吗?外公可能觉得大过年的对着你这闷葫芦,是挺没劲,”
他不自知:“我闷?”
简皎月吐吐舌头,牵住他进了超市。
保姆阿姨放年假,冰箱里空了许久。她补了点生活必需品,又买了点生肉蔬果。
简皎月站在自助结账口拿出手机准备付钱,慷慨道:“大过年的,明天就不点外卖了,我给你做饭吃!”
裴书临表示怀疑:“你会?”
简皎月哼了声:“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那个州几乎没几家正宗中餐。所以好歹有几年的练手机会,你不用这么视死如归。”
她扫码时,露出了腕骨那的玉镯子。见裴书临盯着看,解释了一句:“外公给的,我可以戴吗?”
他语速放缓:“外婆留给她外孙媳的,你不戴还有谁能戴。”
简皎月抿抿唇,尽量以不经意的神态提一嘴:“他刚刚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我说……你还没毕业。”
“所以决定权在我?”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她总不能直接拒绝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