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赏银柳玉珠也不敢直言拒绝公主,有了银子,她便去的心甘情愿了。
待到公主要她配合说谎,又提出给她五百两银子。
柳玉珠就豁出去了,得罪陆询总比得罪公主强,何况还有银子拿。
只是,柳玉珠胆小,怕被陆询报复,稳妥起见,她试着向公主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放她出宫离京,且毁掉宫中关于她身世来历的所有记载,使得陆询无法找到她。二是希望公主赠送她一枚令牌,见令如见公主,如此即便陆询找到她,也不敢忤逆公主,公然报复。
公主全都答应了。
靠着那六百两银子,柳玉珠回到故乡开了客栈生活富足。
靠着公主的令牌,本地恶霸无人敢动她,前任宋知县都对她礼遇有加。
这种自由自在、有滋有味的日子,柳玉珠真是太喜欢了。
只是内心深处,她对陆询还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
所以说莫做亏心事,只要做了一件,哪怕她后来做了多少善事,也填补不了良心上的那一处亏欠。
远处街上,忽然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不叫了。
柳玉珠抱着公主令牌翻了个身。
愧疚归愧疚,让她主动去陆询面前负荆请罪是不可能的,她胆小,她怕他,怕他变着法地报复她算旧账,如果可以,最好永远不要见面才好。
思绪难停,柳玉珠终于做了决定。
待在县城太危险了,说不定哪天陆询就会从客栈前面经过,明一早她就带着秋雁回自家在九岭村的老宅去,避他一避,等陆询调任回京或是其他地方,她再重返县城,这期间,客栈就交给伙计们打理吧,有事尽管去找父亲母亲商议。
嗯,明早天不亮就先回家一趟,跟父母打声招呼。
翻来覆去,柳玉珠一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翌日天未大亮,柳玉珠突然被一阵喧哗吵醒,是前面客栈传来的,有人高喊“死人了”!
柳玉珠脸色大变,匆匆起床,正在穿鞋,秋雁过来了,在窗外道:“姑娘莫急,我先去看看!”
秋雁会些功夫,无论何时,有秋雁在她身边,柳玉珠多少都安心。
没时间去挑选衣裳,柳玉珠抓起屏风上本想今日换洗的那套绿衣白裙穿上,随便抹把脸,便一边绾发一边小跑着去了客栈。
客栈里的旅客与附近的街坊都赶来了,聚集在马房。
人群纷纷攘攘,柳玉珠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平地中间的雷捕头。
他一身酒气,虎目圆瞪,脸色发青,嘴唇紫黑。
如果说生龙活虎的雷捕头已经令孩童惧怕,眼前横尸的雷捕头,便是形如恶鬼。
可,这是雷捕头啊,昨晚还过来与她把酒言欢劝她去看疹子的雷捕头。
柳玉珠从没考虑过要嫁给雷捕头,但她把雷捕头当朋友。
她面白如纸。
秋雁靠过来,低声道:“人是在咱们骡车底下的暗箱里发现的,有个客商的小厮起早来检查货物,发现咱们骡车下面有一滩积血,跟着就发现了雷捕头。”
柳玉珠遍体生寒。
“石头!石头!”她四处一找,见到了客栈的伙计石头,马上吩咐道:“快去县衙报案,就说有人杀了雷捕头!”
石头扭头就往外跑去。
柳玉珠再看一眼雷捕头的尸体,想到有人要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到她头上,她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吩咐秋雁、盘子与其他伙计道:“快去关上客栈前后大门,县衙派人过来之前,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里面的人不许出去,一切等知县大人做主。”
秋雁便带人去封门了。
来看热闹的几个旅客不愿意了,尤其是打算今日便退房离开的,纷纷闹了起来:“又不是我们杀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就是,人是在你车上发现的,你们俩又认识,我看就属你的嫌疑最大!”
“对对,昨晚还看你们俩凑在一桌打情骂俏!”
这些男人,平时觊觎柳玉珠的美色,喜欢窥视柳玉珠,真出了大事,谁还有那怜香惜玉的心思,恨不得马上就把杀人的帽子扣在柳玉珠头上,好洗刷他们的嫌疑,免了他们的麻烦。
“看,这捕头脖子上还有咬出来的牙印,你们俩是不是半夜厮混了,发生仇怨,所以你就杀了他!本想早早坐马车转移尸体,没想到被起早的人发现了!”
一群走南闯北的老少爷们,纷纷指着柳玉珠骂了起来。
柳玉珠自知跟他们说不清楚,只想等县衙来人,没想到差役还没过来,雷捕头的家人来了,有雷捕头的老娘、十岁大的儿子,还有雷捕头的弟弟、弟媳、侄子侄女。秋雁可以拦着别人不让进,雷家人总要放行。
“虎子,我的虎子啊!”
雷老太太拨开人群,亲眼看到儿子的死状,雷老太太登时扑了过去,抱着雷捕头雷虎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雷家其他人也扑上去哭成一团。
“是谁,是哪个天杀的害了我的虎子!”哭着哭着,雷老太太突然抬起头,发红的眼睛朝柳玉珠瞪来。
柳玉珠虽然有在宫里磨练出来的心性,对上雷老太太这双眼睛,仍是被唬得后退一步。
就在此时,看客们重新开口了,认定是柳玉珠谋杀情夫。
雷老太太第一个信了,扑过来要抓住柳玉珠,被时刻防备他们的秋雁挡住,牢牢地护在柳玉珠面前,其他伙计们也顾不得看门了,纷纷跑过来保护老板娘。
雷老太太抓不到柳玉珠,便指着柳玉珠破口大骂:“你个挨千刀的狐狸精!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勾着虎子不放,也不嫁他,只想骗他的钱!你肯定是听说我要逼虎子另娶贤妻,虎子也答应了,你就因此生恨,宁可杀了虎子也不放他去过安心日子!你个狐狸精!你还我虎子的命来!”
老太太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被秋雁拦住,她就抓住秋雁的胳膊狠狠咬了上去,秋雁要防着其他人,竟真被老太太咬住,推搡不开,血眼看着流了出来!
各种骂声冲进柳玉珠的耳朵,各种嘴脸冲进她的视野,柳玉珠仿佛被无数恶鬼包围,无路可逃。
直到,她看见秋雁的血。
恶鬼陡然消失,柳玉珠又站到了人间。
她就不信了,她没杀过人,这些人还真能栽她一个罪名不成!
“去县衙吧,是非曲直,自有知县大人分说。”
拉回秋雁,柳玉珠一把攥住雷老太太的胳膊,往外扯道:“走,咱们去县衙,我比你们更想知道是谁杀了雷捕头。”
雷老太太懵了。
雷二夫妻没懵,跑过来夺回老娘,然后一人扭住柳玉珠的一只胳膊,押着她去县衙。
离开客栈,街上闻讯而来的百姓一边跟着他们往县衙走,一边对着平板车上雷捕头的尸体与鬓发散乱的柳玉珠指指点点,明明还没有证据证明是柳玉珠杀的人,这些百姓已经听风是雨,对着柳玉珠脱口大骂起来。
柳玉珠垂着眼帘,被迫跟着雷二夫妻的步伐往前走着。
此时此刻,她忘了自己与陆询的恩怨,甚至忘了陆询来了本地做知县,她的脑海里,只有雷捕头的死。
是谁杀了雷捕头,为何又要推到她的头上。
浑浑噩噩中,县衙到了。
在县衙外面等候知县升堂的时候,柳玉珠突然想起来,新知县老爷,是陆询。
“别哭,我会对你负责。”
混杂着紊乱呼吸的低哑话语浮现耳畔,柳玉珠蓦地泪盈于睫。
她不用他为那三晚负责,只要陆询能抓到真凶还她清白,他怎么报复她,她都认了。
第3章 003
陆询来甘泉县上任已经有七日了,这七日他忙着熟悉官吏、民情,几不得闲,一整套暂且摸清楚了,昨晚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今日清晨,他起得比平时稍微晚了点,正准备用饭,前头县衙门外忽然起了喧哗。
距离当值的时间还早,赵县丞等官吏未到,三班捕快也只有昨晚轮夜班的在。
“大人先用膳,我去看看。”陈武说完,快步朝前面走去。
陆询若无其事地夹了一个蟹黄包。
侯府里也有位擅做江南菜的厨子,但论蟹黄包,还是本地厨娘做的更地道,皮薄汁多,滋味鲜美。
他才吃了一个,陈武领着一个门吏来了。
陆询看向那门吏。
门吏二十来岁,长得瘦小,小眼睛转动起来透出几分机敏,弓着身子,口齿清晰地禀报道:“大人,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是咱们衙门的雷捕头,雷家众人押了‘紫气东来’的女掌柜柳玉珠过来,告她谋杀情夫。”
陆询在得知死者是雷捕头时,眉头已经皱起。
捕头不算官员,但也代表官府的权威,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谋杀一位捕头。
跟着,他听到了客栈的名字,紫气东来。
陆询对紫气东来有印象,他抵达甘泉县第一晚出门,就是在紫气东来遇到了雷捕头,当时雷捕头还夸赞那客栈的老板娘美艳赛嫦娥。
原来,“赛嫦娥”名唤柳玉珠。
“玉珠”二字触发了陆询的某些回忆,不过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上到官家小姐下到奴婢歌姬,光是甘泉县一地,以玉珠为名的女子便难记其数。
“速传典史、仵作、刑房经承、三班就位,到齐后升堂。”
门吏领命而去。
陆询又吩咐陈武:“你带几个人去紫气东来客栈,护好案发现场。”
陈武:“是。”
陈武走后,清风神色肃穆地走过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大早的,县衙人手可能不足,清风也想替主子分忧。
陆询看眼桌子上的蟹黄包,吩咐道:“去厨房倒点醋来。”
清风:……
都什么时候了,主子还讲究吃食呢?
腹诽归腹诽,清风还是麻溜地取了一碟子老醋来。
陆询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饭,人已经死了,他急也没用,只等县衙人手到齐,升堂审理就是。
这一等,就等了两炷香的功夫。
皂班执仗高喊威武,陆询跨入大堂,入座,传嫌犯。
喧哗声被挡在了衙门外面,稍顷,衙役分别押着四人走了进来,其中三人皆穿布衣,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一对儿中年夫妻,必然是雷捕头的家人。另有衙役抬着雷捕头的尸体,仵作提着箱子跟在一旁。
陆询的视线,移向了另一位罗裙女子。
那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美人,肤如凝脂眸似秋水,推搡间弄乱的发丝不但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姿。她穿着碧色的短衫白色的罗裙,身段纤细又不失妖娆,如水面上随风摇曳的娇荷。
陆询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目光相对,她似乎没有认出他,只为陷入这桩人命官司而惧怕,清泪潸然而落,盈盈朝他跪拜下来:“大人,民女冤枉。”
酥软委屈的声音,一如那几晚。
陆询收回视线,再看过去,她仍旧跪在那里,垂首落泪。
没等他涌起什么情绪,雷老太太突然挣脱衙役,胳膊被衙役及时拉住,雷老太太一脚踹到了柳玉珠的肩膀上:“你个狐媚子!到了青天老爷面前竟然还做出这等狐狸精的姿态!你一天不勾引男人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老太太腿短脚小,只鞋尖碰到了柳玉珠的右肩,但她还是顺势倒在地上,并不去与雷老太太辩解,眸含清泪地望向知县大人的方向。她似乎只想求助于知县老爷,可是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泪眼浮现惊惧,猛地低下头去。
此情此景,陆询只想到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肃静。”
陆询抓起惊堂木,拍下,敛容警告雷老太太:“大堂之上不得放肆,再有撒泼之举,仗刑二十。”
雷老太太不再试图殴打柳玉珠,哭天抢地地诉起冤来。
陆询问:“你说她杀了雷捕头,可有证据?”
雷老太太恸哭不止,断断续续地罗列起来:“有,我家虎子喜欢她,早就扬言非她不娶,虎子被她迷了心窍,每日早晚都要去她的客栈吃饭花钱,她也喜欢跟我家虎子坐在一桌,喝酒调笑,这事街坊们都知道,大人找人一问便知。”
“这狐狸精只想虎子给她送钱,对虎子并无真心,近日虎子终于听我劝说,答应另娶一房媳妇,昨晚虎子没有回家,肯定是跟她私会去了,想做个了断,不想她恼羞成怒,敛财不成便杀了虎子,还将虎子的尸身藏在自家骡车中,意图白日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
陆询道:“你说雷虎昨晚与柳玉珠私会,可有证据?”
雷老太太又急又怒:“人都死在她的客栈了,不是跟她在一起,还能有谁?”
至此时,仵作已经验完尸身,起身对陆询道:“大人,雷捕头死于砒..霜之毒,死前被人灌了酒,身上也有与人欢好过的痕迹。”
雷老太太一听,又跳起来了,指着柳玉珠骂:“你个丧尽天良的狐狸精!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狠得下心!”
陆询再拍惊堂木。
雷二赶紧按下老娘,哭着求陆询替他们做主。
陆询先派捕快去搜紫气东来客栈,看看是否能搜出砒..霜,然后他离席,神色凛然地走向摆在大堂中间的雷捕头的尸身。
仵作紧随其侧,先指着雷捕头的脸、手指,道:“雷捕头面皮发青,唇紫,双手双脚指甲发黑,这些都是中砒..霜之症,他身上、口中酒气残留,足见昨夜饮酒过量,后被人灌入砒..霜。大人再看,这些都是女子留下的抓痕、咬痕。”
仵作拨开雷捕头的衣衫,陆询俯身,果然在雷捕头的脖颈、胸腹发现了痕迹。
他的审问对象,终于变成了柳玉珠:“你可有话说?”
柳玉珠似不敢面对他,始终低着头,如今他已经来到她身前,她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他的青色官袍与官靴。
定了定神,柳玉珠如实道来:“禀大人,民女与雷捕头确实有交,但绝非男女私情,民女回乡不久,开了一家客栈,常有地痞无赖上门骚扰,幸得雷捕头仗义相助,杜绝了很多麻烦,所以民女感激雷捕头,但凡雷捕头登门,民女都会亲自作陪,听他说些衙门案子,甚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