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这么想?”
手腕猛的一紧,被攥的通红,仿佛快被折断,温宁挣不开,便别开了眼。
“和我的想法有什么关系,到底是一条人命。”
眼见着扑通的水花越来越小,温宁既紧张又慌乱,敛着眉低下头去。
“好。”
谢景辞怒极反笑,松开了她的手。
听见他一步步离开的脚步声,温宁按了按生疼的手腕,不由得抓住了栏杆。
忽然,一道黑影像离弦的箭一般入了水,温宁的手一下子抓紧。
那黑影朝着江娆快速地游过去,见来了人,江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缠上去。
眼看着那人把江娆托起到岸上,丫鬟们一阵惊呼,随后才想起给他们披上外衫遮挡一下。
崔夫人和郡王妃听见了动静,一群人正乌泱泱地朝这里赶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是只有成亲了……
他真的下水了?
温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乱成一团麻,无法思考地朝岸边走过去。
可刚走出紫藤架,却看见一角玄色的衣裾,她心跳一滞,缓缓抬头,待看清面容后,顿时愣在了当场。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谢景辞,那……救人的那个是谁?
温宁侧过头去,正好听见了崔夫人的失声。
“景越,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侄女儿得救了,可崔夫人那一刹那面容几近扭曲,没有半分喜意,看着抱着江娆的人情绪几近崩溃。
谢景越身体疲累,还喘着粗气,看见母亲情绪这样大,忙松开了抱着的人:“孩儿只是见有人落了水……”
江娆没什么大事,只是呛了几口水,现下睁开眼,看清方才抱着她的人后,霎时面色如纸。
目光逡巡了一圈,看见站在远处的谢景辞,脸色变了又变,不禁红了眼圈。
可谢景辞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并没有半分怜惜。
“都怪我不好,没能拉住娆妹妹,她方才要采芙蕖,我应该尽力劝阻的……”
平康县主眼中蓄了泪,一抬手,露出了被岸石擦破的血痕。
“县主,您别自责了,方才您为了拉住娆姑娘已经伤着了。”梁怀玉身边的婢子抬起她的手,拿了帕子按住止血。
“县主怕是也吓到了,先去处理伤口吧。”崔夫人平了平气,对平康县主抚慰了一句,接着冷声训斥了围观的丫鬟,“都围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抬回去!”
众人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将两个人各自围好。
江家夫人眼看着人要散,一把抱住了嘴唇乌青的江娆,哭着道:“怎就碰上了这种事,我们阿娆可如何是好啊!”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崔夫人冷声打断了妹妹的哭哭啼啼,眼光示意了下儿子,谢景越有些踌躇,但母亲的眼神严厉,他只好转身要离开。
此时郡王妃掩了掩帕子,似是有些同情:“姑娘家的清白最是重要,可娆丫头还未婚,如今却被瞧了去,怕是……”
她这么一说,江夫人止住的哭声陡然爆发:“都是我没看顾好姑娘,以后还如何做人,不若今日便带着姑娘淹死在这里!”
江夫人说完,便要抱着江娆跳下去,众人急忙去拉,才把她扯住。
“好了,像什么话!”老太君不知何时被扶着走到了园子里,拐杖点地,众人皆没了声音。
“先把人找个近的园子带下去,免得生了寒气。”
这话算是变相的承诺,江夫人一听,忙抹了泪跪下来:“多谢老太君!”
随后,老太君又睨了崔夫人和谢景越一眼:“二房的,到寿禧堂来一趟。”
崔夫人捏紧了帕子,冷冷地扫了一眼江娆,还是低着头跟着老太君上前了。
江娆瑟缩了一下,低着头。
憩园离得最近,温宁便领着江娆往自己园子里带去。
只是经过平康县主身边的时候,江娆脸色惨白,停顿了一瞬。
“娆妹妹,可是有什么不适?”平康县主按着仍在渗血的手臂,坦然地问她,目光里满是关切。
江娆嘴唇乌青,脸色煞白,喉咙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却是止不住的咳嗽。
平康县主忙怕了拍她的肩:“娆妹妹,落了水容易着寒,须得尽早瞧瞧,省的落下病根子。”
江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由着人搀扶着离开了。
换下湿衣,又灌了两碗姜汤,江娆的面色才逐渐回转过来。
现下江夫人、崔夫人和郡王妃都已经去到寿禧堂了,是以温宁便照料了她一番。
“银环,把我那新做的里衣和襦裙找出来。”温宁吩咐了一声。
“宁姐姐,实在多谢了你。”江娆红了眼圈,“出了这种事,旁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你多虑了,好好养身体,祖母既已发了话,便不会有什么。”温宁安慰道。
“他们嘴上不说,但暗地里未必不会嚼舌根。”江娆小声哭起来,“可我压根就未曾肖想过二公子……”
江娆看起来颇委屈,趴在了枕头上抽泣。
她这哭实际上半真半假,未曾肖想过谢景越是真的,因为她肖想的本是谢景辞。
可是如今,却意外让二公子救了,一想到姨母那阴沉的脸色,江娆又是气又是惧,但也不敢说出来,只好用哭声来掩盖。
温宁多少知道点她的心思,倒也没戳穿,只是安慰道:“老太君是开明的人,你若实在不想,她定然也不会逼你。”
听见她的话,江娆止住了些许哭声。她的哭声里,委屈是少,气恼是多。
其实她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知道平康县主的心思么?明明感觉到了河畔湿滑,却仍顺着她的话伸手去摘芙蕖,实则——是看到了那紫藤架下的模糊的身影。
一想起小时候曾经被谢景辞救起过的经历,江娆当下眼眉一敛,便生了心思,如今已到适婚年纪,若是双双衣衫湿尽……是以一咬牙,才大着胆子顺势跌了下去。
朦胧间,终于等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下了水,她激动万分缠了上去。可谁曾想来人竟是谢景越,她的嫡亲表哥!
姨母领她进府本是想提拔一下江家,撮合她与大公子的,如今却入了她亲儿子的怀……江娆一想到姨母那压抑着怒气的表情,便心生恐惧。
然而,世子,他当时就站在那紫藤架下,为什么不来救她呢?
他早上不是在自己试图搭话的停下了脚步么,那样子,分明不厌恶她的。
江娆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是被谢景越那个五大三粗的抢了先了,世子还未来得及下水。
当下便又哭起来,拭泪时,偶然瞥到一角玄色的衣裾,江娆顿了下,帕子半遮住眼,细细地去瞧。
原来是银环拉开了衣橱,正低头在衣箱里翻找替换的新衣。衣橱上方挂着许多衣裙,满列鹅黄淡青的女子襦裙中,却夹着一件男子的大氅!
黑色织金布料,下摆上绣着云纹,一看就不是凡常之物。
这位表小姐的房中怎会有男子衣物?
江娆右眼一跳,觉得那纹饰越看越熟悉,她心跳砰砰,猛然一个激灵,这才忆起今早世子在牡丹园驻足时穿的不正是同样纹饰的衣袍!
所以,温宁衣橱里的这件竟是世子的?
移开了视线,江娆盯着温宁,仔细回想起方才的场景。
这位表小姐似乎和世子都是从紫藤架下走出来的……只是那会儿兵荒马乱,她并未多想。
现下再回想起谢景辞那看向她时冷冷的目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平康县主要设计她,她原以为只是因为看到了她和世子站在一起。
却未曾想过,这个撞见本身竟是被设计好的。
如此说来,今日的种种便也完全能有解释了——
为什么多年未见了,这位素来清冷的世子在她试图搭话时竟停下了步?
为什么偏偏此时平康县主恰好看到了他们站在一起?
为什么看似对她有情,她落水时世子却只是站着?
原来,她只不过是眼前人的挡箭牌……
江娆苦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称谢景辞无情,还是深情。
只是无情是对她,深情却用在了别人身上罢了。
温宁并不知晓身后人的千回百转,她拿着火斗,熨烫了一遍,才把温热的衣衫递给江娆。
一转身,却见江娆直勾勾地盯着她。
“宁姐姐,你腕上的指痕是怎么来的?”
温宁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凝白的皓腕上赫然烙着红色的指痕,一看就是刚被人紧紧攥过……
作者有话说:
大氅在第七章埋过伏笔
第18章 醉吻
“不小心摔倒了,被扶了一把。”温宁放下了衣袖,遮住那指痕。
“痕迹那么深,难不成扶姐姐的是个男子?”江娆追问道。
“不是,是我不小心攥的紧了些。”银环掩上了柜门,对江娆劝道,“娆姑娘方才呛到了,还是少用些嗓子为好。”
“不碍事,我现下正烦扰,与宁姐姐说说话也少些忧心。”江娆接过了衣衫,上面仍温热着,当下又敛了眉眼,“宁姐姐真是个极温柔的人,对着我这个落水的人,还想着熨烫一遍,也不知将来谁能有福气娶到姐姐?”
温宁并不愿多谈婚事,只道:“我只想陪陪父亲,至于嫁娶之事,暂且不急。”
“可我瞧着姐姐生的好似神仙妃子,倒是和谪仙一般的世子颇为登对,若是齐肩并立,想必会极为赏心悦目。”江娆抬起了头,目光似有打量。
“娆妹妹说笑了。”温宁的脸上并没因她的话起什么波澜,仍是淡淡地道:“世子虽好,我却无意,”
“无意?”
江娆半信半疑,但听着她毫不迟疑的语气,转而一想,也许是自己会错了意,怕只是郎有情,妾无意?这么一想,当下又不由得觉得讽刺,别人求之不得的,她却弃之如敝履。
许是想到了这里,后来半晌,江娆都并未再言语,临走到门前,却折身看了一眼眉眼温柔的温宁:“宁姐姐,我真羡慕你。”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温宁一时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待及人影远去,银环关上了门,“扑通”一声,便要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温宁连忙扶起她,她将银环视同姐妹,从未要她行过什么大礼。
“姑娘,是我不好,我方才发现,翻找衣服的时候世子的那件大氅不慎露了出来,许是被娆姑娘看到了,她才问了那些话。”
银环的声音已带了哭腔,这种事情一旦被看见,难免不会被多想,万一再传出些流言,可就有损她们姑娘的名声了。
话音落到温宁耳里,血脉像忽然加快了一般,她头有些晕,扶着柜子方才站定。
怪不得江娆变得这样奇怪,原来,除了手腕的红痕,还看见了大氅。
“不是你的错,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温宁安慰着银环,不经意瞥见那玄色的衣裾,仍觉得有些刺眼,便低下头去。
还是得趁早还给谢景辞,何况,江娆当下心情不佳,万一再对着众人说出些什么,着实不太好。
犹豫了半晌,温宁决定夜半须得去一趟前院。
亥时三刻,已是人定。
温宁包着披风,带上帽子,严严实实地趁着夜色去了谢景辞的住处。
守门的小厮恰好是初次跟着谢景辞去憩园的那位,一看温宁是来还衣,倒也没有拦。
“世子傍晚饮了些酒,已经歇下了,姑娘暂且在抱厦先等等,我去通报一二。”
一听谢景辞已经歇下,温宁本想折回去,这时房内忽然亮起了灯。
“进来吧。”
许是因为饮了酒的关系,谢景辞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温宁这还是头一次进他在国公府的住处,抱厦里摆设并不繁杂,只是一踏进门,便闻到他身上惯常沾染着的乌木香气。铺天盖地的气息涌过来,温宁略有些不适应。
谢景辞刚起身,衣襟并不像平日里扣的那样紧,领口略有些松散,显出一点阴郁的白。
“大半夜的,你怎肯踏进我的院子,不是说素日里最重规矩吗?”
修长的手指捏住骨瓷的杯子,谢景辞一口饮尽,接着便揉按着眉心,酒劲儿未退,说的话也略带刺意。
温宁不明白他这几日怎么总是这么大脾气,现在手腕上仍是红肿,当下又被这么一刺,便只把东西丢下,语气也冷冷的。
“只是来还个衣,这会儿过来,只是免得人看到多想罢了。”
“谁会多想?”谢景辞捏着杯子,眸色有些暗。
“今日江娆到我的园子擦洗,许是看见了……”温宁不太确定,但还是跟他提了一句,防止措手不及。
“我知道了。”谢景辞眉心微皱,两杯茶下去,声音渐渐分明。
“那好。”温宁见他听清楚了,转身便要离开。
刚走出几步,谢景辞忽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温宁回头,只见谢景辞从里间拿出了一个漆盒,盒子不大,但雕刻的异常精致。
“这是什么?”温宁扫了眼,却并没伸手去接。
“那日刚回府时没给你备礼,最近刚好想起来,便买了一个。”谢景辞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声音也柔缓了一点。
“不过是敷衍下外祖母和明容她们,世子不必破费了。”温宁目光略过那盒子,便转过头去。
谢景辞伸出去的手一顿,没送出去。
他想了许多种情形,唯独没想到她如此不在意,当下脸色略有点阴,但还是塞到了她手里。“买都买了,若是祖母问起来也有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