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等胤禛祭天回来,再看到小脸儿瘦成一条的爱女,也不禁狠狠皱眉:“傻孩子,照顾皇玛法必然重要,但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体。”
“你也是为人女,为人福晋,为人额娘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为阿玛额娘跟张若淞与两个孩子考虑一下?”
“我……”宁楚格未语泪先流,直接扑到自家阿玛怀里:“我也不想啊,阿玛!可是,我好怕,好怕自己救不了皇玛法。”
“不,是我学艺不精,根本救不了他!只能帮他减轻点痛苦,帮他撑着,等大伯,二伯,十三叔,十四叔他们回来。”
“就这,女儿也怕,怕路远迢迢,他们赶不上,皇玛法也等不到……”
那种明明有法子,但是没有材料的窘迫,那种即将要失去亲人却无能为力的深深绝望与自责,都快要把宁楚格压垮。
如今见了阿玛,才敢放声一哭。
胤禛:……
静默了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轻摸了摸她的发:“傻丫头,死生常理,亘古不变,哪有人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只是个皇室宗女,只在膳食方面有点心得,会弄些个药膳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杏林圣手,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望尘莫及了吗?”
“这……”
“好了!”胤禛拍了拍她的肩:“医者尚且治病治不了命,更何况你只是粗通一些调养之道呢?”
“你皇玛法仁孝性成,智勇天锡。早成大业,勤政爱民。在位至今六十一年,文治昭昭,武功赫赫。不敢说德兼三皇功过五帝,是为千古第一。屈指数来,能与他比肩的也寥寥无几了。”
“最难得他不但当皇帝优秀,做父亲也很成功。人生如此,也算功德圆满。就算……”
“就算此次逃不过,也能风风光光去见列祖列宗。我儿不必如此,人生百年,谁都免不了这一遭……”
宁楚格:!!!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谁又能轻易接受自己至亲的离去呢?
呜呜呜,公主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稍后再给康熙侍膳的时候,眼尾还带着微红。
看得康熙乐:“你这丫头,怎么还钻起牛角尖没完了呢?”
“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就如你阿玛所言,朕这一生足够波澜壮阔。在位期间种种功劳,也足够让列祖列宗拍着肩膀夸一声好小子,不愧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呢?倒有些期待。期待被争相夸奖,能好生炫耀。也期待,再见你达妈妈,乌库妈妈跟皇玛嬷。”
“自打你达妈妈她们相继离世,这世上就只有孝敬朕的,再没有疼爱朕的。你那几个皇玛嬷更是狠心,早早的撒手人寰,留下朕一个孤孤单单不说,还让朕有了克妻之名。让朕……”
空悬后位数十载,倒是委屈了德妃。
后面的那句,康熙根本没机会说出来。因为他刚露出点要去找皇后们算账的苗头,好孙女就已经忍不住号啕大哭。
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嘴里只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看不开,不想看开,想让皇玛法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着。
康熙:……
他又何尝不想?
可努力过,尝试过,还是天不假年,也就只好坦然相对。
胤禛就很无奈地看着他:“您都知道这丫头重感情,前头就跟儿子狠狠哭了一场,怎么还招她?”
劝说失败,还连累好孙女儿哭到差点闭过气去。康熙这心里也是满满过不去,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朕,朕这不也是想开解开解她?哪想着,好孙女儿竟然对我这个玛法如此孝顺贴心,情真意切!”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这眼角眉梢之间,就不免带出几分得意了。
自古皇家凉薄,便他曾经那么疼爱,那么寄予厚望的胤礽都曾盼着他早日归西,好让他能够快点接手大清。
好孙女却一如既往,只单单纯纯滴盼着他这个皇玛法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浑不在意他的长寿,就意味着她阿玛始终不能名正言顺。
而这一日晚来一天,就多存在着一天的变数。
所以四舍五入,他这个当皇玛法的在孙女心里,比她阿玛还重要!!!
胤禛:……
就不明白,老父亲这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
胤禛心下叹息,转而拱手动问:“大哥,二哥,十三弟跟十四弟、弘昀他们都在往京城赶的路上了弟弟们也都每日里上折求见,表示愿意为皇阿玛尽一份孝心,您看?”
康熙早就有心给好孙女减轻点负担,只是胤禛被他派去代为祭天。他也不好再召别个陪护身边,万一赶得寸……
虽然他这几年表现得殊为明显,但终究没有下诏立太子。
名不正则言不顺。
他在,底下的皇子朝臣们哪个也不敢龇牙,可他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就因为有这么点顾虑,他才拒了皇子们的求见与侍疾的请求。如今胤禛回来了,自然也就没有这个顾虑。不但诸皇子来了,连德妃、宜妃、密妃、和妃都一并被唤了进来。
两人一班,三人一组的,很快就排好了班次。
除了皇上亲口所言,说福襄公主所熬的药、做的膳食甚有效果又合口味,遂仍让她包揽这两项之外。剩下的,就全部由众人分摊。当然作今上最最喜欢器重的好孙女,她从来不会是被拒之门外的那个。
她的女儿跟儿子也不是。
嗯,已经当了户部侍郎,官居从二品的额驸张若淞在御前也有一定牌面。前几日,诸妃、诸皇子皇孙们想要面圣都千难万难,额驸却住在畅春园中,来去自如得很。
特别的惹人眼红。
可没办法,只要他与公主感情依旧,别说当今,便是下任、下下任帝王面前,人家也一样的扬眉吐气!
然而这会子,厉害到逆天的小张大人正小心翼翼劝自家公主:“皇玛法跟阿玛也是心疼你,不忍你诸般辛苦。好宁宁可千万莫相岔了,辜负了长辈们一片苦心。”
哈???
宁楚格眨眼,虽然但是……
她真的不介意,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开心。因为这个事儿,就算是皇玛法跟阿玛不提,她也得提醒、促成一下的。毕竟根据穿越女的记忆,历史上。皇玛法就是崩于畅春园,临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所有皇子都不得见驾,除了阿玛。
整个畅春园内外,都被时任九门提督的隆科多率军严密把守。而隆科多是阿玛养母孝懿皇后亲弟,被阿玛尊称一声舅舅,被后世誉为雍正三驾马车之一。
最是个坚定不移的四爷党。
以至于在有心人策划之下,阿玛矫诏篡位的说法遍布全国。什么把传位十四皇子改成传位于四皇子啊;遗诏根本不是皇玛法手书,必是阿玛作假等等。
甚至连皇玛法未曾允见其他皇子皇孙,都成了他受制于人,诏书飘零的原因。
玛嬷重病不愿接受尊号、不愿折腾迁宫是对长子的强烈不满,那句钦命吾子继任大统实非吾梦想之所期的感叹更成了证据般。
完全不顾前头太皇太后、皇太后甚至皇玛法本人都有过拒尊号事。
只为了黑她阿玛而黑她阿玛!
都不用那笨脑子想想,若皇玛法真有意传位给十四叔,又怎么可能在近古稀之年的时候还远远把人打发去青海?
区区千金之子都要讲究个坐不垂堂,一国准太子,难道会在皇上风烛残年、强敌在侧的时候被派去万里之外打仗?呵呵,都不怕战场瞬息万变,一个不好,准太子变成死太子么!
不怕皇上病情加重,一个疏忽间就……
准太子归还不及,宫中发生哗变。然后两方交战,群雄趁势而起,将整个天下玩儿没了么?
宁楚格摇头,停止对造谣者智力的同情。只对自家额驸弯了弯唇角:“凤举放心,我省得。只是,理智上再如何明白,心里也还是空落落的,满是惶恐不舍。”
“为何团聚不能久长,非要有生老病死?”
这话问的,就是强悍如小张大人也找不到个完美答案。只能默默抱着她,在她耳边道一句:“宁宁莫怕,有我!”
宁楚格微微点头。
心里却明白,有些事儿怕也没用的,世事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竭尽全力。尽量减轻皇玛法的痛苦,也不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后悔。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宁楚格便是没有被排班,也有空就往康熙那里跑。
累得小脸儿苍白,黑眼圈都出来了。
气得康熙直接将张若淞唤到了跟前:“当年你小子不是信誓旦旦跟朕保证,一定能照顾好朕的好孙女?结果呢?居然由着她胡来!你瞧瞧,她都累成什么样儿了?”
“快快快,朕命令你,赶紧把她带回去好生休息。不调养好了不准回来,否则的话……”
康熙眯眼,眸光中充满了威胁:“朕这就把你小子调到江南或者塞北为一任官,坚决不许带家眷的那种!”
此言一出,额驸立即慎重:“皇上放心,微臣这就带公主回去。”
然后都不等宁楚格表示反对,他就直接一个公主抱,将人一路抱回了他们住处。没等宁楚格发火,他就可怜兮兮地看过来:“皇命难违,宁宁你要体谅我!”
“为官一任整三载,一千多个日夜不见,为夫可舍不得你跟孩子们!”
宁楚格:……
好吧,那她也舍不得。但是,她现在满心惦着皇玛法,也没法好生休息啊!根本就睡不着好么?
被张若淞强劝着,才终于躺在床上试着被他按了会子头部。结果没用上一炷香的时间,说睡不着的她就已经打了鼾,一觉从午后睡到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连她皇玛法晚上的膳食跟药都错过了!!!
张若淞瞧着她脸色不对,赶紧给一双儿女递眼色。永玥笑嘻嘻抱住了她胳膊:“额娘,您可算醒了,让女儿好生担忧。就怕翁库玛法还没好,您再倒下了。”
“这些日子,女儿随乌库妈妈拜佛抄经的时候,都有替您求一求。求佛祖保佑,您可千万撑住。不然您要有个三长两短,阿玛也一准儿跟着撒手人寰,女儿跟弟弟非变成孤儿不可!”
宁楚格皱眉,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混账丫头,竟然敢这么编排你老子啊!感情在你看来,你们阿玛就是这么个因小情而失大义的?”
张若淞弱弱举手,眸光中满是认真:“咳咳,我是啊!我不能想象没有宁宁的日子,倒是相信孩子们长成这样肯定吃不了亏去。”
宁楚格狠狠瞪了他一眼:“守着孩子们呢,说的什么混账话?”
“当了阿玛额娘,就有责任把孩子们好生带大。能因为孩子有人帮忙照顾,就忽略自己的责任吗?”
张若淞好脾气地摇头:“不能不能,为夫也绝不敢。不过,这得在你好好的前提下!”
“皇玛法疼你宠你,二十来年如一日,将你从一个区区贝勒之庶女宠成如今的固伦公主。你心中感激,想要为他老人家略尽绵薄之力,乃为孙女之孝道也。”
“为夫不能拦,也拦不住。但是你得记得,除了是一个孙女之外。你还是女儿,是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怕是为了我们呢,你也小心在意些,仔细养护好自己的身体……”
这话说的,永玥跟永瑆姐弟俩都点头不断。小姐俩一左一右的拉着她胳膊:“额娘,您可要乖,要好好听话呀!别翁库玛法好了,您再病倒了!”
迎着一双儿女无限期望的眼神,宁楚格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用力把小姐俩都揽在怀中,郑重承诺:“你们放心,还没看到你们姐弟两个健康长大,各自婚嫁,额娘是怎么也不敢闭眼,将你们留给你们这不靠谱阿玛的!”
母子三个笑成一团,张若淞也在一边露出绝美微笑。
但是他今儿犯了错,再如何美也无用了。
还是被公主特别坚定坚决地撵出了院子,领着爱女与爱子一道同榻而眠。起初永瑆还坚决反对,称自己已经是个小巴图鲁了,再没有还跟额娘姐姐睡一处的道理。
话刚说完,就被额娘跟亲姐一人一面捏住了脸:“小巴图鲁啊?虚岁才六,马步都蹲不多一会子的巴图鲁?”
“就是!”永玥一个嫌弃的白眼瞟过去:“啧啧,比桌子都高不了多少的小家伙,还跟姐说什么男女大防么?想当年,姐给你洗过澡、给你换过尿裤子呢……”
永玥格格的小嘴儿是出了名的能说,几句话间,就成功让永瑆的脸红成了秋日枝头的红苹果。
看得宁楚格笑,特别给闺女面子的没去拆穿。
以至于往后的岁月里,永瑆一直以为姐姐照顾他良多,甚至堪称长姐如母。认认真真听指挥,兢兢业业受奴役。浑然不知道是他姐‘教’他画画,俩一对儿都成了脏猴。
怕被额娘训,又带着弟弟溜进引了温泉水的浴房。要不是丫鬟还没懈怠到底,俩小家伙怕是都活不到长大。
宁楚格很注意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性,打从她们记事起就鲜少带着她们一起睡。偶尔一次,永玥就很珍惜。连永瑆过了最初的腼腆后,着都开始缠着额娘讲故事。
娘三个亲亲热热的好不热闹,独留外院的张若淞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等翌日,一家四口齐去探康熙的时候,黑眼圈的就成了额驸张若淞。
康熙细瞧了瞧,见孙女气色果然好了不少,才满意而笑:“果,果然是前阵子累坏了,歇一歇,瞧着好了许多。”
提起这个,宁楚格就忍不住噘嘴:“都怪额驸,误了孙女大事。昨晚的药跟晚膳,皇玛法您……”
这话还没问完,轮到今儿侍疾的胤俄就乐了:“大侄女放心,放心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咱们这一堆呢?知道你皇玛法得意子孝心牌的,咱们兄弟就齐心合力,给他老人家做了粥,煎了药。”
“手艺固然比不上大侄女你,但孝心可半点都不差,你皇玛法喜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