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嫌没闹够?”曹家大哥拽过曹裕衣领往一边的侍从身上扔过去,眼神从不屑中转化成赤.裸裸的“废物”两字嘲讽。
看向简皎月时,他抻平西装袖口,略表歉意:“小裴夫人,闹剧已经结束了,你受惊。收尾就换我们的人来吧。”
他喊她裴夫人,显然意味着这个面子。他给了,是看在裴家人的份上。
简皎月其实不在意这么多了,她弄这一出就知道后果。
连带着Epoch的名声也会受到损坏,但她无所谓。自己一手打理的东西,毁起来也心安理得。
“曹裕,这场订婚宴够难忘吗?”简皎月偏开头,眼眸薄凉地没有半点温度,“够让你记着夏夏记久点吗?”
在国外那几年,像曹裕这类人的奢靡淫.欲算是黑历史。按理说他哥应该帮他处理得很好,就算是私生子,也是他曹家人。
但曹裕是个扶不上墙的烂阿斗,挑挑拣拣,脏污的屁股很难擦得一干二净。
原先简皎月只保存到那两段视频,本来怕只有雁过拔毛的影响。
万幸的是,温黎这个叛逆妹妹为了和家里长辈作斗争,在伸出援手上毫不吝啬。
-
这场订婚宴手笔够大,连伴手礼的香水都是祖玛珑和dior,几百名宾客暂时被安置到展览中心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
简皎月回家时,金蓉和简邵正在厅堂。
她回来得晚,曹裕闹腾那会儿大家都退了场,现场只有Epoch和曹家人在。
客厅气氛很阴沉,简皎月识相地打过招呼想直接上楼,但金蓉喊住了她:“刚刚干什么去了?”
她顿了一下:“收尾款。”
金蓉冷哼一声:“还装作无事发生?你知道曹家那个长子刚刚是怎么和你爸爸通电话的?我倒不知道我简家养得出你这么有本事的女儿!”
简皎月今天挺累的,为了这出戏准备也费了不少精神气。
她揉揉眉心:“养不出也养了。好在不是您生的,这样一想会不会好受点?”
金蓉气性更大了,顾不得拦着自己的简父,怒不可遏站起来:“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
———“哐当”一声,向日葵盆栽从楼梯上滚下来。
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不知道在那听到些什么的简皑雪支气管炎突然发作,瘫倒在地。
简皎月慌忙拿过茶几上备用的纸袋跑过去,套在简皑雪的口鼻处。
简父看她稍稍稳定就赶紧把人抱到了床上,桑姨取来药,金蓉在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一时之间大家的关切点全到了迷蒙着眼睛半昏迷状态的简皑雪身上,因为这种状况在几十年来都发生过无数次,大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
金蓉坐在她床边,面色苦愁让他们都出去。
简父陪着她一块下楼时,医生正好也上去。
父女俩互相沉默地走到门口,简邵叹气:“皎月,刚才你妈妈说的那些话……”
“不要放在心上,是吧。”简皎月熟练接过他的话茬,“爸,曹裕他哥对您说什么了?”
简邵看着这个女儿,没答,反倒说:“皎月,你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
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是一事无成在国外混学历的小女孩,浑浑噩噩什么事都不懂。
谁知道她做起报复人的事来,会这么不留情面。
简皎月最怕这种相处时的疲惫,明明是因为他们对她的关心太少,只停留表面和几年前的印象里,却要在这种时候说她变化很大。
她想知道如果这样做的人是姐姐,他们会不会问她有什么理由,而不是觉得她暗黑、无情。
简皎月人生的前十八年常处在怀疑父母偏心的疑虑中,十八岁以后又为自己的疑虑感到羞耻。怎么能奢求养父母再多给自己一点亲情呢?
养育恩情已经很重了,她不能贪心。
面对这种生疏,简皎月只能笑笑,若无其事开口:“嫁人了嘛,变化大也正常。”
-
有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如同“我”拖着另一个沉重的“我”。简皎月发觉自己实在太重,光是远离那个家都觉得竭尽了全力。
走出别墅区不远,裴书临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简皎月脚痛得要死,没什么力气地问:“你来江城了吗?能不能来接我?”
裴书临:“好。”
这毫不思索的语气让简皎月稍稍诧异了会儿,她拎起高跟鞋,走得慢了点,像是谈心似的跟他说:“裴书临,我好坏……但是你不能不要我。”
他说:“好。”
她不满地问:“你只会说‘好’吗?”
裴书临停了一下:“我还会说‘再见’。”
“……”简皎月有点生气,明明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她抱怨了一声,“不想理你了。”
裴书临低声:“要挂电话之前也先转个身,‘你不想理的人’来接他的裴太太回家了。”
声音顺着风声拂进耳里,离她这么远又感觉这么近。
她转过身,回头看向十字路口那辆车。边上的裴书临长身玉立,正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简皎月觉得自己那一刻一定哭得特别丑。
否则他的眉头怎么蹙得这么深。
第29章
江城绿化环境极佳,暮春的林荫大道上,午后阳光懒懒散散地洒下来。
站在树翳下的裴书临身量挺拔,面容清俊。白衬衫纽扣下方松开两颗,一双漆黑狭长的眉眼总是温和沉稳的。
他手机没放下,看见简皎月那张嘴角耷拉的脸时,像是很轻地贴近她耳边叹了口气:“又在哭啊。”
和读书时候相比,他们都变了很多。
裴书临头发比从前短了些,西装革履少了几分少年气。脸廓棱角褪去青涩和冷漠,成年男人的从容和英俊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光是听这么一句,简皎月眼眶就再次红了。
她无所不能的时候永远是不和简家人联系的那几年,这几年不回国也是为了彻底断了自己念想。
以前觉察到爸妈偏心时,总觉得自己乖一点、懂事一点就好了。姐姐身体一向不好,多得到疼爱也是应该的。
谁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安慰自己的独角戏,可笑至极。
把电话挂断,她小跑到马路对面。可惜崴着一只脚始终跑不快,甚至看上去有些滑稽。
裴书临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睫颤了一下,看向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简皎月浑然未觉他情绪的转变,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你不是上午还在学校嘛?”
他抱起人往车里放,语气漫不经心的:“我太太跑到前男友婚礼上的事情,她好像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啊那个……”简皎月抱住他的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地问,“你生气了吗?”
“是该生气,毕竟她还是去破坏婚礼的。”裴书临弓着背,手撑在椅背上垂眸看她,抬手抹了一把她眼角的水渍,“怎么把别人欺负完,自己还哭上了?”
简皎月顾不得他的调侃,睁大眼:“你都知道了,消息传得这么快?”
那种做完坏事转身还没毁灭证据的感觉又来了,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会不会像金蓉他们一样,说她不懂事,因为没有给曹家面子。
“我和他有私人恩怨!”终究害怕他怪自己无理取闹,简皎月揪住他的衣角,有些艰难地解释,“抱歉,以后不会再这么出格了。”
她清楚自己在外的身份代表,一言一行都会被盯着比较。
回了酒店后,裴书临请了一位专攻跌打损伤的女医师给她揉药。
简皎月硬生生在大白天沉睡过去,巴掌大的脸带着妆容也显得苍白,唇轻动着呢喃几个音节。
她梦到年幼时期的自己发了一场高烧,那天下着大雨,雷鸣电闪的天幕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黑路。
家里阿姨晚上喝过酒,睡得很沉,怎么敲门都敲不醒。
小小一个的女孩被烧得迷迷糊糊,爬到高脚凳上,熟练地拨通妈妈的电话。
彼时的金蓉正在巴黎待了一个月,参加完一场春夏成衣秀,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正好接到了简皎月的电话。
“妈妈要去郊外看看姐姐,你让桑姨送你去医院看看。”
简皎月手指细细地攀着电话线,哭腔中隐隐藏着委屈:“可是桑姨睡着了,门开不动......可以明天再去看姐姐吗?我生病了呀妈妈。”
车停在交叉口,左边是回家,右边是去郊区母亲家。
思女心切的缘故,金蓉只犹豫一秒便示意司机往右开。
舟车劳顿,时差没倒。
她没什么耐性,对电话对面的简皎月说:“你发个烧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姐姐从出生起就病着,也没你这么多话。打赵医生的电话行不行?”
缓了缓,她喝口水提神,继续说道:“打赵医生的电话打不通就打司机伯伯的,这么多人的电话都可以打,为什么要打给我呢?”
雷声隆隆,终于把睡死过去的桑姨吵醒。
在听到阿姨往客厅走来的那一刻,简皎月像做错了什么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听着电话已经被挂断的“嘟嘟”声,小声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第二天,简皎月的周记作文是篇很老土的话题。
她写着下大雨发高烧,妈妈背她去医院。大家都在笑这是个老梗,只有她一个人念着念着忽然哭起来。
画面转到初三毕业时的家长会那天,她站在校门口看见金蓉发来的抱歉:【你姐姐今天过生日,大家都在,我走不开。你去问问你爸爸吧。】
简父忙于工作,简母心挂姐姐。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简皎月已经没什么大的期待。只是那天她想找桑姨帮忙时,也只收到一句不方便。
桑姨也请了假去自己孩子的家长会上。
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简皎月去过一趟简父把她领回来的那个孤儿院。
可那里没有她的收养记录,这也证明了她不是被送到那去的。简父显然撒过谎,向她们所有人。
出国前一晚,简父依旧在支支吾吾,隐瞒她生母是谁。
简皎月甚至因为害怕自己是私生女,她还去做了DNA检验。看见两边结果都不匹配,她反倒不知道要不要松口气。
人都有追根溯源的本性,简皎月那时才觉得无尽茫然。
从云端跌入谷底是最难受的,她是个没有根源的人,也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到归属感。
在美国那几年,她午夜梦回的最后一个场景是简家客厅。同一个地点,同样的两个人———金蓉因为简父给自己安排了和席家的联姻而生气。
“你把她抱回来的时候,我就请易大师算过一褂,他早就说过皎月这孩子八字和我们皑雪犯冲!我让你把她丢回福利院,可姓简的你当初怎么说的?”
“你说古时候不是还有书童吗?我们现在不兴这说法,皑雪一个人也孤单,你就当给她养了个妹妹陪着玩吧!家里养的工人也不少,不差多一个小孩!你现在倒是好,她才高中毕业就帮她把婆家都找好了!你想过谁是你亲女儿吗……”
简邵的声音在空旷客厅里响起,冷酷到让人分不清他是说着权宜的话还是真心想法:“......席家那小子又有什么好?席孟岱要个筹码,订婚就是简氏给他的诚意,你真舍得让皑雪去?”
为什么猜不到呢?
骆天哲也不是没打趣过,“你姐和你在爸妈这的待遇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简皎月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
简皎月有时在想,如果是寻常人家把她领养走了,或许内心深处是会把她当成亲生孩子养的吧?
而不是像他们那样,简父待她和善,像个客人。简母大多时候只是把她看成一副多出来的碗筷,姐姐的玩伴。
她的生母对她生而不养,她的养父母对她养而不教。可她找不到生母去怨恨,更没资格对养父母抱怨一句。
简皎月很早就知道了所有得到的好处都要付出代价,命运中的每一份礼物都有暗中标明价码。
她年少缺爱敏感,却依旧过得出彩,把揣揣不安的心思藏在骄纵和大大咧咧的皮囊之下。
没被爱过,所以不懂爱,也活得更自我。
代价就是在十八岁时发觉风光之后都有漫长的还债史,这些偿还的因果中,除了裴书临。
对裴书临所有的亏欠都没有换来报应。
-
简皎月没睡太久,她依旧是个蜷缩的姿势,手肘没有安全感地挡住大半张脸。
醒来时才发觉脚踝上覆着一块药香味的温热毛巾,毛巾温度在她发呆的时间里渐渐降低,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书临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进屋,见她睁眼有点诧异:“这么早就醒了?”
简皎月漆黑的一双眼看着他,细哑的嗓子有点疼,带着鼻音“嗯”了声。
她睡相差,又因为做了场乱七八糟的梦而翻来覆去,被子滑到腰腹那。
裴书临走上去给她拉上去点,给她换了敷的毛巾后又学着医师的手法按摩着。
他手背经络清晰,骨感分明,十指都生得修长好看。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简皎月丢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能猜到,大概是简皑雪瞒着父母偷偷摸摸打来的。
说来实在讽刺,几年前她在同样的位置偷听到身世之谜,几年后换来简皑雪再次听到这个秘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接这个电话。
这么多年来虽然姐妹俩感情一直没有间隙,但很多时候,简皑雪突发状况晕倒、气短时,金蓉总是能联想到是她的原因。
简皑雪生来就是不能情绪波动的人,一身孱弱,带着重病,这个姐姐在自己心里是一个容易破碎的琉璃娃娃。
简皎月羡慕过她,却没讨厌过她。
可也没法在那种父母偏心的生长环境下,毫无保留地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