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婶子仔细回忆:“她和我说是白天没事,一到夜里就起疙瘩,第二天早上红通通一片。”
杨晓扬起眉梢:“那可能是床铺的问题。”
钱婶子点点头:“说来她下午要给红利送饭,我再去看看。”
杨晓点头。
末了杨晓回家,午膳过后,搂着俩孩子美美睡一觉,杨晓开始下午的翻译工作。
此时已经是四月,还有一个月,文革正式爆发。
方主编来信说这是最后一批留洋文件,担心查出会和她有牵扯。
文革时期,老师会打成臭老九,稍不小心被举报会下放农场劳动。
杨晓在部队,大院里的老师全是家属,任谁也不敢抽疯举报,她本身也是贫农出生,根正苗红,倒也不太担心。
在教学的过程中,她也没讲什么超前思想,努力把本分工作做好。、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杨晓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有一点不爽。
周美丽自打来了一次钱婶子家,每逢钱惠回家她也跟着回,说是安慰嫂嫂为家人道歉,可是一到韩建斌回家的时间,杨晓就不止一次听到韩大毛说,隔壁周老师在偷看院子。
杨晓恶心又膈应。
为了自己,她也得尽快解决钱惠的事儿,好让周美丽没有借口来钱家。
“后妈,周老师又在偷看咱家。”
韩大毛咚咚跑进屋,小手摊开,露出一颗西瓜味的水果糖。
“她还给了我一颗糖,我才不吃她的东西。”
韩大毛小脸不屑。
“乖,玩去吧,待会你爸回来让他砌高墙。”
其实院里的旧式建筑都有高墙挡着,生活方便不被偷窥,不过杨晓家这边是新式小楼房,盖的时候就光秃秃的一栋楼,院子围墙什么的都得自己来。
去年初到不好折腾,杨晓就让韩建斌编了竹篱笆凑合着。
晚上韩建斌回来时,他同意了。
他也不喜欢有人时刻盯着的感觉,尤其是韩建斌身为军人,对目光敏感,更是浑身不舒服。
砌墙也不会砌太高,只是一米多稍微挡着点人的视线,不影响采光。
“下个月我换张水泥票,再托人买些水泥。”水泥不好买,物资紧缺,没有门路光有票也没用。
杨晓颔首。
吃完饭,他去劈柴,杨晓催大毛写作业,自己则看些书补充知识,小老二无聊地自己在长崎上翻滚。
偶尔要爬到长椅边缘了,杨晓长手一伸把他捞回怀里,抱着肉嘟嘟的小身子,轻声细语给他念书。
慢慢的,小孩沉浸在妈妈温柔的嗓音中,迷迷瞪瞪睡去。
等韩建斌砍完柴,杨晓催促大毛洗澡,月上柳梢时分,一家人干干净净爬上床睡觉,平淡的一天过去。
翌日,钱婶子过来告诉她,钱惠在床上没发现什么东西,倒是在床底下发现一个黄果子。
钱婶子形容,韩大毛画画,杨晓一看这不就是芒果。
“对,惠儿也说那叫芒果,惠儿一摸到那东西就手痒,这是不是你说的过敏?”
杨晓点头。
芒果和桃子都是易过敏水果,有些人能吃不能摸皮,有些人能摸不能吃,非常玄妙有趣。
“可是这和她睡的床有什么问题?”
钱婶子不懂。
杨晓也不能瞎猜,俩人只好回家继续等钱惠的消息。
不过晌午,她们没等到钱惠回家,反而等来钱惠被送去医院的消息。
更奇怪的是,来送信的人不是周家人,反而是和杨晓有过一面之缘的凌知青。
第52章 胡搅蛮缠 [VIP]
钱惠住进了医院病房, 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黑眼圈厚重,双颊凹陷, 白色的病服挂在她的身上,空荡荡直灌风。
她眼神呆滞,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耳畔是周老太太尖锐的哭声。
“我可怜的儿子啊,娶了个坏媳妇, 不下蛋的母鸡, 耽误了我的小孙孙,我儿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娘, 你不要哭了,大夫不还没出结果。”周洪利烦躁地踢了一脚病房大门, “你吵得让人心烦。”
“我怎么吵了?胳膊肘往外拐的憨货!你是怕我吵到她了吧!”周老太太把眼一横,上手揍人,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净想着媳妇不要老娘, 当初不如把你淹粪桶里,省得整天气我。
周洪利头大, 边躲边哄老娘,“妈, 这跟惠儿没关系,你是吵到我了。”
“呜呜呜,如今还为那不下蛋的母鸡说话,你是非要气死我。”
周老太太嚎啕大哭, 周洪利不得不矮下身子哄老娘。
医生看到这副场景。不禁皱眉。
“两位家属, 病人需要安静修养, 要吵出去吵。”
周洪利老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们不吵,不吵。”
周老太太迫不及待拽住医生的胳膊,力道大到掐疼肉,焦急问:“大夫,她到底还能不能生?”
医生皱眉,不动声色扯开袖子,没成功。黑着脸道:“你先冷静,放开我。”
“你告诉我!”
周老太太不肯放手,双方展开拉锯。
病床的上神游太空的钱惠被惊醒,看到白大褂,煞白的脸染上一股异样的红色,哑着嗓子叫唤:“大夫……”
“惠儿,你醒了。”周洪利欣慰地看向妻子。
钱惠偷瞄了他一眼,转而目不转睛盯着大夫,目露期盼:“大夫,我的身体……”
周洪利失望地垂下头,周老太太刮他:“人家一直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周洪利默不作声。
周老太太扭头瞥向医生:“大夫,你给一句准话,她到底能不能生。”
这态度,医生暗暗叹气,斟酌道:“病人的身体很虚弱,加之长期服用不明药物,损耗太大,对于生育是有一定障碍的,好好养养的话,未来有可能——”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生不了。”周老太太无视后面的话,斩钉截铁下定论。
医生委婉道:“调养好还是有可能的。”
他也不想,然而事实如此。
钱惠只觉得脑子一轰,谁不知道大夫嘴里从不说肯定的话,调养身体,要调养到什么程度?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这不就是一个虚假的希望!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钱惠眼神悲哀,低声啜泣。
“养个屁!我们家没钱养。”周老太太厌恶地看向钱惠,“哭哭哭!你还有脸哭!我儿子被你害惨了!你赔我孙子!”
“呜呜呜。”
医生拧眉,病人难受着她不安慰,反而要找茬。
他冷脸呵斥:“家属,病人需要安静修养。”
周老太太火目瞪他:“你算老几,对我指手画脚,这是我家的媳妇,我爱打就打,爱骂就骂,用你多管闲事!”
医生气得深呼口气,视线看向周洪利,希望他能管管自己亲妈。
可惜周洪利也处于呆滞怔愣状态,好像还没从医生的话中走出来。
他叹了口气,准备硬着头皮把周老太太请出病房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爽利的女声:“婶子,惠姐的病房在这。”
医生松了口气,看来病人的娘家人到了。
杨晓领着钱婶子到病房前,事情紧急,她本打算带大毛和老二出门,不过凌知青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照看孩子,杨晓便答应了。
若是在现代,她不可能把孩子交给一个不太熟的人照顾,然而这年头民风淳朴,她住在家属院里,出入都要介绍信通行证,家属区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兵看守,安全程度不必多说,杨晓不怕他干坏事。
何况大毛机灵聪明,杨晓也嘱咐了对面的鲁小皮来家玩,他妈晌午上班鲁小皮也没人领,正好和大毛作伴。
杨晓可以预见,在她回家前,家里会暂时是大院孩子们的天地。
……
“惠儿!”
一进病房,钱婶子看到苍白瘦弱的闺女,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娘!”
钱惠扑向钱婶子的怀抱,母女俩抱头痛哭。
周老太太轻轻呸了声,还好意思哭?
杨晓扫了眼四周,略过手足无措的周洪利和刻薄的周老太太,准确朝医生走去,询问病情。
周老太太没见过杨晓,不高兴道:“亲家,你怎么把外人带过来了。”
钱婶子拍拍钱惠粗糙的手,抹把脸刺道:“你管我带谁,我好好的闺女嫁到你们家,居然磋磨成现在这模样,你还好意思给我甩脸子。”
周老太太眉毛一耷,嘴角下撇:“我们家还没找你们家算账呢,娶了个不能生的女人,毁了我儿子。”
钱婶子:“你个老虔婆胡说些什么,我家钱惠健健康康的,孩子没怀上那是没到缘分。”
周老太太脸一摆:“谁瞎说了,人家大夫亲口承认。”
钱婶子一惊,大夫亲口说的?
她求救似的看向医生,却得到抱歉的神色。
周老太太得意道:“你看,不是我冤枉你闺女吧,她自己不争气,我也没办法呀。”
钱婶子的气势一下子落了大半。
“可我怎么听医生说,我惠姐是因为瞎吃药吃坏了身体。”杨晓似笑非笑,“老太太您先别急着甩锅,惠姐的药都是你逼着她吃的吧。”
周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心虚,随后挺了挺腰杆,理直气壮道:“她生不出孩子,难道不应该吃药吗?”
“那药是您带惠姐去医院开的”
医生连忙摆手:“当然不是。”
周老太太后退两步:“那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土方子,我们那儿生不出孩子的媳妇吃了后都好了,她变坏不是药的问题,是她自己不争气。”
钱婶子气得颈部涨红:“胡搅蛮缠!你让我闺女瞎吃药,存心害她的命,还倒打一耙怪我们!”
“我闺女的身子坏了,老虔婆你甭想逃,绝对要告妇联去。”
周老太太慌了:“关我啥事啊,是你闺女不好。”
她到如今还不晓得自己的问题,杨晓任由两位老太太掰扯,安慰了会儿钱惠,又问她平时吃的什么药。
一问却三不知。
杨晓略微无语。
俗话说入口的东西要特别注意,然而钱惠都吃坏了身子了,仍不晓得自己每日吃的是啥。
事情能闹到这么严重,她自己糊涂的性子也占了一部分责任。
“婶子,你要是信我,就让我走一趟钱家,我倒要看看什么药这么害人。”
杨晓看周老太太蛮横无理的模样,极有可能赖帐,万一她回家就把药烧了,反过来诬陷是钱惠自己瞎作,她们很被动。
钱婶子眼眶湿润:“好孩子,我怎么不会信你,不过这事儿你一个人不行,我叫钱柊回来跟你一起去。”
杨晓自然答应,钱柊是钱惠的弟弟,更名正言顺。
周老太太当然不肯,杨晓才不搭理她。
带上钱柊上周家走一圈,去周家厨房取了一大包药,回了医院打开油纸包,杨晓差点吐了。
那玩意儿实在称不上是药,黑乎乎黏糊糊,打开飞出一把黄虫子。
大夫指出这里面根本没有药材,辨认出几乎是黑灰和血垢混不知名的水搅和成团。
就这玩意儿钱惠吃了五年,钱家人看了脸都绿了。
那黑灰大概是炉灰,那血,杨晓想起她从前看过的古人奇葩事,估计是女人那里的血,就这玩意儿,不怀就要吃,不想喝可不得拼命造出个孩子来。
“老太婆,你作的什么心!”
“我也是为了她好啊,这都是我特意为她大老远跑回老家求来的,里面是神灰和一胎生了还几个男孩有福气的人的血,吃了保准怀,特别灵验。”周老太太一脸委屈,“我也是想要孙子,不可能害她。”
哼,你是不是自己的闺女使劲作践,让她喂周洪利吃这些药试试,周老太太保管要啐人一口。
杨晓:“行了,甭狡辩了,药是你买的,也是你逼着喝的,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还想赖谁。”
周老太太不甘心道:“我,我也是喂她好,你说她常年怀不上,不得吃药。”
“人家吃药是从大夫那里正儿八经开的,你这算什么,而且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你逮着惠姐折腾,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儿子有什么毛病。”
话头扯到周洪利,他腾地脸红了。
周老太太气得不轻:“我们洪利必然是好的。”
“有医生证明体检单吗?”
周老太太发懵:“什么东西?”
“看过医生没?空口白牙就说好,你得给出证据啊,光折腾我们惠姐,我不服。”
“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谁知道他中不中用。”杨晓冷哼,“我也怀疑他有问题,按你的想法来,不害他,让他像惠姐一般把整包药喝下去。”
钱柊拍掌大喊:“对,不能只折腾我姐,他也要喝!”
周老太太语塞,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甩头瞪向钱惠:“你是个死人啊,由着外人作践你丈夫,不晓得说两句澄清。”
钱惠下意识就要顺着老太太的话,突然手背被拍了拍,感受到亲娘的温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心酸和不忿。
杨晓说得对,凭什么怀不了孩子周老太太只逼她一个人喝药,怀孕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反正她以后不能生了,又不是她亲儿子,她赌气不吭声。
周老太太立时瞪眼要骂人,瞥到一旁怒气冲冲的钱婶子和钱柊,意识到这不是在周家,人家闺女的亲人在呢,硬生生憋回嘴边的怒意,甩手道:“懒得和你们说,收拾东西回家。”
杨晓惊讶地看着周老太太,忍不住道:“你要惠姐出院?”