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询:“你对他无情,那你可知,他有心娶你?”
柳玉珠:“知道,雷捕头曾当面向我提亲,被我直言拒绝,寻常男女或许就不会再来往了,然雷捕头豁达爽朗,民女愿意与他为友,故而一直保持着来往。”
“屁的来往,你就是图虎子的钱!”雷老太太再次跳脚。
柳玉珠:“除了酒饭钱,我没有多收过雷捕头一分,大人可查看客栈的账簿,小店才开张不足一年,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雷老太太:“他偷偷给你,你怎么可能记账!”
柳玉珠:“雷捕头身为捕快,每月俸禄必然有个定数,他是孝顺之人,发了俸禄交了家里多少,老太太总该心里有数,试问雷捕头孝敬您后还能剩下多少?”
雷老太太突然被问住了,她虽然天天数落儿子去客栈花钱,但儿子手里真没有几个钱。
“就算你不图他的钱,你图他的人!他要娶别人了,你受不了,便下毒害他!”
柳玉珠苦笑:“我若图他的人,早可以嫁他了,何必多此一举。”
雷老太太:“因为你是狐狸精!你根本安不下心嫁人过安稳日子,你就喜欢勾引各种男人,喜欢让不同的男人骑!你个贱货,有种你让人去验验你的身子,肯定早不是黄花闺女了!”
这话十分粗鄙,却让在场的一些捕快露出了玩味之色,齐齐看向柳玉珠,仿佛美人已经被人剥了衣裳,任人对她做那等屈辱之事。
柳玉珠方才还能理直气壮地与雷老太太分辨,此时却花容失色,朝陆询的位置抬了抬头,最终还是垂下去,她紧紧咬着唇,眼泪一串串地滑落下来,渐渐哭至难忍,漏出几声啜泣。
“怎么样,是不是没话说了!”雷老太太乘胜追击,“只要你去验身,只要你还是清白身,我就相信虎子不是你杀的!”
柳玉珠偏过头,顿了顿,她擦掉脸上的泪,朝陆询叩首:“民女冤枉,请大人做主。”
陆询颔首,回到案前,问仵作:“指痕、咬痕都可以造假,如果为了诬陷,男人也可以伪造,可有证据证明雷虎生前与人行过房?”
仵作又去雷捕头身上检查了一番,摇摇头。
陆询道:“既如此,柳玉珠是否完璧与此案无关,不必多此一举。”
柳玉珠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被逼到如此境地,她心里仍然发苦。
早知今日,去年她就不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去侯府了,可,她只是一个宫女,公主选中她,岂能她说不去就不去?公主态度虽好,一旦她真的拒绝了,公主会不会用别的方式惩罚她的不听话?
归根结底,人在屋檐下,她根本没有选择,唯一能选的,只是贵人们不屑的那点赏钱。
接下来,陆询又叫了几位街坊与客栈旅客上堂问话。
综合众人说辞,可证明柳玉珠与雷捕头交情不浅,可证明昨晚雷捕头去过客栈并且离去,但无法证明两人半夜私会。
陈武率领的搜查捕快们从客栈回来了,在库房里搜到一小包砒..霜,在柳玉珠的房间搜到一个包袱,里面装了几张银票与金银细软。
小包砒..霜是伙计买的,用来防鼠。
至于那包细软……
雷老太太红着眼睛大叫:“大人快看!她定是杀了人做贼心虚,准备带着银钱逃了!”
柳玉珠看到熟悉的包袱,肠子都悔青了。
昨夜她睡不着觉,决定要离开县城避着陆询后,她就先把细软收拾好了,哪想到这么凑巧,今一早竟撞上被人陷害谋杀?
“呈上来。”
陈武将包袱摆到案上,打开。
那是柳玉珠的所有家底,有三张百两银票,几个银锭子,几样公主赏赐的京款首饰,一张客栈地契,以及一枚赤金打造的公主令牌。
陆询一一撵开三张银票,又拿起令牌看了看,打量完毕,淡淡瞥向柳玉珠。
柳玉珠被他看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想也知道,她一个小宫女,本不该拥有这么多钱财。
“柳玉珠,你如何解释这些银票?”陆询端坐案前,面无表情地问。
柳玉珠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陆询气势凛然:“本官在问你话。”
柳玉珠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曾在公主身边伺候,银票都是公主所赏。”
陆询似乎笑了下,然而一闪而逝,无人注意。
“本官是问,你为何要收拾这些细软,畏罪潜逃?”
柳玉珠连连摇头。
陆询咄咄逼人:“那是为何?”
柳玉珠溃败下来,对着他,露出哀求之色。
白生生的一张小脸,眼中含泪,明明害怕,却不能说,在权势面前,只能逆来顺受。
陆询敛眸。
他当初就是怜惜她的身不由己,所以温柔待之,并许她以名分。
谁曾想,小可怜回头就把他卖了,卖了包袱里这点价钱。
“来人,将疑凶柳玉珠押入大牢,查封紫气东来客栈,所住旅客、所雇伙计一律不得出,直到本官查明真凶为止。”
第4章 004
县衙出了人命大案,死者又是捕头,陆询必须重视。
他看了看今日要审的其他案子,全是民事诉讼,陆询便将这几个案子交给赵县丞,让赵县丞去二堂审理,审出结果时将判决文书呈递到他面前即可,由他做最终裁决。
雷捕头的案子,陆询亲自负责。
柳玉珠被押去了女牢,陆询朝清风使了个眼色,有清风在,保证柳玉珠不会被狱卒欺凌丝毫。
陆询则带着陈武、仵作、捕快,先去了‘紫气东来’。
柳玉珠购买的这处宅子分成三进,第一进占地最大,分成前面的客栈铺面与后院,后院设有厨房、马房、茅厕等,左侧有一条狭窄的高墙走廊,直通客栈柜台小门与二进的月亮门,只有客栈的伙计们能走,住店的商旅门最多能去马房那边绕一圈。
后院右墙外面就是一条小巷,右墙中间设侧门,骡马货车都从这边进出。
侧门的钥匙一直握在伙计手里,没有丢过。
雷捕头的尸体是在客栈的马房发现的,有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杀了他后藏尸马房,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杀了雷捕头,再趁半夜翻墙而入,栽赃嫁祸柳玉珠。
陆询沿着右墙里外走了一圈。
因为都是青石板铺就的路,留不下脚印,墙头上也没有发现明显被人翻越踩踏的痕迹。
马房里面就更乱了,一早发现尸体时,就被伙计、旅客们踩得乱七八糟。
陆询仔细查看了每个角落,只在柳玉珠用的骡车上,在两块木板的缝隙中间,发现一根黑色的布线拉丝,有可能是凶手藏尸时无意间留下的,但也不能排除是客栈伙计日常清扫马车时所留。
握着这根黑色布丝,陆询去了二进,柳玉珠的房间。
这里被捕快们搜查过,并没有弄得很乱,衣柜里柳玉珠的衣裳都在,只有那个细软包袱惹人怀疑。
站在衣柜前,陆询笑了下。
如果柳玉珠真的杀了人准备畏罪潜逃,她不可能只收拾细软,衣裳也要带几件的。
别人不知内情,陆询猜到了七七八八。
柳玉珠从雷捕头那里,得知新任知县是他,烦恼一晚最终决定离开县城一段时间,所以她先把最重要的金钱首饰收拾出来了,衣裳鞋袜不急,早上再收拾也来得及。
可惜她运气不好,遇到了杀人案,卷入官司不说,还被人送到了他面前。
陆询相信,柳玉珠不是杀人的料,但要洗刷柳玉珠的嫌疑,需要证据。
命捕快们看着那些旅客,陆询坐到二进大堂,先逐个审问客栈伙计。
除了柳玉珠,客栈还有石头、盘子两个跑堂,李三娘、杏花母女负责洗衣做饭打扫,剩下就是柳玉珠的贴身婢女莺儿,以及账房秋雁。
这些伙计,除了逢年过节可以回家,平时吃住都在客栈。
捕快们先去搜了他们的衣物,纵然有黑色布衣或裤子,并没有衣料受损拉丝的情况。
那根丝很长,夜晚或许发现不了,白日看起来非常明显。
石头负责马房打扫,包括老板娘的骡车,他向陆询发誓,昨天早上他擦车时并没有这根黑丝。
但这暂且也证明不了什么,也许石头撒了谎或记错了,也许这根黑丝与凶手并无关系。
留下伙计们,陆询去了客栈。
客栈里一共有七个旅客,一个是商人,带着两个小厮,另外三个是结伴同游的书生,还有一个独行的壮汉。
如果说整个客栈里有谁能单独拖动雷捕头的尸体,这位壮汉最值得怀疑。
陆询坐在大堂,让七人分别下楼接受审问。
这七人包括客栈伙计们都可以证明,他们无一人与雷捕头发生过纠纷,仇杀基本不成立。
这么一看,柳玉珠情杀的嫌疑竟然是最大的。
陆询又去了雷捕头的家。
雷老太太、雷二夫妻正在接受街坊们的安慰,小小的院子里唏嘘声一片。
陆询向众人了解雷捕头平时是否与人交恶。
雷老太太哭道:“他是捕头,干了这么多年,抓过多少犯人,真说恨他,那些犯人与他们的家人,个个都有可能恨他,我哪记得过来?可虎子死在狐狸精那边,肯定是狐狸精杀的,大人您可千万别被她的美色骗了,就是她杀的!”
有雷老太太开头,左邻右坊们也都信誓旦旦地指责起柳玉珠来。
陆询想,在他眼里,昔日的宫女玉珠是个小可怜,怎么她回到故乡,反而成了过街的老鼠?
听了一箩筐针对柳玉珠的控诉,等陆询走出雷家,天色已暗。
这一日,除了那根线头,竟然没有什么收获。
陆询带着人回了县衙。
出了人命大案,虽然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赵县丞等官吏都没敢走。
陆询命赵县丞、钱主簿、孙典史去文书馆将雷捕头参与的案子卷宗都翻出来,他留下两位平时与雷捕头交好的捕快问话,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
接下来,陆询与两个捕快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捕快们走后,清风关心道:“大人,都快二更天了,您先吃点东西吧。”
陆询点头。
清风赶紧去备饭。
过了半个时辰,赵县丞、钱主簿、孙典史分别抱着一摞卷宗赶了过来,个个满头大汗:“大人,卷宗我们都找出来了,这些都是五年内雷捕头参与过的案子,您看更久以前的还要找吗?”
陆询扫眼三摞卷宗,道:“辛苦三位了,今晚就到这里,明早你们早点过来,尽量找齐。本官初上任便遇到这等人命官司,急于破案之心,还望三位体谅。”
赵县丞三人齐齐点头,表明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
三人走后,暖阁这边安静了下来。
陆询开始翻看卷宗。
清风惊道:“您现在看,这么多,今晚还睡不睡了?”
陆询想了想,道:“去厨房热一屉蟹黄包。”
清风:“您还真准备熬夜啊?”
陆询没再说话。
清风虽然心疼主子,又不能耽误主子的大事,叹着气走了。
蟹黄包端来了,陆询让清风退下,翻完一卷案宗,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陈武:“去女牢,带柳玉珠过来。”
陈武目光微变,但还是去了。
女牢。
柳玉珠坐在牢房一角,透过牢房北墙上面的小窗,她能看到半轮月亮。
再过六日,便是中秋佳节。
她十三岁进京做宫女,与家人分隔五年,因为陆询一事得以提前出宫回乡,本以为今年终于可以与家人共度中秋,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
这就是她构陷陆询的报应吗?
白日家人来探监的画面闪现脑海,想到爹娘兄姐的眼泪,柳玉珠也红了眼眶。
脚步声传来,柳玉珠飞快擦擦眼睛,警惕地看向前方。
是陈武。
柳玉珠心虚地垂下眼帘。
她代公主去试婚,不仅要查验陆询为夫的本事,也要观察他白日的言行举止,像个婢女一样跟随其左右。那三日,陆询没有出过他的院子,柳玉珠没有见过侯府其他人,却与陈武、清风打过几次照面。
陈武打开牢房大锁,对瑟缩在里面的女人道:“出来吧,大人有话问你。”
柳玉珠一下子就慌了。
有什么话不能白天问,非要三更半夜问?
陆询该不会想趁此时报复她吧?
柳玉珠害怕地看向陈武,试图从陈武脸上看出什么。
陈武被她看了一眼便避开了视线,这个柳玉珠,一年前还是宫女时已经美得楚楚动人,恍似一颗刚刚从深泉里打捞出来的玉珠,美得灵透惹人怜爱,如今身陷囹吾,她目光楚楚地望过来,陈武竟然生出一种愧疚感,愧疚自己不能救她。
“大人在看雷捕头办理过的旧案,你与雷捕头交好,或许能提供什么线索。”陈武猜测道。
柳玉珠立即燃起了希望,是啊,陆询可能会报复她,但陆询也是此时唯一能帮她脱罪的人,她怎么能怕他,她该想尽办法消除陆询的怒气,再央求他尽心尽力。
想明白了,柳玉珠连忙站了起来,只是记起自己在牢房关了一日,头发乱糟糟的,而陆询又是那般不可亵渎的神仙容貌,柳玉珠顿生自惭形秽之感,面上泛起红晕,小声与陈武商量:“我这般狼狈,恐碍了大人的眼,不知可否容我先收拾一下仪容?”
陈武瞥她一眼,转过身去。
柳玉珠熟练地以手为梳,快速梳顺一头长发,再用唯一一支木簪定好。
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柳玉珠只希望白天流的泪没有在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走吧。”
陈武闻声,回头看来,她恰好走到那一束月光能照到的地方,一袭白裙,宛如月上仙娥下凡,来与他在这牢狱相会……
陈武及时掐断了这不该有的念头,就算她是仙娥下凡,要会的也不是他。
陈武不禁加快了脚步,这曾经深深连累了主子的女人,他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越短越好。
月光照亮了县衙的院子,走出牢房那一刻,柳玉珠竟有种重见天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